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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舍你其谁? ...

  •   “丫头,目前都有些什么新闻?崔璇那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啊?”
      如今皇帝不在宫中,以往一切以他为中心的事自然都消停了下来。然而太后却是个退居二线的领导干部——闲不得,于是时不时就找来她的亲生女儿梁宏长公主,顺带跟皇后一起闲聊。
      “母后您就别提了,自从入夏以来他嘴角的火气就一直没下去过,家里现在没人敢招他,我哪能这时瞎打听!”梁宏长公主一边吃着冰镇樱桃,一边抱怨着。
      她的丈夫崔璇主管宗人府,少不了些七大姑八大姨的话题,太后非常喜闻乐见,可崔璇本人却极其厌烦,如今脾气渐长,血压渐高,眼瞅着由一个人见人爱的芝兰玉树演变成一个瘟神。
      瘟神!想到这个词,长公主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忙不失宜地跟太后回话道:“对了,母后,我倒是刚想起一个事来,前些天二妹到我家串门来了。”
      “冀荣?她守孝期满了吗?”
      说起先帝的二女儿冀荣长公主,百姓们都会皱着眉头“咋咋”两声,只因她三次下嫁又先后三次守寡,煞气之胜已声名远波。
      对于连续丧偶的妇女,民间有这样一种说法:说是富贵不可方物,寻常男子消受不起,只能入宫侍奉天子。可惜冀荣身为公主,也无侍奉天子这一说,便只得不厌其烦地披麻戴孝,有限的青春岁月里倒是一大半日子都在孀居。
      这种情况下,娘家人叹息归叹息,但是要再为她寻找婆家……对方非得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精神才行!所以难度比起那有名的挑剔鬼鲁仁公主来,恐怕是只多不少。

      “看看,看看,可有中意的?”梁宏公主频频指着在正外室被驸马崔璇设宴款待的诸多名士,讯问着身边二妹的意向。
      “……姐姐,这又不是集市买菜,能看出什么名堂?”冀荣公主悠悠地说道。
      冀荣公主的婚史虽多,年龄却不算太大,正是女性成熟的那种风韵美时期,所以目前的精神面貌虽然颇为颓废,但那似蹙非蹙的眉头,秋波欲滴的瞳仁……反倒衬出种说不上来的悲剧美,很能勾起男人的保护欲。
      “再说……”再说光看外貌又有什么用?冀荣公主现在最想要的,是能长双黑白无常的眼睛,好看看外间男子们的寿命。不过毕竟是长姐的一番好意,她也不好表现的太不配合,于是迅速转了个话题,“再说我这样出了名的丧门星,谁还敢娶?”
      “你这话怎么说的?怎么可以这样妄自菲薄呢!以前那是……那是还没有碰到你的有缘之人!”梁宏公主的口气十分笃定,笃定的像她就是月老一般。此次为妹妹再择良婿的任务,已由太后和皇后郑重地托付到了她手里,而梁宏本身是个不服输的性格,那是激流勇进、百折不挠的。
      “何况古有张氏五嫁其女,别人都不嫌晦气,你怕什么!”为了鼓起二妹的斗志,梁宏公主不忘在说理之后再举个实例,可惜她这个例子一一下子触动了冀荣公主悲伤的末梢神经,她脱口便是出嫁后形成的一句口头禅:“我怎么就那么命苦啊!”
      “娘,别哭了,正事要紧!”
      “是啊是啊,你的赶快再找个爹来!”
      “呀呀!”
      听到母亲这边的动静,冀荣公主的几个孩子就从胡吃海塞的餐桌上奔了过来,除了最小的话还说不全外,大的两个都说得头头是道。
      梁宏公主本还想劝住妹妹别惊动了外面不知宴会真面目的众人,现在看看,连那句“为了孩子你也该再找一个”都不用说了。
      公子小姐们似乎早就觉得母亲是不靠谱的。
      “呐,那个坐在右手第二位的叔叔就不错!”大小姐看她母亲提不起劲,就自己往外面偷看,定夺了起来。
      “切,文文弱弱的一看就是个短命相!”大公子发现姐姐看好的是个青衣乌冠的文官,很不屑地从鼻子里哼出口气,“要我说,右手第四位那人还行。”
      “也不怎么样嘛,一看就知道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大老粗!”
      “你懂什么,男儿当然应该征战沙场马革裹尸,舞文弄墨的算什么!”
      “好啊好啊,那看来我们家得多准备几张马皮,以免不够裹。”
      大小姐的爹是书香世家,大公子的爹则是将门之后,所以两个小孩私下里常常“政见不合”,可惜单论口才的话,弟弟还是难望其姐项背。
      梁弘公主眼看两个孩子的嗓门就快超过了母亲的动静,赶紧出面打圆场,而在同一时刻,外室忽然传来了“乒铃哐啷”一阵脆响。
      两位公主循声向外张望,只听见外面一片嘈杂,一个桌子边围着一圈人,中间的人好像头破血流,舞池中则兢兢颤颤地跪着个舞者。
      “怎么回事?”
      “启禀公主,奴婢刚才……正好看见了。”一个在内室伺候着的婢女小声地向女主人报告,“刚刚是伴舞的一个舞姬失手甩了表演杂耍的盘子,结果盘子就嗖的一声朝宾客那边飞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到那位大人脑袋上!”
      婢女说得绘声绘色、惟妙惟肖,两眼也因为见证了一场难得的意外而散发着兴奋且自得的光彩。“其实那盘子本该砸中最前排的王大人的,可是王大人刚刚弄洒了一杯酒,正弯腰在桌子底下够酒杯呢,结果盘子紧贴着他的背就飞了过去,砸中了他身后的人,不愧是有名的‘逢凶化吉’的王大人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梁弘公主跳过了婢女吐沫横飞的现场转播,直接记住了“逢凶化吉”四个字。

      王从清,时年三十四,两岁丧母、七岁丧父,自幼由其叔父抚养,曾两度婚娶,妻皆早亡,膝下仅有一女,族内亲缘亦所丧者居多……
      太后逐字逐句的看完类似简历一样的说明后,抬眼望向了女儿,等待着更详细的介绍。
      “此人几乎可以说是霉运连连,可关键时刻却都能有惊无险,小事就不提了,就拿大事来说,他其实娶过三回妻子,不过第一个在迎亲途中逃婚了,当时可是闹得沸沸扬扬的一大话题!结果后来发现那个女人居然有痨病,和私奔的人双双病死了,王大人反而因祸得福……”因为梁宏公主心里已打定主意保举此人,所以说得也是格外卖力。
      “哦!原来是那位王大人啊,我也想起来了,听人说若是天上真下起了刀子,扎中谁也不会扎中他的!”恭妃被敲开了记忆的大门,亦随声附和道。
      太后结合了几方面的证词,便回过头来看冀荣公主,等着她的答复。
      “但是……但是我就算再命硬,你们也不用找这样一个瘟神来配我吧……”公主小声地抗议道,不忘习惯性地用绢帕擦擦眼角——尽管她一滴眼泪都没流。
      太后一听这话就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心想这女儿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居然还好意思说别人是瘟神!可她也清楚冀荣公主近几年来心灵极度脆弱,话说重了那是要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的,只好接着委婉劝道:“哎呀呀!那是迷信!你看他娶了三回都没成,你也嫁了三回都没成,这说明什么?这就说明你们是注定的姻缘啊!”
      “回回都这么说,却没有一个能活得久,我现在可再也不相信缘分这种虚无缥缈东西了!”冀荣公主的反应颇为义愤填膺,她大概已转变成了无神论者,让太后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了。
      太后的老脸马上“唰”的一青,嘴巴撇撇,游走于打击女儿和不打击的边缘。
      “但是公主你想想,你若是就此守节,百年之后阎罗殿上你的三位夫君来找你,你到底要跟谁走呢?你跟他们的时间似乎都差不多啊。”皇后见情况不妙,赶紧出来暖场。
      “弄不好是要把你分成三份一人一份的呢!”见多识广的康妃伺机接上了皇后的话题。
      “……”
      结果事实证明了“缘分”的影响还是不如“阎罗王”深刻,而冀荣公主的无神论也不够彻底。

      “奇怪了,怎么还没到?”皇后看着外面的日头,估摸了下时间,早已过了王大人该进宫的时辰,可却迟迟未见他的人影。
      “也许是路上什么事……”对这位王大人有印象的恭妃说到一半就打住了舌头。她本想说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但转念一想王大人也是著名的灾星,该不会是又出意外了吧?
      “呜,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冀荣公主又掏出了手绢擦拭着没有眼泪的眼角,为她被放鸽子的命运哀叹。
      见到女儿的倒霉样,太后忍不住猛拍了下案几,“真是太放肆了!居然敢如此以下犯上!”
      可就在她准备继续发泄余怒的时候,宫人却急急来报,王从清到了。
      “……王大人,你这是怎么了?”即使隔着层珠帘,太后也能看出王从清此时是一身狼籍。白净的脸上满是灰尘,头发凌乱,光鲜的衣服上甚至还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滴,这让太后一时间倒是忘了刚才的火气。
      王大人脸色一讪,先是为自己的迟到告罪,之后才开始缓缓讲述他的经历,那口吻是司空见惯之中又带着无可奈何。
      原来是王小姐跟着父亲进宫的路上看见了街边的糖果摊,胡搅蛮缠之下王从清只好下车来给女儿买糖,钱才付完却忽被楼上倒水给来了个醍醐灌顶,几番理论之下又说不过那个泼妇,眼瞅着相亲要过点了正准备走人,街上忽然杀出条脱了缰的疯马,直愣愣地朝着他的马车就撞了上去,最终好端端的马车就在父女俩的眼前散了架。
      从始至末,王从清的语气和语速几乎都平静如常,一如播报新闻联播,既没有常人遇到这种事该有的添油加醋,更没有对于车毁人不亡的惊恐后怕,好像整个遭遇都跟他无关似的。可只要稍微想象下他三言两语概括完的场景,就能知道那是多么惊心动魄的场面,直把众人听得心惊肉跳,真真切切见识了一把什么叫做峰回路转、因祸得福。
      “哎呀呀,真是够危险的啊!看看把小姑娘吓的。”太后听完这个惊悚故事后,才发现王家小姐一直一脸死灰地缩在父亲的身边。
      “来来来,到哀家这来,吃些点心,压压惊。”太后好心地朝小姑娘招招手,只当她是受惊过度还没回过神来。可是就在宫人听从太后的指示,准备去拉小姑娘攒着父亲衣角的手时,她却毫无预兆地大放悲声起来:“我不要!离开爹身边太危险啦!”
      王从清就像是个台风中心,身边惨祸不断,可他自身总是完好无损。这一点连他女儿都有了自觉,其他人也就没理由不相信了。所以以此看来,他跟冀荣公主确实般配的很,至少大家都对他的抗灾害能力有了一定的信心。
      可相亲的事进行得仍不能算顺利……
      最大的问题还是源自冀荣公主的自卑心理。或许是男女有别,也或许是有人天生粗神经,王从清虽然经过了这么多事,却依然每天神清气爽,满面春风,仿佛是越挫越勇;而冀荣公主则是低气压云团紧随身边,越来越疲软,仿佛已经坚信自己是撒旦的化身,不再指望还有人对抗得住自己的霉运。
      “唉……冀荣那么个性子,得想办法改改才好……”太后对事情的进展叹了好一口气,一个自认为没救的人,别人着急也没用。
      “关键是要长公主能重拾信心啊。”皇后总结出了问题的重点。可是关于这个重点……婆媳俩对望了一眼,还是只能叹气。
      要是连王从清这种条件都不行的话,那世上能让冀荣公主相信可以白头偕老的,大概只有乌龟了。
      “不好了!不好了!太后,皇后!冀荣长公主家的小公子掉到湖里去了!”正在两个后宫顶级人物落入公主+乌龟的诡异想象中时,内侍的急报让事态极速地进入了一个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地——…只不过当然,还没有人能预料到这一点。

      冀荣公主的小儿子才一岁出点头,常常被被无责任感的兄姐拉着到处玩,结果两个大的又在为意见不合而争执,一不注意小的就掉人工湖里去了。
      湖边也是有侍卫站岗的,所以孩子倒是被很快捞了上来,可是也许出于惊吓,也许由于呛水,也许因为各种不知名原因,当晚就发起了高烧,情况很不乐观。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小的还没好转,两位被罚跪地板的兄姐就双双罚成了风寒。面对这种情况,冀荣公主连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的力气都没了。
      王从清事发后第二天进宫时,面见的就是这种状态下的公主。
      只见冀荣公主眉头紧锁,目光呆滞,旁若无人地坐在桌边发呆,桌面上摆着一壶酒,还有一个酒杯。
      王从清跟公主的婚事虽然还是没谱的事,但到底算是有点关系的人。他知道心烦意乱时喝酒很伤身,便本着他乐观向上积极健康的性格准备上前宽慰公主一番,于是二话不说替公主喝掉了酒杯里的酒,劝道:“公主,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古语云‘熬过寒冬春又至’,也说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们总该保持着一颗希望的心的……”
      以往冀荣公主对于王从清的话,总是腼腆地只顾着听,既不发表意见,也不怎么动容,可今天却瞪大着双眼盯着王从清,嘴巴越长越大,快要能吞下一个鸡蛋了。
      王从清也发现公主看自己的神情很不正常,不像是被鼓舞后该有的表现,然而当他正准备询问公主听后感时,冀荣公主却猛地跳了起来,一手掐住王从清的脖子,另一只手狂捶他的背,惊恐地叫道:“快点吐出来!快吐出来!”

      两个月后……
      西宫门礼泉大街边的冀荣长公主府炮竹齐响,迎来了它的第四位男主人。
      冀荣公主则静静地坐在新房之内等待着头上的红巾被第四次挑起来,自艾自怨的消极磁场已从她的身上一扫而飞。是啊,连喝毒药都死不了的男人,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没错,冀荣公主的那杯酒,本来就是准备给她自己喝的毒酒。她当时一想到自己没准克夫,还会克子,就觉得万念俱灰,于是头脑一发热,一死百了的念头便闪了出来。谁成想人倒霉的时候连死都难!自杀的酒就那么被王从清稀里糊涂地喝了。
      关于王大人后来的情况,冀荣公主则是从皇后那听来的,皇后跟她说得很玄乎,大意就是王大人从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又回来了,其神奇度不亚于起死回生。
      不过事实是,王从清只是被害的得了急性胃炎,离生命危险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冀荣公主毕竟是个药理门外汉,她只记得小时候宫里灭鼠,宫女告诉过她老鼠药里的成份铜里也有,便从铜器饰物上刮下些粉末到入了酒中。可她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那个以后会被命名为“砷”的有毒化学元素,一来她获取的含量有限;二来她又混到了一大壶酒里,大概连只老鼠都毒不死。结果被灌了两个月的豆浆稀释毒素后,王从清便又能活泼乱跳了。
      当然,皇后既然有意隐瞒,冀荣公主自然是对内中情况一无所知的,她只当是自己终于找到了拥有金刚不坏之身的男子,便开开心心地又把自己嫁出去了。
      对于冀荣公主来之不易的第四次婚姻,皇家是隆重对待的,连远在太原的皇帝都亲自写了一副对联回来,贴在了公主府的大门前。
      今夕交杯传连理蜜意
      来朝跃马竞陌上风流
      横批:佳偶天成
      皇帝的贺词固然不错,可是劳动人民的智慧有时也是不容小视的,何况他们也体会不来皇帝阳春白雪的感情,所以京师里私下盛行的是这样一副对联:
      天娇女错失三位良人
      世家子无缘两姓娇娘
      横批:雌雄双煞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舍你其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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