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白桦（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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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树站在砌玉阁门外，轻叩了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一位全身白衣的女子探出身来。
“白先生？好久没见你来了。”白衣女子侧身让白树进来。
“小姐，白先生来了。”那女子转身向屋里的人传话道。
“带他进来。”里屋传来孟卿轻柔的声音。
白树跟着女子进了屋，女子带他到了前厅，只见一位美人坐在主位等他，手中端着一只碧玉的茶盏，不徐不慢喝着茶。
“信儿，去给客人沏杯茶。”孟卿吩咐下去，信儿退了下去，孟卿转而问道：“你找我何事？”
“我想让凌橙的眼睛恢复。”这是白树在离开前唯一一个愿望了。
“你不是知道我这砌玉阁不随随便便了却世人的愿望？”孟卿的语气依旧如水地平静。
“知道。”认识她这么久，白树当然知道砌玉阁的规矩，“我已经想好了。”
“你是真想好了？”孟卿抬眼看着他，“好不容易经受了九百多年，马上就能投胎做人了，你何必要为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女子放弃？”
信儿端着茶上来，将一只白瓷茶盏放在白树手边的桌几上，退回孟卿旁边。
“她不是刚认识不久的女人。”白树垂头看了眼那茶盏，他熟知这茶盏的用处，“在我化成人形之前，一年大旱，有一个小女孩拿一瓢水救了我。那时候那个小女孩还哭着说只要树好好的娘亲就会好好的。”
“她就是那个小女孩。”孟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你们这牵绊也真是够久的。”
她起身走到白树面前。此时白树更加清晰地看到了孟卿精致的脸。孟卿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执起白树的手，在食指上扎了一下，将一滴血滴在白瓷茶盏里。
孟卿将银针递给信儿，又走回主位上坐下。
白树端起来一仰头，毫不犹豫喝下了那碗茶。
“还有一事你要记得，你走那日要将她一同带到我这里来。”
白树应下，起身道谢后便要告辞。
“信儿，出去送送他。”耳边又传来孟卿轻柔的声音。
自那日袒露心声以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细微的改变，他话变多了，偶尔还会跟她开玩笑，这是她不曾想到的。凌橙总缠着他给他讲以前的事情，从他的故事里，她听出来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心中的爱意不禁又多了几分。
时间不紧不慢跑着，不知不觉快到春节了。白树没有家人，每年的春节都是一个人在树洞里冷冷清清过，外面爆竹声此起彼伏，更显得他寂寞，好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习惯。凌橙住在他这里，也就意味着，今天的春节，她会和他一起过。
年三十晚上，外面爆竹声接连不断响起，过年的气息充满了整个城市。屋内白树在准备年夜饭，凌橙坐在饭桌前一只手托着头喜滋滋地听着白树忙碌的声音。她其实是想去帮他忙的，可是刚说出口就被他驳回了。
凌橙心情不错，不禁口中哼起了歌，自从来到这里和白树一起生活，她已经过上了脱离电子设备的生活，这些歌都是以前一遍一遍单曲循环的。
“似水流年，历历在目，会心同笑的曾经，遥想那一年夏日……风铃只声，响彻四方，在我心底，微微轻摇……独自一人，漫步丛林间，昔日面影，恍然间复苏，轻轻地，在我耳边低喃，那段怀念岁月……（《夏目友人帐》第一季片尾曲）”凌橙轻哼着，记不住日文歌词，所以断断续续，但依然觉得动听。
白树忍不住问凌橙她在唱什么，凌橙想他应该不知道什么是动漫，给他解释了一番，还大致给他说了一下那动漫的剧情，在她看来，夏目的故事就像她和白树一样。
“你会唱什么歌？”凌橙问白树，白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上去的确是在认真地思索。过了一会他依旧没有回答，凌橙以为他什么都不会唱，就当作没听见不回答了。
“周末午夜别徘徊，快到苹果乐园来，欢迎流浪的小孩，不要在一旁发呆，一起大声呼喊……”白树涩涩地开口唱了几句，凌橙一听就乐了，居然唱了一首八十年代的老歌，还唱的这样拘谨，真是太……太可爱了！
凌橙起哄要白树再来几句，白树一个劲推辞，她也不示弱的，一直缠着他，吃饭的时候也一直缠着他，还威胁他不唱就不吃饭了，白树拿她没办法，红着脸又唱了一遍，凌橙笑得嘴巴里的半口饭都咽不下去了。她没看到，白树看着她的眼神里的那些不舍，那些愧疚和爱。
饭后白树又带着凌橙去了树顶，上次去了以后，凌橙喜欢上了那里，二人常常去树顶聊天，肩并肩的感觉让二人都感到十分愉悦。
新年的烟火绽放天空，各种色彩的火星交织在一起，烟花笼罩着城市，轰鸣声回荡在空旷的夜空中。白树从未觉得新年的气氛如此热烈过。
白树明显感觉到凌橙今天的心情格外的好，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他也不觉得她唠叨，只是认真听她说的每一句话，时不时回应她几句。说着说着，凌橙说到了她看过的那部动漫。
“白树，我以前看的那部动漫里有一集，里面一个妖怪和人类交了朋友，但是妖怪的寿命是很长的，她的人类朋友们一个一个离开了她，然后她就感到很孤独。”凌橙慢慢地讲着，她这么说，自然是因为想到了白树，他感到孤独吗？如果她死了，他又变成了一个人，他会孤独吗？
“刚开始我也喜欢跟人类交朋友，我向往人类的生活，我学习他们的语言，与他们交流。”白树握住了她的手，“我认识了一些人，我告诉他们，我跟他们是不一样的，即使是这样他们依旧愿意与我交朋友。”
凌橙挪了挪位置，靠白树更近了些，他的气息还是那么地清爽，让她忍不住去亲近。
“二十年过去了，他们的容貌慢慢变老，但我还是保持着年轻的样子，其实我比他们的年龄都大，所以看着他们我觉得特别的难受，我就想，我为什么不能和他们一样，生老病死。”白树陷入了往日的回忆当中，不经意紧了紧握着凌橙的手。
凌橙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听着，她很想知道，在过去的那么长一段时间里，他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五十年过去了，他们相继离世，我试图去挽留他们，我学医以为能够延长他们的生命，可是最终还是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了。”九百多年里，我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生命不够长。白树在心里想着，明年的夏至，就是他离去的日子了。
不到半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夏至这一天，清早白树就带着凌橙出门了，什么都没解释，只说是带她去一个地方。凌橙猜测是白树要给她个惊喜，所以一直都只字不提的。怀着满心的欢喜就跟着他出门了，白树看着她一脸的愉悦，心里泛起一层苦涩，真舍不得，真舍不得她。
白树和凌橙一起上了玉缘山，他再次叩开了砌玉阁的门，还是那个叫信儿的侍女来开的门。白树紧紧拉着凌橙的手，领她一起走向前厅。孟卿依旧如初见一般，端坐在主位上，只是手边少了那只碧玉茶盏。
“白树你来了。”凌橙只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唤了白树的名字，很顺口，就像是常常叫一样，心中顿起疑惑。
白树轻声应了一声，让凌橙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在了她旁边。
“时候也不早了，信儿，把茶给客人端上来吧。”孟卿吩咐了信儿。
凌橙心头疑惑更深，忍不住凑到白树那边去，压低了些声音问他，他却什么也没说。她隐约感觉到他今天怪怪的，有些反常，似乎情绪有些低落，对她言语上，明明是更加冷淡了，行为上却恰恰相反。
信儿施施然走了出来，将两杯茶放在他们旁边的几案上，白树看到上次孟卿手中的那只碧玉茶盏被放在了凌橙手边。
孟卿走了过来，从袖中掏出了根银针，在自己手指上扎了一针，一滴血渗出来，她将手指凑近了那只碧玉茶盏，那滴血便顺着指尖滑落，融入在了那杯茶水中。这一切完成地悄无声息，凌橙根本没有发觉，而孟卿已经又回到了主位上坐下。
“凌小姐尝尝这茶如何？这是我在这山上自己种的，与别处不同。”孟卿的声音，清透的，亲近中藏着疏远的感觉。
凌橙道了谢，白树把茶盏放在了她手中，她轻抿了一小口，发现的确是与众不同的味道，没忍住就把一整杯都喝了下去，然后便昏睡了过去。
“把她抱去那边床上吧。”孟卿指了指厢房，“一时辰后她醒来时就恢复了。”
“谢过孟小姐了。”白树抱起凌橙，向厢房走去。
“我在后山为你留了一处地方，那里灵气重，一般的人类化成花花草草是无法在那里生存的，等会儿你顺着石板路上去，石板路的尽头就是你要去的地方。”孟卿在他身后说。
而此时的白树所有的心思都被手中的人吸引去了。
一时辰后，凌橙缓缓睁开了眼睛，惊奇地发现，她看到了一片白色，像是房间的天花板。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她的眼前只有黑暗。是真的，她看到了这个房间，古色古香，只有一张雕花木床，窗户是纸糊的，像电视剧里古代的房子一样。她推门出去，想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有人吗？”她问了一声。
“凌姑娘。”一道清透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脚步声随之响起，一位身着古装的女人从某个地方走了出来，凌橙一看，真是张倾国倾城的面孔。
“请随我走一趟。”孟卿对凌橙说，不等她回答，已经自顾自转身走了，当然凌橙是一定会跟上去的。
孟卿带着她走屋后一条曲曲折折的石板路上山，周围生长着各种植物，郁郁葱葱。一路上凌橙满腹疑惑，不停询问她，她却好像没听到一般，鲜少回答几句。
“今天是来与他告别的。”孟卿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凌橙愣住了，告别？与白树吗？所以他才会情绪低落吗。可是，他不是说妖的寿命很长吗？凌橙突然回想起来，他从未同她说过，他在第几个轮回了。他一定是瞒了她。
石板路在山林中绕来绕去，最终在脚下停止。孟卿侧身，凌橙才看到了一位面容清隽的男子，身材清瘦挺拔，他就这样站在那里。凌橙就看了一眼就知道，那就是白树，就是他！是她爱的那个白树，牵过她的手的白树，拥抱过她的白树。
一瞬间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凌橙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了，痛苦与喜悦冲撞着。她第一次见到他，却是在他即将离开的时刻。
“白树！”凌橙对他吼了一句，“你干嘛不告诉我！”
“对不起，我……”白树正想要解释，却被她打断了。
“谁要你道歉了！”凌橙的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滑落，“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肯定会更加更加更加更加地珍惜跟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你像这样就走了，什么都没留下，让我以后怎么办啊你！我恨你！你还说喜欢我！你都不为我考虑！我再也不爱你了！”
凌橙边骂边哭，白树心立刻软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地自责，他是真的，想要她一直这样快乐下去。
正午的阳光照射下来，白树整个人周身都被笼了一层光辉。凌橙看到他的面容在迅速地老去，皮肤不再白净，起了皱纹，变得干燥。
白树张开了双臂，嘴角还挂着笑，说：“凌橙，我之后就不能陪你了，一定要继续开心下去。”
凌橙扑了过去，撞在他怀中，紧紧搂住他，眼泪抑制不住涌出来。
白树的皮肤变得越来越干枯粗糙，身体也不再柔软。凌橙知道他走了，他离开了，但依旧不忍放开他，面对冰冷的树干，她泣不成声。
从此玉缘山上多了一棵身姿笔挺的白桦树，与其他白桦不同的是，它的两条枝杈为怀抱状，像是搂着一个人，永远也放不开了。
凌橙回到了家中，家人朋友看到她安然无恙回来都惊异了。过去的几个月里她毫无音讯，想尽了办法去找都没有找到。凌橙还是和以前一样，每天开开心心地，还是很喜欢笑，只是大家都觉得她有哪里不同了。
凌橙后来又独自去她当初去的山里寻那棵古树，可无论她如何寻找，都再也找不到那棵树的踪影。
经历的一切，都恍若一个美好的梦，一觉醒来，什么都没有了，她爱的人，她生活的地方，都消失了。
凌橙也常去玉缘山，唯独能让她知道一切都存在过的就是那棵白桦。一个人搂着那棵树，就像是搂着白树，他清爽的气味还残留在鼻尖，就像在他的怀抱里。
多年后，凌橙再来玉缘山，孟卿递给了她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凌橙拿在手中，泪水打湿了眼眶。照片上一身警服的白树，微微笑着，就像分别那日的那个笑容一样，被永远记录了下来。就在那日，凌橙与孟卿定了契约。
“我想去陪他，他孤独了一千年。”凌橙摩挲着手中的照片。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白桦（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