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雪城》雁引云间

2、中

　　今日无风，亦无雪，天气难得晴朗。
　　男人站在廊下看着被雪覆盖的花园，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走过去便看见他静默的背影。
　　“阿信。”我唤了他一声。
　　他转过身，对我露出了和煦的微笑。
　　“盛小姐。”

　　那日我把他带回了城主府，他昏睡了整整一日，我让侍卫给他换上了父亲的旧衣。把他带回来之后我有些茫然，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他昏睡了多久，我便守了他多久，除了不知道该做什么之外，还有我的一点小小私心，我想让他一睁眼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我。
　　他长的委实好看。
　　我伸出手，隔空描摹他的眉眼，再近一点……近一点……直到突然触碰到他温热的脸，他就这么活生生的躺在我面前。
　　他睫毛颤了颤突然睁开了眼。

　　“姑娘，在下陆信。”
　　阿信……

　　阿信留在了城主府。他说他来无雪城是来找个人。

　　我不在意他留下的目的是什么，看见他，我就欢喜。看不见他的时候，我也不会觉得空落落，因为我知道，他就在这里。

　　我带着阿信，从城南走到城北，穿街过巷，看飞鸟越过冰河，看墨鲤在脚下冰面游过。他站在我身边，看着这片晦暗的天，身后是安静的絮絮。明明是第一次与他看湖，却给我一种奇妙的久违的感觉。我对他的执念，并没有因为等到他而消散，反而愈来愈深。是什么时候起的念头，我竟怎么也想不起来……
　　太阳穴仿佛针刺般细细密密的疼起来，有什么呼之欲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疼痛越来越密集。
　　小姐……
　　小姐……
　　絮絮不知何时扶住了我，连声低唤，我终于回过神。
　　我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慰，头已经不疼了，来地莫名走地也是莫名。
　　“盛小姐，你可是身体有恙？”
　　阿信略带担忧的看着我，我扶额，紧了紧面纱，“无事，可能是风吹的有点头疼。”
　　阿信说：“既然如此，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我点点头。
　　絮絮见我恢复，又落后一步走在我们身后。
　　回去路上不出意外又看见了城中顽童在嬉笑打闹，阿信饶有兴味地看了一会，捏糖人的老伯挑着他的糖人担子从拐角走来。他像是每天都走着同一路线，让我每天都能在这里看见他。我突然想送阿信一个糖人。
　　絮絮小步将老伯带了过来。
　　我将阿信拉了过来，“给我照他的样子捏一个吧”，我想了想，又说“要加个猫耳朵。”
　　“哎！”老伯一口答应。
　　阿信有些窘迫，却纵容了我的胡闹。
　　以往我总是要个将军样子的糖人，这次让他照着阿信捏，也不知会不会捏坏了哪里，不由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老伯时不时看一眼阿信，手下动作利落，精细的勾勒着细节，终于捏好了。我左看右看，老伯这次不仅没有失误还大大出乎我的预料，这“猫耳阿信”颇为传神。
　　我满意的递给了阿信，阿信看着小小的他，笑了起来。他跟老伯要了个盒子装了起来，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
　　“你不吃吗？”
　　“我可舍不得吃掉‘我’。”
　　“欸……”

　　很多事情，在这一天初现端倪。

　　我从未阻止他独自出门。他出门的时候，回来总会给我带一串糖葫芦或是什么精巧的小玩意。他不出门的时候，就与我一同在花园，看松，看雪，看未开的水棱花。园子里的水棱花大抵还要一个月才是花期，现在只有一个个浅蓝色的花苞随风摇曳。
　　阿信喜欢听我弹琴，我便日日弹琴给他听。
　　与他一起，我就心生欢喜。

　　只是他，并没有我这么欢喜。

　　他总是会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我，却客气而又疏远的叫我“盛小姐”。他会用心的给我小惊喜，却从没有给过承诺。我弹琴的时候，他会安静而又专注地看着我，让我有种是他的世界的错觉。

　　我知道他独自一人又去了几次我曾带他去看过的湖，我知道他在城中走过大街小巷却一无所获，我知道他夜半十分去了我父亲的书房，我知道他将城主府也翻了个遍……是的，我都知道，自有人将他的行踪告诉我。他对我依旧温和，他依旧会带些小玩意给我，但他的忧心，瞒不过我。
　　我也知道他要找的人是谁。他来的那日穿的衣服和姓白的那些外来人有着同样的云纹刺绣。
　　他来找的必定是他们。
　　我并没有告诉他白姓外来人已经走了的事，我想让他多留一会，最好能留一辈子。
　　我们一直这样不好吗，你为什么不愿意一辈子留下来陪我，阿信。
　　你欠我的，你该留下来陪我的……
　　“嘶——”我倒吸一口冷气，琴弦突然断了一根，将手指打出一道红印。
　　发生了什么……我半响回不过神来，刚刚的我为何对阿信如此怨恨，为什么会觉得他欠了我……

　　一边是十八年平淡一成不变的记忆，一边是莫名出现的熟悉和怨怼，我变得不像自己，又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我……

　　被封存的东西，在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