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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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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记得自己何时醒来,恍惚记得自己做了个梦,梦中于烈日下跋涉。但很难想起来具体内容。梦滞在心的感觉像是宿醉,精神和□□彼此有了不适应感,她在湖边坐着,风从水面刮过,吹拂着不安稳的灵魂。想说些什么,然而终于没有说出口,身边没有人在,她吹吹刘海,看着眼前的发飘起又落下,轻声说道:“李栾,你太寂寞了。”
夏装已经进入处理期,李栾进去每家店转转又出来,重复着一模一样的“有大码的吗?多少钱?”并且在最后摆摆手谢绝店主试衣服的建议。购置服装对于女性而言算的上社交方式,她不用筛查好友名单都知道自己现在无须社交,也够不上社交。假期前半个月她给一位曾经的好朋友打电话受到冷对,于是建议对方如果厌弃自己就不用再忍受拉黑就好,然后她果然迎来了这样的结果。如今她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目前她连找个一起逛街的人都很难,尽管她是如此地讨厌这项深受其他女性喜爱的活动。
争吵当时她听着对方在电话里嚎叫,愤怒要冲破扩音器。她叹气,然后慢慢想清楚,也许,她是真的,很不招人喜欢。
但不管怎样不招人喜欢的人,还是会有喜欢的人。李栾也有,不过出于对自身内外条件和综合素质的客观审视,她觉得自己还是不给被人添乱来的好,直到今年才写一篇以那人为原型的小说时找到动力去打听昔年的少年。
枯燥的高中生活,她在遥远寒冷的漠北,如同一只稳定的陀螺,单调地旋转着。那个清秀的少年把李栾比成了一只灰麻雀。他皮肤光洁,鼻梁细直而高,眸中含光,笑起来格外动人。麻雀在晚饭后偶尔会遇到他,他很清瘦,让人感觉背影都是美的。麻雀尾随着他上楼,他似乎发现自己后面跟了个麻雀,回头看了一眼,淡漠里有点不屑的目光掠过她的头顶。李栾叹气看着他上完楼梯进了第一间教室,闪身消失在那扇朱红色的门后。
多年之后她归结人生时,发现她在感情里唯一的动作,就是呆滞在原地,看着那些耀眼过的少年们远远地走掉,走出她目力所及的范围,在无味的青春结束后化成一颗颗朱砂痣。而她伸出手指,将其一一除去,像是抠掉旧廊柱上点点红漆。
八九岁时她会在雨后守着彩虹,据说那道无数水滴棱镜折射出的七彩桥上站着仙人,她想跑到彩虹跟前看看,而彩虹和她的距离总是无法跨越,仙人和她更是云泥之别。现今步入青年的她常常生出这样的感叹,她和那个少年之间,恐怕不止一个彩虹桥的距离。
现实也是场梦境,自有终点在前,却永远不会醒来。
梦里有些橙黄的色彩,像是解放前的旧照片,带着股岁月和尘埃的味道。梦中的情形随着她醒来而飞速逝去,来不及抓取。粗瓷碗里褐色的茶水,煮的久了微微发红的绿豆汤,以及和现在她所处的时节很像的流火七月。梦中她能感觉到自己羸弱的肋骨在烈阳下随呼吸起伏,粗布擦在满是汗水的脸上,风吹杨树的沙沙声混在热气中。
这样的梦很伤神,醒来后虽不记得什么,睡眠反倒成了负担。她翻翻找找自己的一堆书,失望地发现两年来自己并没有学到什么足够养活在自己的东西,和老师联系也都是因为她实在太差能力不足以应对学业,而非探讨学术。她预测自己的未来或许会比现今更窘迫。
曾经她想当个医生,手握柳叶刀救死扶伤,但阴差阳错的与医学院失之交臂,进了自己最仰望不及便生恨的工科。“为了课业糟死了心了。”李栾这么跟黎远抱怨。黎远不解,“孤王学考古,实习重中之重是挖坟都没想不开,你要坚强。”
“你让梭罗去做特斯拉的活儿,他不死给你看我跟你姓。”
李栾的生活状态确实每况愈下,几次想给自己曾经的几个朋友打电话,但停止在拨通键。因为黄宇凡带来的影响,她和自己本就不多的几个朋友也都成了陌路。
在大学里认识的人更是合不来,她感觉自己失去了和别人和谐相处的能力。毕竟,时运不济的情况下又被一个相识九年的昔日挚友如此对待,再欢快起来着实不易,世界上有如此多的人,而某些人的人生好像并没有那么多可乐的事情。
李栾再次从一个漫长而疲惫的梦境中醒来,从枕头底下摸出个水晶吊坠扔了出去。卖家说是开过光的,反而让她经历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梦魇。后腰又开始疼痛,她猛地想起腰痛似乎很久了,起初没在意,结果越来越严重。手机上一个未接来电或没打开看的短信也无。虚弱和烦热生出的汗腻了她一身,走廊里拉杆行李箱的声响由近到远,消失在楼道口,然而这个夏天,她没有热情去做任何事。
她想起黄宇凡那薄嘴细眼肥耗子一样的脸,此刻,她又会做什么欺骗利用愚弄别人的下作事呢?
佛法理解容易,但理解后有所得很难。李栾心里乱糟糟一片,曾经惊艳过的谢允,自私自利无底线的黄宇凡,在她脑中形成了一片混沌。
这段时间她的精神低落,梦的种类更多,从梦中醒来时心累的仿佛一另外一个身份又活了一次。她只能记住些模糊的景象,清末民初的木质结构房屋,炎炎夏日彳亍前行的自己。但梦里似乎经历了颇多,这些残梦困扰着她,她找到黎远的一位对玄学有所研究的老师请教。
“人,确实是有灵魂的。魂魄相互依托阴阳平衡所以人才有性灵,以此思考行走生活。现代的科技并不足够解释这些,谓之迷信。超自然的现象,也是基于自然,就像古人认为腐草化萤,虽不正确,但这种观点是基于能量的转移。你如此易受外界能量的干扰,很明显并不都是你的原因,人生不易,不必自苦,如果不能够让自己静下来,就向宗教请教吧,几千年来,人的力量多是来自于信仰。”李栾于是像模像样地念起了佛经。
这位老师还发给她些关于国内外关于灵魂研究的资料。“梦有其存在的意义,如果总是做危险的梦,或许是现实生活不安稳所致。之所以有梦,是大脑在处理信息。而因为梦中不能仿照清醒时的模式思考,梦的内涵往往要从细微处分析。梦的内容确实是受到周围能量的干扰的,这种干扰在人睡眠状态下会被放大。而能量,又有许多种形式,山川湖海,风雷雨雪,甚至海市蜃楼,也是能量……”
李栾看着这些资料,许多超出她认知范围的东西在心中翻腾,她安静不下。然而她清楚地知道,这些超出认知的记载,与她的绝大部分症状吻合。真相隐隐约约地浮在眼前,触痛她年轻却疲惫的心。每当她静不了心时,都会收拾东西,当把一切放归适当的位置,她才会觉得足够安稳舒适。于是翻出了自己给高中时一个骨瘦风轻清秀至极的男生写的一篇文章,三年时光连人家名字都不敢打听,直到今年才拐弯抹角地知道了他的名字和去向,但也仅此而已。五年过去了,她才敢打听他的名字。当年雪融的夕阳里的惊艳,不知道是不是经时间消磨尽了。
可惜现在,黄宇凡正和谢允同一片区域内,如饥饿的母狼窥视驯鹿一般虎视眈眈,四爪刨着地,伸长脖子发出尖利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