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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无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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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叹希奇话语落,房内有片刻的沉默,在一瞬间,墨倾池那双灰青色的眸子,颜色似乎变的更深了一些,他问道:“交易的内容呢?”
叹希奇道:“你助我拿到天痕之主的位置。”
墨倾池闻言问道:“为何是这般条件?”
“为何圣司如此问?”叹希奇反问。
“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目光不移地和那双紫眸对视着,墨倾池道,“现下你的身份,该也是离那个位置没有太大的距离。”
“哦?”叹希奇怪异地应了声,向后仰了仰,将身子和墨倾池拉开了些距离,一手搭上了扶手,换了个比较慵懒的坐姿,“圣司真的那么认为吗?那圣司认为我该开出什么条件?”
墨倾池道:“你觉得呢?”
叹希奇盯着那双灰青色的眸子,抬起自己那只搁在扶手上的手,以拇指为据点用食指摸了自己的下巴半圈,打量意味甚重地看着墨倾池,“圣司难道到现在都没有看出来?我,黎梦清,只是个被监视着天痕之主的儿子?”
墨倾池看着他道:“监视是事实,而监视你的人也在佑护于你。”
叹希奇突然“噗嗤”一声笑了下,收回目光,勾着嘴角摇摇头,对墨倾池的话不置与否。
墨倾池看着他似嘲弄般的反应,情绪不变地继续道:“天痕之主黎岑膝下现有二子一女,大公子帛曳,二小姐黎珺,少公子黎梦清。大公子帛曳是天痕神巫之选,修习神术,自是继承不了天痕主人的位置,天痕法典中明确记载女子不得为天痕之主,子承父业,天痕之主将你千里迢迢地找回来,这意思如何还不明白?在此地隐居的柳夫人,能在天痕无人敢来惊扰,想来就是那柳氏三妹、如今天痕之主那避世不出的妻子柳環。她如此费心救你,一切都不言而喻。”
“想来圣司已经在清辉阁将那些卷宗看了七七八八了,不过,子承父业在天痕不过一句戏言,天痕黎家如今也不缺我一人。圣司该有翻到过天痕章典中的记载‘海龙人’那一章?”
墨倾池脑中倏忽晃过那些记载,目光一闪,略过叹希奇的腰腹间遮不住的弧度,恍然沉默,前些时候在花园误听的丫鬟对话亦一同浮现——
“今天在侧殿我偷偷抬了眼睛,少主可真是俊俏。”
“俊俏有什么用啊,少主是个‘海龙人’,‘海龙人’是不可能继承主人的位置的吧。”
“是这样吗……”
“当然是啊,你见过哪个职位有‘海龙人’的,何况是天痕的主人,你知道吧,从前百里家的那位大人就是因为他是‘海龙人’,才会被赶出天痕的……”
所谓“海龙人”,便是指天痕之中能以男身受孕的这一类人,从前天痕因为战乱原因,在一段时间内人口大幅度减少,妇女遭戮、婴童不存,几近湮灭。天痕神巫为扼制人口凋零到如此势危的状况,以性命为代价血祭乾坤四海,逆天改命,让“海龙之力”注入族人的体内,使得天痕之中一部分人的体格生变,违逆阴阳,能以男身行妇人之能延续子嗣。之后战乱结束,天痕重获生息,格局稳定之后,“海龙人”却被行了“狡兔死走狗烹”的作为。
当年天痕人口凋零几乎族灭的状况主要是因战乱所致,却还有一因是因男风盛行影响之下少童稀少,而“海龙人”便是极容易行男风之行的一类人。当初创造“海龙人”便是因为要延续脉息,以此,“海龙人”的体质被构造的相对于一般人而言,他们爱上一个男人要比爱上一个女人容易的多,或者说比起吸引女人,他们更容易的是吸引男人。
天痕的掌权者为了平衡阴阳,亦为所谓的“前车之鉴”而抑制男风,“海龙人”自然是首当其冲。
天痕稳定之后,当时的掌权者为了防止当年几乎族灭的状况再次发生,便开始打压“海龙人”,污其类名,将其打入“异类”框列,使其多受歧见。又因体质之故,“海龙人”有一种隐性的特点,便是多数会比一般人生的貌美,而因此特点,“海龙人”落魄之后多为商贾权贵的幸玩买卖之人,经年累月,“海龙人”的地位在天痕一降再降,直到现下,“海龙人”已成为天痕那不如普通娼妓有价值的一类物化之人,天痕之中的“贱民”,凡在明面上能见的“海龙人”,几乎只有倡楼楚馆之中,或者一些权贵的小院厢房之中。
在天痕“海龙人”已是低贱的代名词,“海龙人”却其实占了极大的比例,因为许多妇女其实也是“海龙人”,只是她们是女人,所以她们并未被叫“海龙人”,但她们生的儿子,亦是“海龙人”。
比起一般人更貌美,亦只是“海龙人”的隐性特点,而在面上,他们的外观跟一般人几乎没有直接分别的方式,若要知晓一个男人是否是“海龙人”,唯一的判断方式便是此人和其他男子结合之后是否有那能延续子息的能为——一般人自是不敢亦不能在天痕顶着世俗的歧见去验证自己是否是“海龙人”,而有高层权贵若是出现“海龙人”,因他身是如此体质,不可抑制自我体质带来的欲望行男风之举,亦是只敢在暗地里偷偷摸摸地做。
而如叹希奇这般状况的,算是天痕近百年来的头一例:天痕少主行天痕视为不端的男风之举,且向所有之人证明了自己是个“海龙人”。
墨倾池默了许久才道:“确有观过此文。”
“天痕之人多数排外,对于这个地方来说,我只是个外人,我是‘海龙人’的体质,而天痕之主那边……”眼底阴霾一闪而逝,叹希奇不辨情绪地勾了勾唇,手指绕着自己的紫发笑道,“柳夫人的确是圣司认为的那个柳夫人,但她救我却只不过是因为从前她做了错事,现在所做的是为了弥补从前的错误而已。我这样说,想来圣司该明了我的意思了。”
顿了顿,继而他又淡淡接着自己的话道,“那现在,圣司觉得这个交易如何?”
“据我所知,从前你对权柄并没有什么兴趣。”
“人是会变的。”叹希奇挑了挑眉道,“我对权力有没有兴趣,和这个交易成不成立,并没有直接关系。而重点是……圣司只需要回答我,你同意还是不同意。”
“远沧溟也是忘潇然的儿子。”
“嗨~”叹希奇闻言笑了一声道,“圣司是想告诉我,他是我大哥的儿子,我不该用他来做条件?”歪着头,想了想,叹希奇看着墨倾池笑的不辩情绪:“圣司大概高看我的人品了。”
墨倾池没有说话,两人默了默,叹希奇收回目光,缓缓转着手中的茶杯,看着茶水晃动,映出上头的房梁木雕:“当初救远沧溟的人并不是我,而你的血能救我的命,救你也只是因为我不想死,所以,圣司也不用在我身上寄予太多——”片刻间异样的静默瞬间蔓延开来,顿了顿,叹希奇毫不着意地继续说:“大哥已死,我对其子嗣,并没有圣司高看的在意那么多。自然,圣司也无需同我做交易,圣司只需多花些时间,摸清了此地,破了这厢明玄庭的禁制便可带远沧溟走——我相信圣司有此能为。只是我要提醒圣司,远沧溟在这个地方被拘禁的厉害,他变成现在这副娇小的模样,便是因为当初欲要逃离此地之故,他身上的咒术不解开,便是永远只会是十二岁的如此模样。”
“是什么咒术?”
叹希奇瞥了墨倾池一眼,“我若知道,就该直接用此来做条件了。”
“你既然不知道,又怎么能以沧溟为条件?”
“因为我是天痕的少主。虽然我被监视,但天痕之主到底是我的血缘之亲,远沧溟于此地而言,不过是个不关紧要的小公子,他唯一的联系就是我,也只有我。”
默了默,墨倾池道:“你倒是对我摸得清楚。”
“不,我并不清楚。”叹希奇接了一句,话语意味不明。随后话锋一转,道:“当初分别之际圣司说对远沧溟愧疚,远沧溟又是你一手养大的,想来现在圣司看见了活生生的他,该不会袖手旁观吧?”
墨倾池却是沉默了,叹希奇等了片刻,道:“你既不愿,那便算了,左不过远沧溟也就现下这番模样,我也的确不会对他如何,毕竟他是我大哥的儿子……”
“我答应你。”墨倾池突然道。
“哦?”
“你这又迟疑什么,轩邈?”
“没什么。”
墨倾池透过窗栏,看了一眼天边如碎玉般的星子,一双冷眸在烛火之下晦暗不明,“具体需要我做什么?”
叹希奇抬起头来,将一枚青玉放在桌案之上,于墨倾池道:“圣司先收着此物。”
风起门户,穿盈襟袖,月光拉长了人影,映射在青白的砖瓦之上。
院落内脚步沙沙,过庭绕梁,落下几许寂寥的回响。
百里欢欢端着吃食进屋之时,便闻得那已熟悉的脚步走来,下意识的,百里欢欢心中一虚,侧身躲进门后的缝隙里,似以如此鸵鸟自我封闭般的态度来躲避。
直到墨倾池完全走远,百里欢欢才从门后探出了脑袋,望着墨黑消失之处,她一双滴溜溜的眼眸幽幽地动了动,随后大大地松了口气。
“你为何要如此说?”这时,柳夫人的声音从房间的另一头传来。
百里欢欢顿了动作,她这个角度,恰好能从木质雕屏式的墙面缝隙中看到那厢情形。那个素衣却绝艳的柳夫人一进去,就看着她们天痕的少主如此皱眉说道。随后,柳夫人的目光落在桌案上的藏青色荷包之上,“你这般言语,便不怕他误解吗?”
叹希奇看了她一眼,收了桌上的东西,淡淡道:“还有什么可以误解。我的私事就不劳烦夫人操心了。”
“天痕的事,并非你的私事。”柳夫人看着抗拒姿态的叹希奇道。
“我想怎么做是我的私事。”
柳夫人顿了顿,抿了抿唇,道:“我以为你对此人是不一般的。”
“不一般?”叹希奇咀嚼这这三个字,沉默一阵之后道,“夫人思虑过多了,我和他早没有干系了。纵然从前有过是是非非也是从前的事了,而现在,我在做什么此地有干系的人,只有忘霄明。如果不是这个孩子存在的话……”
手不由自主摸到腰腹之间的隆起上,鲜明灼热的蠕动感立刻通过掌心传过来,叹希奇恍惚眼眶一热,片刻之后恍然回神,又是眉头一蹙,垂下眸子掩住神色,叹希奇道:“我的内劲全为它所占据,它死我死,我如今还能如何选择。夫人今日帮我良多,我很感激,夫人既然已是身外之人,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参与其中为好。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说话间清浅地咳嗽了几声。
叹希奇鬓角汗迹未干,身上只着了中衣和中裤,外头罩着一件长及脚踝的金纹紫袍,单薄的身形一眼便可分明。百里欢欢视野之内的叹希奇脸色极为苍白,也极其不好。
随后百里欢欢听到柳夫人叹息了一声,又见她转身走开,却是片刻之后,柳夫人手执着一件裘又出现在了视野之内。
柳夫人为叹希奇披上了外裘,又转身去拨了拨一旁紫金炉,柳夫人一双美目低垂,看着里头旺起来的星火,“你这孩子跟清漪真是大不相同,你比他坚强许多,也倔强的太多。”
“我早就说了我不是他,是你们一直要把我当成他。”叹希奇垂眸,轻轻转动着面前冷了茶的杯盏,淡淡道,语气里无悲无喜。耳边听闻屋顶的脚步声远去,叹希奇紫眸划过一道异样的光,随后他话语一转,倏忽对着外屋道,“百里欢欢你还在外面愣着做什么?我饿了。”再抬首目光一转,看向柳夫人,“打扰夫人许久,更深露重,也请夫人早些回屋休息吧。”
绕过花园,墨倾池在回廊上拐了几拐,踏入房间之时,天已微微泛白。趋向明朗的冷光打在临碧殿的地砖之上,留下黎明前的寒凉幽寂。
墨倾池正要关上窗户,便是一道黑影在窗缝之间倏忽闪过,同时强烈的杀气迎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