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后小姐那些不得不说的事》冬绫草

5、被赦免的黑名单

　　下午简数言回到家，妈妈正在厨房里做饭，看到她回去，就问她今天第一天在学校过得怎样。
　　“很好啊。”小简数言说，她本来还想重点跟妈妈说有关她漂亮的小班长的事，不过妈妈要忙着做菜，做完了菜还要做厂子里的一些活，很辛苦，简数言不想打扰她。
　　他们现在住在g市的一隅，闹哄哄的，是一大片民工房连在一起的房子，甚至连房子都算不上，他们住在一间一共有两百多方的大通间，有好几个外地打工仔住在一起，每家每户用帘子隔开。
　　每天早上简数言走出这条又脏又乱的黑巷子都是妈妈陪着，简妈妈其实每天早上很早就要上工，不过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这么紧张的工时，她愣是每天早上请半个小时的假出来，陪简数言走出那条巷子，走出这片贫民区，走到大路上，才敢让她自己走。
　　这段路太乱了。
　　其实，家里也太乱了，她每晚睡觉，和对面家的就隔着一条薄薄的帘子，甚至晚上的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有的时候是训斥孩子的声音，有打麻将的声音，进货的声音，这都是好的，只是更多时候，有隐约的喘息声和男女夹杂着各种各样的下流话的声音，她每次都把女儿搂在怀里，被子盖得死死的，生怕让她听见一点声响。
　　不过今晚，似乎这个家庭飘进了一点光明。

　　简爸爸回来的时候，晚餐刚好摆上桌，简数言正在踮起脚努力地把抽屉里的筷子拿出来，妈妈让她拿三双，她一根根地摸着，摸了六根，然后高高兴兴的跑出去。
　　开饭前，简爸爸先说了一个好消息。
　　“我找到工作了。”他笑着说，脸上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
　　简爸爸从来到g市后就一直在找工作，但无奈他没有户口，又没有学历，根本没有单位招用他，这些天他陆陆续续接过一些散活，他以前是跑运输的，刚来的时候还满怀希望，找不到单位，就打算出去开出租车，才发现他连出租车都开不了，没有户口寸步难行。再之后他找过一些私营的租车公司，租私家车出来开黑车，有一次遇到交警，差点被抓，之后连黑车都不敢开了。
　　一份正式的工作对他，对这个家庭，都是天大的喜讯。
　　简妈妈无疑是最高兴的，但是简爸爸随即还说了一个更大的喜讯。
　　“李首长决定让我当他的司机，今后咱们就搬到李宅去，不用再在这种地方受罪了。”
　　简妈妈的眼睛都红了，她平日是禁止简爸爸喝酒的，因为上一份工作就是因为简爸爸酒后驾驶才没的，她对酒一直很神经质，今天她却破天荒地出去买了瓶酒，两个人喝了不少，简妈妈一直说“谢谢李大哥，真是谢谢李大哥了！”
　　简爸爸立马制止她“什么李大哥，要叫李首长。”
　　简爸爸的神情十分尊敬，简妈妈也立马说“对对对，是我说错了，谢谢李首长，李首长真是大好人。”

　　那天晚上，简数言又听到了对面哼哼唧唧的声音，然后还没等到她反应过来，她就发现妈妈不见了，过了会儿，她才听到刚刚像风一样窜出去的妈妈在对面的声音。
　　“你们俩狗男女，给我小点声，别吵到我孩子！”
　　对面又传来的男人的叱骂声，妈妈的叫喊声，后来简数言就听到了酒瓶碎裂的声音，“崩”的一声震耳欲聋，她吓得浑身一哆嗦，钻到被子里，然而隔着被子，她还是听到对面妈妈的声音。
　　“我们就要搬到市区去了，再也不用见到你们这帮恶心的嘴脸！”

　　过了会儿，简数言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知道是妈妈回来了，她装成睡着了的样子，可是她听到妈妈开始哭的声音，哭得撕心裂肺，却又怕吵到她过一会让就下意识地压低声音。
　　然后哭着哭着，她又开始笑起来，后来就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简数言莫名地觉得害怕，她抬手想去碰碰妈妈，刚碰到她的额头，就摸到一手黏黏湿湿的东西，她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她每天穿过拥挤的菜场，新鲜的牲畜正在被宰杀，屠宰区那一片终年飘着这样的味道，尽管妈妈每次都用手捂住她的眼睛，她还是记得这样的味道。
　　她还想问什么，就感觉妈妈猛地抱紧了她，然后说，睡吧。
　　过了很久，她隐约听到了身边人起床的动静，然后她听到了哗哗的水声，过了会让，她感觉到温热的毛巾细细擦拭她的手。
　　后来很多年，简数言都永远记得那满手黏黏湿湿的触感，和飘漫的血腥味。

　　家里人兴奋了一晚上的结果就是——简数言忘记做作业了。
　　昨天才是她开学的第一天，她不想欠作业。她打开作业本想补上，可是她才看了一眼，就忧伤地趴在了桌子上。
　　她以前在的小学，老师让他们每天做的作业就是——抄写，抄写，抄写。把第一课抄一遍，把第二课抄一遍……可是这里的老师不这么干，他们给他们布置的都是题目，字写得不多，可都得动脑，要知道，简数言最讨厌的就是要动脑的东西了，她的脑子不好使啊。
　　她趴在桌子上，忧伤地望着对面的窗，过了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她可爱迷人的小班长同桌不在。
　　中心小学的惯例是，每周五早上早读前，班长都要去找班主任，跟他们反馈这一周同学们的情况，其实作为一个小学一年级的班长，班长们也没什么情况好反馈，通俗点说就是，把上周表现不好的名单交上去，具体包括，午休讲话的名单啦，违反纪律被扣了分的同学的名单啦，欠交了作业的名单啦……然后亲爱的班主任会将这份黑名单上的名字一个个找过来，每一个同学在办公室喝喝茶吧。

　　李翩然小班长现在正在找各个班委统计数据并汇总，然后把这些名字分类抄在一张纸上，这个过程有点久，而且需要整个教室不停地走来走去，因此李翩然每周一的早上都把作业放在桌面上，让课代表自己来收，因为他没时间一个个交过去。
　　现在，那几本作业就静静地躺在桌面上，简数言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们。
　　然后她又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去，看到正在和数学课代表说话的班长。
　　如果我现在抄抄他的作业……应该，可能，大概，不会被发现……吧。
　　再说了，我又不是故意不做的……
　　身为班长，帮助困难中的同学难道不应该吗……
　　太应该了！

　　经历了短短的思想斗争，简数言小朋友心安理得地抄起了李翩然的作业。
　　这一刻她真是太感谢中心小学的老师了，不需要抄写的作业简直棒呆！简数言抄李翩然的作业简直是下笔如有神，她写完了语文作业，换数学作业，写完了数学作业，正要换英语作业的时候，她感觉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干嘛？”她正忙着，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句。
　　后面没有声音。
　　简数言还没反应过来，继续欢快地抄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呆滞地转过去。
　　李翩然小班长手上拿着那张黑名单，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穿着学校的校服，周五要求穿礼服，雪白的衬衣把他衬得像个小王子，不，在身后的阳光的映照下，他简直就是光明之神，而简数言，就是光明之神手底下被活捉的小恶魔。
　　“……嗨？”简数言艰难地笑笑“这么快……弄好了？”
　　李翩然抿着唇，脸上没什么表情，简数言只好和他干瞪眼，然而在这关键时刻，她居然又发现……班长大人的眼睛好漂亮……
　　真是……没救了。
　　李翩然终于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简数言心惊胆战地看着他，她看到他先是把作业从她桌子上收走，先是语文，再是数学，然后当他正要拿开英语时，简数言立刻醒悟过来，死死地压住他的手。
　　“先别啊。”她着急地说“我还没……做完。”
　　李翩然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发出了几乎是不可闻的一声冷哼声，然后，毫不留情地，拿走了英语作业。
　　再然后，简数言就看到他姿态优美地拿出了铅笔，在那张黑名单上补上了几个字。
　　语文欠交：……简数言。
　　数学欠交：……简数言。
　　英语欠交：……简数言。
　　简数言盯着那几个字，都快要哭出来了。
　　她上学的第二天，才第二天啊，她就被递黑名单了，她以后怎么办，她妈妈会不会骂她……
　　李翩然快步走出教室，往老师办公室走去，简数言几乎是同一时刻追出教室，李翩然走得快，简数言小跑几步才追上他，喘着粗气说“班长，班长……能不能，这次先放过，放过我啊……”
　　估计是她也觉得难为情，后面几个字小得犹如蚊咛，李翩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错开她继续走。
　　“班长……”简数言又追上他，这次，她还没开口，眼泪就掉下来了，她本来想冷静点的，结果眼泪就不受控制，真是讨厌死了，这个班长原来就不喜欢她，这次估计更不会给她面子了。
　　她擦了擦眼泪，右手擦过眼睛时有点用力，带了点狠狠然的味道。然后一个字都不说，转身走了。
　　李翩然看着她一边擦眼泪一边走回去。他突然有点于心不忍。

　　走到老师办公室门口，他又看了看那张纸，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打算把后面那两个字擦掉，结果身上没带橡皮擦，他先是把那三个名字涂掉，然后看着那三个铅笔团子，心里觉得自己也被简数言带蠢了，这样做简直太明显了吧，老师一定会看出来的。
　　怎么办呢？现在回去拿橡皮，那个简数言岂不就看到了？他可不想让她知道他擦掉了自己的名字，他觉得有点丢脸。
　　搜遍全身，他兜里只有一只铅笔，这是他刚刚拿着记名字的。
　　寒风凛冽，李翩然小班长终于怀着大义凛然的心情走到凉爽的走廊栏杆处，将纸放在围栏的扶手处，就着这窄窄一面，在寒风凛冽中把这份‘辛德勒的名单’又抄了一次。抄在原来那份名单的下面，原来占了半张纸，这下整张纸都写满了。
　　他一边写一边打哆嗦，每写一个字，就恨不得把简数言的名字在那张名单上写一万遍。
　　简数言×10086，靠！
　　不过最终，那份名单上，没有出现那三个字。
　　写完，李翩然把原来那半张撕掉，然后把后来誊抄的那份名单交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