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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 ...

  •   新年的第一天早上,湘矶起得很早。
      他没有急着穿衣,简单披了一件外衫起了床,轻轻推开了窗子。
      昨夜,新年的雪下了一整夜,清晨微薄的阳光洒下来,映得天地之间白茫茫的雪景好像生了寒烟,虽然苍凉了些,但是也很美。
      湘矶只在窗前看了一会儿就合上了窗子,简单洗漱一下,向着正堂走去。

      顾亲王府一向是很安静的,今天早上却略显嘈杂,离正堂越近,声音越大。
      湘矶没有进正堂,只在远处的阴影里寻了个位置站好,安静的看过去。正堂里还是坐在主位上的顾亲王,他左手边的顾霩和顾枫,以及,坐在他右手边的松靘。
      湘矶看到松靘的时候不禁怔了怔,松靘也像是有反应似的,迎着他的目光看过来,微微笑了一下,转而移开了眸子。
      湘矶见松靘没有要点破他的意思,便仍旧安静地站在角落打量正堂内的情况,越看,越发觉得不对。
      松靘坐在顾亲王右侧的首位,身上还拥着狐裘,里面是少见的一身藏青色的袍子。他漫不经心地拢着茶杯,眉眼之间顾盼生辉,惹得就连堂内的仆役都只能低头看着脚尖,不敢抬头看一眼。
      松靘嘴角挑了一个笑,左臂支在愿意的扶手上,眯着眼似是在思考什么。
      湘矶眉头跳了跳,总觉得来者不善。

      正堂里的人都暗自相互打量着。这里在座的不是官场老滑头,就是商场精明的老狐狸,若说狡猾程度,两边旗鼓相当。
      有时候经验不一定跟年龄成正比。顾枫垂着眸子,心里翻了翻关于松靘的几页资料。松靘十五岁的时候就自己摸索着经商了,到现在二十三岁,也是八年的时间了,基本同他兄长的官龄无差。
      顾亲王看着松靘的举措也没什么表示,只是淡淡地说:“本王请你这些次,总算是愿意来了。”
      松靘转过脸看着顾亲王,回:“实在是年关将至,生意上琐事繁重,脱不开身,亲王见谅。”说罢他还补了一个煞有其事的苦笑,似乎确实是一个忙得不可开交,怀着无限苦衷的老实人。
      若松靘只是顾亲王故人之子这样简单的身份倒也罢了,当初松靘交来的那封信已经表明了他的身份和目的并不这样单纯,双方都心知肚明,对方一定会对自己着手了解。都不需要很仔细地查,松靘那个破败铺子的事毫无遮掩。一个处在长安最繁华街上的当铺都能让他开得半个月没有一单生意,又哪里来的琐事。
      显然松靘也是明知故言。见顾亲王府众人意味不明地看他,松靘还很无辜似的回看过去,嘴角带着柔和的笑意。
      看着松靘的笑脸,顾亲王府众人心中各有盘算。不过就连顾枫也知道,对方这样明显地表示,想必今天他们真正想问的东西也是,不大能如愿问出了。

      顾亲王看着松靘,低头思量了一下,也笑。
      松靘看着他,示意自己洗耳恭听。
      顾亲王道:“当初故风也是这副样子,昨日圣上说的确实不错,你同你父亲,很像……”
      松靘看着顾亲王不语。那是湘矶第一次看见他脸上彻彻底底没有任何笑意,虽然乍看上去那张脸好像无悲无喜,但是湘矶却莫名感觉到一种浸透灵魂的悲哀和脆弱。
      松靘只是那样看着顾亲王看了一会儿,旋即拿起茶杯,将脸庞掩在了氤氲的雾气后面。
      故风是松霩的字。顾亲王这样给二子取名,用意也显而易见。松霩当年同顾亲王的情谊确实深厚,只是那不是松靘想再多提及的。
      顾亲王叫松靘那样看得不知应该说什么,想到松霩当年……心下也是感慨陡生。
      不过若是提到圣上,便想到昨晚……
      “你同李侍何处相识?”顾亲王皱了皱眉问。
      松靘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的时候眉眼如初,再看不出一点异样的痕迹,“因缘际会,萍水相逢罢了,亲王不必挂怀。”
      他复又仔细地看着顾亲王的眼睛,“倒是亲王,或许以后长安多暗涌,亲王自己多加小心。”
      松靘说得平淡,可李侍那样明显针对他的样子也毫不遮掩。李侍表面上在皇帝身边做事,也是做的最亲近的,皇帝最信任的事,但深究细里,李侍分明丝毫不得皇上宠信。顾亲王也拿不准皇帝到底对此人是个什么意图,到底是伴君如伴虎。
      看他这幅样子,顾亲王暗自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以后在长安,那离得近也可以多让顾霩、顾枫他们照拂着……说起来你当初来的那封信……”
      松靘沉默不答,恍若未闻似的抿茶,将杯盏安安稳稳又放回几上时才道:“那是靘旧友,知道松家多受亲王恩惠,得了消息特地拦下给靘。”
      闻言,顾亲王只是看着他。

      至于那封信,又是让亲王府众人颇多在意的地方了。
      信纸足有十五页,普通常人通信不大能有这样多的内容。其实拿到手里的时候,那种有些厚实紧密的手感也能说明很多。
      那是一份情报,关于顾枫的。
      顾亲王府已有顾亲王和顾霩两人入朝做官了。顾亲王虽然只是个亲王的名头,实则手握兵权,至关重要。当年松霩不惜被贬要护的,不只是顾亲王本身,更是他手中的这份兵权。而他的长子顾霩,现在只是刑部侍郎,但深受皇帝重用,迟早也是要加升的。
      在外人来看,顾亲王府手中的权力已经越来越大了。当年他们碍着顾亲王手握重兵,执意挑事想将亲王手中的兵权削去,结果只是将皇帝的心腹松相削去,未能撼动顾亲王分毫。若是顾亲王府权重继续加大,后果他们是不敢想的。
      已经在位的顾亲王和顾霩根基稳固,他们撼动不了其本,索性就不动。
      但是连中三元也深得皇帝赏识的顾枫,他们是万万不想让他也进入官场分权的。于是想来这份情报本来的用意,便是针对顾枫。
      松靘来的这信其实分两份,一份是关于顾枫的全部事关利害的有实用的情报,另一份是虽然详细周全但是毫无用处的废料。就算是废料,其周密程度以及当中所涵盖的不少密事仍然让顾亲王府众人捏了把冷汗。得以想见,手握这份情报之人所能着手之处该有多大的影响力。
      来信人还很细心的在废料上标明,这一份才是会寄到买主手中的终稿。
      收集情报这边,既然其手中有这样详细的,关于顾亲王府二公子的情报,想来也有更多能制约顾亲王府利害的情报。就算以顾亲王府的势力也不能贸然动作。
      但是这份情报的去向,顾亲王府还是势在必行,一定要掌握的。这也是他们三番五次想要同松靘详细面谈的原因。
      只是看松靘的态度,是不太想说。

      “恕枫唐突了,”顾枫突然开口,“那封信枫也看了,能有顾亲王府消息在手的,朝廷江湖都算上,放眼望去也不过寥寥无几,况能如此事无巨细一一悉知,并且敢接这样生意的,恐怕也就只有一人了。”
      顾枫看着松靘,顿了顿,“想必是那位在江湖声名鹊起的,蛟公子。”

      关于这位蛟公子,顾亲王府也是做过了解的。可惜根本没有任何可用的情报,就连怎样同这位蛟公子联系,他们也不知道。
      蛟公子在江湖上声明很大,据说只要有足够的钱,哪怕想在他手里买到皇帝的消息也可以。倒没人真的去买皇帝的消息,不光碍于目前皇帝的威压,关键是似乎这个代价还没人能支付得起。但目前在蛟公子手里买到的其他情报,都有人能证实,确实是真的。
      就比如上个月江湖上有名的对武林中名剑山庄庄主的刺杀事件。刺杀虽然失败了,还是重创了庄主,并且刺客是在庄主每月进入名剑山庄中的密道时,在密道里伏击的,那条密道是庄主秘密修建的,在建好后甚至制造的工匠一个活口都没留。据说刺客手中的消息便是从蛟公子手中拿到的。

      松靘挑了挑眉,倒是没有否认,“早年有几分交情罢了。”
      顾枫道:“松先生能让蛟公子这样得罪买主,想来这份交情,怕是过命的交情吧。”

      亲王府众人的目的两方早就心知肚明。
      只是斡旋僵持,都不想撕破这层表面的和平。
      倘若今日松靘不想说,其实顾亲王府众人也不能怎样逼迫。

      松靘对着顾枫无言笑笑,道:“顾二公子文才不错,口才还需再练练。”松靘还是不愿松口。
      “今天靘来谒,不只是来贺亲王新年顺意,也是来告辞的,”松靘转而看向顾亲王,“叔父来信催了好久,在长安的事情办得妥帖了,靘也是时候回金陵了。”
      顾亲王想拿的东西没拿到,被松靘突然的辞别一惊,“这么快……这么快就要走吗?”
      松靘颔首,“不快了,靘已经叨扰很久了。”他顿了顿,补充,“今天就启程,回金陵。”
      “而且,”他笑着看向湘矶的方向,这次看得很笃定,“小先生不是也要去金陵吗?正好顺路,捎小先生一程。”
      堂内的顾府众人顺着松靘笑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了早就等在这里的湘矶。
      “想来小先生本来打算再晚些走的吧……”松靘笑着看着湘矶向他走来,“可惜了,时间太快,怕是不能再容小先生耽搁了。”
      湘矶张了张嘴巴,哑然。他很想对松靘说,他想再留一阵。可是他总觉得能从松靘眼里看到什么东西,他读不太懂,但是又不得不照办。
      他必须要走了。
      于是湘矶艰难地点了点头,“好。”
      松靘对此只是笑,好像他来时就知道。

      湘矶在顾亲王府用完了在这里的最后一顿早饭,同顾亲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告了别。出门的时候,他看见早就等在门外的马车,下面站着松靘和隽睛戍。
      一个眯着眼笑得像狐狸,一个面无表情。
      湘矶被松靘托着上了马车,然后沉默地在马车的小窗,看着顾亲王府在身后,越来越远。
      松靘只是看着他笑,看到他回头,迎着他的视线依然笑。
      但是湘矶不想笑。
      松靘过了一会儿也敛了笑意,只是轻轻道:“没关系,人世浮尘萍转,总会再见的。”
      “你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湘矶看着松靘没有做声。

      湘矶离开的第二天早上,顾亲王府的早膳正常进行。
      甚至连松府送来的小点心也是照常的。来送点心的人传话,说这是松靘特地着人送来,给顾亲王的。
      顾亲王受到的时候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在顾霩和顾枫的注视下打开了装点心的盒子。
      里面是一坛酒。
      酒只有很小的一坛。但顾亲王对着这坛酒沉默了许久,他最终也没有打开。

      同酒一起来的,还有一道谕旨,召顾枫进宫的谕旨。
      顾枫站在御书房皇帝的案前,心中还不是很明了自己到底因何事被传唤。
      皇帝看了他一会儿,道:“清荣,当年朕召你做官,你总以年纪尚轻,阅历不足等理由推辞朕。如今你还要如此推辞朕吗?”
      顾枫看了皇帝一会儿,看着他眼中隐隐的笑意和自己辨不明的情绪,心中暗叹,垂眸道:“微臣不敢。”
      皇帝终于笑了,他看着顾枫,却似乎像是在看旁人,“金陵自古富庶,现金陵太守松霖执政廉清,十余年不曾有任何弊病。清荣,你便去他手下学学吧。”
      皇帝越说声音越轻,最后收了脸上的笑容,直看进顾枫的眼睛,沉声道:“做一个让朕放心的金陵刺史。”
      “是。”

      顾枫在三日后启程离开长安,顾亲王和顾霩没有送远,只是在府门口看着他离开,就像几天前看湘矶离开时一样。
      顾枫走的时候没有进马车,他自己单骑了一匹,走在前面。
      在他身后,长安越来越远,长安起伏的灯火和高耸的皇宫,在他身后,渐渐隐没在群山和雾霭之间。
      仿佛拨开云雾便触手可及。
      也仿佛,再难相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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