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不寐，碧落黄泉》九漾

5、不期而遇

　　凌仙镇。

　　夜色戚戚，无半点声光。

　　古宅静悄悄地沉睡在黑暗中，忽然，似有凉风袭过，屋顶上出现一个黑影。

　　黑影躺下，合上双眼，深深呼吸。

　　那黑影是一个俊俏的少年，蓬松的长发高高束起，几缕刘海垂下脸庞，尖细的下巴微微向上。他的脸十分细致，连臂膀身形也纤细瘦弱，骨骼却坚毅有力，散发出英姿勃勃的活力。

　　他猛然张开眼，仰望黑暗的天空。夜晚的天并不是黑色，那是深蓝，正如少年的眼睛，深的彻底，蓝的透骨。他瞳中的深蓝之间，又流淌着丝缕浅色的暗波。那是忧郁的海洋蓝色，从骨子中散发出心的伤痛，伤的彻底，痛的透骨。

　　他的眼睛，充满了惊人的悲哀与痛苦，让看到他的人都会止不住心痛，甚至想到自残与死亡，这恐怖的沧桑，与他的外表极不相配。

　　“后錾，我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孩呢……”

　　他的语气，像是经历了千年沧桑后的点点释怀，又像是回到了一个让他思绪萦绕的地方。

　　“爷爷，爹娘，初焰，复水，再桢，又塘，后錾……大家要是还在就好了……”

　　像是在回忆前世，他长叹。

　　天渐渐明亮。

　　点点滴滴，叮叮当当。转眼之间，倾盆大雨。雨水无情落下，打在他单薄的身上。

　　他的眼角边有光亮闪闪烁烁，无奈雨水已冲刷了大地，那光亮匿迹在雨中。

　　“师兄，快点跑啊！真讨厌，怎么突然就下雨了……”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是堇瑟。

　　又一阵凉风袭过，屋顶上的黑影霎时不见。

　　“堇儿，你刚才发没发觉屋顶上有点怪异？”一个优雅果断的男声说道。

　　堇瑟没有回答，向屋顶上浅浅一望，似乎在思考。

　　“师兄，在镇上换几匹快马，吃过早饭便走，应该下午就可以到白水河了吧？”

　　“恩，如果你弟弟不再捣乱的话。”

　　两人说着已到了古宅门前，堇瑟灿烂地笑道：“师兄，记得答应我的，以后对他好点哦。”

　　箴言回她一个微笑，开门进屋，道：“还有几个时辰，我们先睡下，养足精神吧。”说完径直走入厅堂。

　　堇瑟没有直接去睡，而是轻声慢步去往二楼。她走到橘晓睡的屋里，看到弟弟把被褥踢掉一半，便帮他盖好。碰触到弟弟的肩膀时，堇瑟发现他的衣服湿了，再轻轻抚一下橘晓的头发，竟也是湿润的。堇瑟微笑，好象早就预料到了一般。

　　待堇瑟走出房门后，那双深蓝色的瞳中，有浅蓝色的异光闪过，忽隐忽现。

　　我的记忆，似乎被从中切断。我只记得闭眼前的他们，和醒来后的你们。

　　中间的部分，像是被抽走了的灵魂，无法回归原体了。

　　凌仙镇依然寂静无声，只不过黑暗的夜色，已被微弱的太阳亮光逐渐覆盖。

　　清晨，凌水镇很是热闹。叫卖声，喧闹声，鸟叫声，此起彼伏。

　　堇瑟从噩梦中惊醒，伸一个懒腰，走出门去。

　　“橘晓——”她冲着二楼橘晓的房间大喊，久久无人回应。厅堂里又不见师兄的影子，他们二人去了哪里？

　　“吱——”大门忽然被打开，只见橘晓兴奋地冲进来，伸手抱住堇瑟，“姐！师兄他对我笑了！师兄第一次对我笑哦！”

　　“哦，恭喜恭喜啦。”堇瑟表面上装的不以为然，心中窃喜，这可是自己的功劳。

　　“唉？好象有人说她不理我了……”橘晓松开手，抱拳蹙眉，仰视上方，装作在回忆。

　　堇瑟心中暗想，这臭小子真可恶，我居然上当了，嘴上道：“谢谢提醒，有人倒是忘了呢，记性不好呀……”说完冲橘晓扮个鬼脸，出门去找师兄。

　　橘晓望着姐姐的背影，淡淡微笑。其实姐姐昨夜就已经原谅他了，橘晓很了解姐姐，她的脾气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连生气也很冲动。

　　门外的歪脖子树下，箴言很郁闷的站着，一声不吭。

　　“师兄？你不是去买马了吧？”

　　“这个鬼镇，连匹马都找不到。”箴言撇嘴道。

　　“那我们要走过去啊？哎……就当是锻炼锻炼脚力。”堇瑟十分失望。

　　“不。对了，我刚才去买了些干粮。”

　　堇瑟一怔，用痛不欲生的表情望向箴言，“不是吧！还吃干粮啊！”

　　“姐，你就知足吧。”橘晓也出来了。

　　堇瑟趁机报复，“师兄……刚才有人很兴奋呢，说你对他笑了，他高兴的不得了。”

　　“你不是说不再理他吗。”箴言淡淡道。

　　堇瑟皱眉，怎么成了他们联合欺负我了？

　　橘晓奸笑，“嘿嘿……师兄，我把行李都收拾好了，我们就出发吧！”

　　堇瑟看弟弟身上背着自己的包袱，“你们又预谋了什么，不告诉我啊？”

　　“没有马，前面路难行，我们坐船。”箴言道。

　　堇瑟欢呼，她从小到大还没坐过船，看来这趟出来，真是不虚此行。

　　箴言说买了条小渔船，从无情海直接穿越就可以到白水河畔，比行陆路要快，但是要自己划船。堇瑟一路笑个不停，她暗想让师兄和弟弟划船，自己坐着欣赏风景即可。橘晓一早听师兄讲此行可能会遇到何飘飘，十分激动。

　　他原本不明白单安奎为何要让本派一个女流之悲来调查密宝被盗一事，听箴言一说，原来姓单的老狐狸是想掩人耳目，这样武林人士就认为那密宝不过如此，并不值得大动干戈去查。但他越是想掩人耳目，遮遮掩掩，就越可疑。何飘飘去了江南晏家禀报此事，盟主应该会让她随长孙一起去赤河庄调查，这样橘晓见到她的机会就大了。橘晓听完师兄的分析，十分佩服他的睿智和多谋，五体投地，将师兄列为偶像之一。

　　堇瑟这回可失算了。

　　她晕船！

　　虽然是箴言和橘晓划船，但她一路上只是在吐，丝毫没有欣赏半点风光，也丝毫没有欣赏半点风光的意图了。她只希望妖怪们不要落井下石，在白水河岸上恭候他们。

　　“姐……坚持住！啊呀，你吐的我都反胃了……还是不要看了好。”橘晓恶心地喃喃道。“可怜这清澈的河水了……”他又故作惋惜道。

　　“我们一路上只吃了干粮而已，怎么吐了这么多？”箴言关切地问道。

　　堇瑟转过头来狠狠瞪他们一眼，没想到他们倒是早妖怪一步……不过箴言对弟弟的偏见似乎渐渐消失，化干戈为玉帛，心中的烦闷比起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堇瑟这回又失算了。

　　无情海连通白水河，他们的小船行驶到白水河上游，渐行渐近。堇瑟一看到岸上正在交锋的妖怪与二男一女，就“哇”的一口又吐了出来。橘晓腾出一只手来捂嘴道着“回避回避”，忽听箴言喊一声：“向兄！晏兄！”

　　岸上横刀劈向妖怪的蓝衣青年转头望向小船，眼中尽是欣喜，“箴言哥！还不来帮忙！”

　　另一个头系绿色缎带的青年祭起了法宝，两支长枪飞旋在半空中，趁那硕大的牛头妖怪应付蓝衣青年的长刀之际，横穿妖怪心部。他回头，狂笑道：“不用帮忙了，已经解决！你们只管安全上岸吧，箴言兄！”

　　堇瑟抬头，看到岸上那牛头妖怪“嗷”地嘶叫一声，绿色的眼球逐渐呈现出猩红血丝，转瞬之间，这妖怪的身形竟又增大了一倍。它抖擞全身，心部的长枪飞出。堇瑟不禁轻笑一声，那使双枪的青年真是可笑，轻狂自负。

　　似有凉风袭过，转眼之间，原本在船上的橘晓已一只脚踏上河畔高地。

　　他看到了令他朝思暮想的女子，岸上两个青年身旁正用法宝古镜映照牛头妖怪的红衣女子。

　　“我来了——”他大声喊道，使出浑身解数，朝前方奔去。

　　箴言道一声“别过去”，蹙眉追去，心中惊叹橘晓年纪轻轻，轻功竟有如此造诣，他加大脚底脉气，终于追上橘晓，拉扯住他。

　　此刻蓝衣青年和另一青年已跳开，场中只有红衣的何飘飘举着古镜念着咒语：

　　“古镜光华，堙盖天地，以光盈寄，飞涅恕矣，降——魄——归——破——”

　　堇瑟只觉得这咒语荒唐，这么长的真言，敌人还不趁机跑光了，除非是只有蛮力的……果然，那牛头妖怪就是只用蛮力，不长脑子的。

　　场中红光漫天，将何飘飘与牛头妖怪悉数笼罩，牛头妖怪猩红的双眼透出修罗杀气，愤怒地朝向她扑去。

　　“灭——”

　　只听何飘飘最后一字真言一出，红色的邪光逐渐向牛头妖怪处缩小蔓延，直至罩住它全身上下，充满煞气的红色妖火燃着起来。牛头妖怪疼痛万分，“嗷、嗷”叫个不停，直到化为灰烬，它才得已解脱。

　　堇瑟看的真切，顿时感到心寒。这怎能是正道人士做的呢？这简直是邪魔妖孽的妖术，煞气重若磐石，威力无比惊人，却惨无人道，惨绝人寰……

　　何飘飘放下古镜，将它收回，喘几口粗气，走向蓝衣青年旁，与他对话。

　　箴言松开橘晓，尽笑开颜，奔向蓝衣青年。那使双枪的青年刚要往蓝衣青年身边靠，橘晓猛然冲过去，将他拉至一边。橘晓自认比不上蓝衣青年浑身散发出的霸气与英姿，但绝对肯定比这个青年要强上不知多少倍。

　　“你好，我叫橘晓！大家交个朋友，做个兄弟吧！你和何飘飘认识多久了？你了解她的什么？她和那个蓝衣青年有没有关系？那个蓝衣青年是谁？你能不能……”橘晓张嘴就滔滔不绝。

　　那个听他念叨的倒霉青年喝止住他，“唉——先停下！你讲这么快，讲这么多，让我怎么听，怎么答，怎么记啊！做兄弟可以，不过我得当大哥，你当小弟，你刚才问我什么，再说一遍。”他说话油腔滑调，又补充重申道：“我叫向禅，以后我就是你大哥，你是我小弟，明白？”

　　橘晓连声答应，假笑堆满俊俏的脸：“明白明白！大哥啊，小弟刚才问你，关于何飘飘……”

　　向禅再次打断他：“恩，行了。你大哥我知道了。何妹妹吗……你想打她的主意？她虽然已经有夫君了，不过我们这伙人中就她一个女人，我……嘿嘿。”

　　橘晓看他奸笑，回头瞟一眼刚被箴言他们扶上岸的堇瑟，也奸笑：“大哥……这里可不止何飘飘一个女人哦！你看那边的绿衣少年，她其实是女的！她是我姐，虽然长的稚嫩了点，但是足以和大哥您这么英俊潇洒霹雳无敌的美青年相配了啊！”

　　向禅望一眼堇瑟，奸笑道：“嘿嘿，乖小弟！大义灭亲是好事啊！大哥告诉你，何飘飘你尽管追，我那个结拜兄弟对她可没有非分之想，他可是正人君子，何飘飘当然也对他没兴趣，放心，大哥支持你！”

　　橘晓听罢赶紧奉承他，两人一起奸笑着走向众人。

　　箴言正在为堇瑟介绍他们，他指着堇瑟说：“这是我师……哦……我师弟。”箴言忽然想起堇瑟女扮男装，还没问过她就贸然拆穿可不好。

　　蓝衣青年盯着堇瑟，皱眉道：“我是晏桐天。”原来此人就是武林盟主的长孙，人称修罗之煞手执法宝修罗刀的鼎鼎大名——晏桐天。由于堇瑟吐了一天，身体极度虚弱，所以本就瘦小的身体更显瘦弱，面色苍白，刚才箴言介绍她时又有点怪异，难免让晏桐天有点疑怪。

　　堇瑟冲他微笑，像阳光一般光华耀眼，晏桐天竟被这笑容深深吸引，怔了一下。

　　红衣女子孤傲冷漠如天山上的冰雪，她冷冷道：“我是天山派何飘飘。”

　　她发现堇瑟盯住自己，目光不移，露出厌恶的表情。那个向禅刚见到自己时也这样，很是讨厌。

　　堇瑟发现眼前站着的竟然是何飘飘，觉得她本人比画轴总的她美上千万倍，一时失态，脸一红赶紧将目光收回。晏桐天心想堇瑟果然是男子，否则为何见到何飘飘这般模样。

　　“我叫堇瑟。”她微笑着向众人作自我介绍。桐天心想连名字也这样娘娘呛。

　　“好名字！”向禅一脸献媚的笑容，冲堇瑟赞道。“我叫向禅，就是人称‘双雁君子’的罡云山法宝脉大弟子。”

　　堇瑟本就因方才降妖一事觉得他有点可笑，这下更不放过他：“向禅？你不是玄门弟子吗，为何向禅向佛？不如改名向道。”

　　桐天心中窃笑，结拜好兄弟被人戏弄，他倒有些幸灾乐祸。箴言和何飘飘依然一言不发，忽然何飘飘“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说不定是个被佛门赶出来的酒肉和尚呢。”橘晓看着何飘飘，脸色红胜晚霞。向禅很是尴尬，若不是刚才橘晓让他不要拆穿姐姐身份，他真想开她玩笑，不过他很喜欢堇瑟这种性格，可比何飘飘的冰冷如霜好多了。

　　“这位是我小弟橘晓，方才我俩意气相投，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现在做了兄弟。堇瑟啊，这橘晓可是你弟弟吧？”向禅扭转话题，还是满脸谚媚。

　　堇瑟让他看的十分难受，说道：“是啊，我弟弟橘晓可是年纪轻轻就英勇无敌，博学多识学识渊源哦！”这话是说给何飘飘听的，她看出何飘飘应该会喜欢这一类男子。可怜堇瑟处处为橘晓着想，被弟弟出卖了都不知道。

　　何飘飘偷瞟橘晓一眼，正好与他四目相对，又赶紧收回目光。橘晓不好意思道“哪里哪里！”

　　“你们是什么门派的？快走吧，天快黑了，又到了妖怪出没最多的时间，还是明日再来吧。”一个刚劲有力的青年男声喊道。

　　众人回头看到一队统一着灰白色短衫的队伍，全是男子。

　　箴言认出那是白河庄的，但天色渐暗，又不敢肯定，“你们可是白河庄的？”他问。

　　“正是。”走在最前面的男子说。“在下是白河庄四庄主史欢，你们是？”

　　“原来是史大哥。”晏桐天上前抱拳问好。

　　“小天？唉，真巧！我们可有一段日子未见了。来，来，今日好不容易到了我白河庄，可否赏我个面子到庄上一聚？”史欢开怀大笑，热情招呼大家。

　　“好！史大哥怎么这样客气，咱们谁跟谁呢！那我们走吧！”桐天十分豪爽。

　　堇瑟心想这晏桐天真是豪爽之人，豪爽到不用问众人是否同意就自己独裁定夺的地步。

　　正好天快黑了，这个时候白水河畔是最危险的，大家也只好跟在史欢等人后面，随他去往附近的白河庄。

　　此时堇瑟想着去了白河庄一定要好好大吃一顿，把白天吐的都翻倍补回；向禅靠到堇瑟身旁，油腔滑调跟她说话，心想这个女孩他追定了；橘晓在何飘飘旁边卖弄着自己在天机谷星星阁读过的万卷书，想要在她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且他发现何飘飘只是对陌生人冰凉冷漠，熟了之后就热情的仿如她穿着的红衣，热情如火；何飘飘听橘晓讲着，心里十分佩服，也十分喜欢他，决定改日认他当弟弟；晏桐天与史欢数月未见，此时正一边怀旧，一边将箴言介绍给史欢当朋友，心里面想着许多事情；箴言与史欢都是正道君子，意气相投，没几句话就成了好友，箴言十分高兴，此去白河庄，就可以知道许多事情了……

　　每个人都各怀鬼胎，缓缓的走向结界之中的长桥，与那个藏满秘密的古老门派越来越近，离一个秘密也相距不远了……

　　天已黑透，月上枝头。

　　妖怪的嗥鸣声，响遍白水河中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