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见》董赫连

10、第十章

　　云晏跟着树欣的脚步走在自己曾经最熟悉的路上。一路上，面对路人的指指点点，他越来越不自信，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心里也越来越难过。离开的这一年时间，他本来已经快要王子自己私生子的地位，快要忘记自己在慕容庄园的生存处境，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克服了自卑，但是走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所走的每一步，都好像有人对着他当头一棒，把他打进土里，把他打回原形。
　　他看到戏台就在他眼前，他看到了遥遥在上的瑾纾，他迟疑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往前。好像走的越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就越大。他站在最远的地方，看着树欣走近瑾纾，看见树欣与瑾纾耳语几句，看到瑾纾往自己这边看过来。他低下头，假装自己掉了什么东西，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掉了什么东西，他对未来的所有信心，此刻掉了一地。
　　瑾纾看着他呆呆的站在那里，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一样。云晏站在这里，仿佛站在风口浪尖，他感觉到四周奇怪的眼光，像尖刀一样刺过来，这里的每一个认识他的人，知道他存在的人，仿佛都在看他的笑话。想来自己确实也是个笑话，哪有人会让自己的侍君看着自己挑选正君和侧君呢……云晏心里想着，就见瑾纾往自己这里走过来，她走的很快，但是却风度翩翩。
　　“站在这里，让大家是看选秀，还是看你？”瑾纾语气中有些责怪，云晏抿着嘴唇不争辩，他仿佛听到了四下的窃笑声。
　　“过来坐。”瑾纾一把拉起云晏的手，无视周围所有人的眼光就往看台上走。这是瑾纾第一次牵云晏的手，她牵的如此自然，好像已经是十几年的夫妻一般，她没有顾忌身后云晏滚烫的脸颊和无处安放的思绪。
　　“坐。”瑾纾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示意云晏坐在她身后。云晏的动作有些缓慢，他尽力掩饰自己心里的惶恐，他害怕别人看他的眼神会被瑾纾看到，害怕瑾纾知道他的过去，他第一次坐在自己以前只能仰望的位子上，俯瞰那些曾经俯瞰他的人，他没有觉得开心，反而觉得不安。这一切的感觉都不太真实，好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鞋子，他害怕下一秒他就被打下看台，扑到在众人的脚下，被他们凌辱欺骂，他害怕瑾纾会目睹一切，会看不起他。
　　“拿着。”瑾纾递过来一杯热茶，在这样寒冷的冬天还冒着滚滚的热气
　　“王爷，我不渴。”云晏心思杂乱，没有细想就拒绝了瑾纾。
　　“不是让你喝，让你拿着暖手。”见他愣在那里久久没有动作，瑾纾干脆起身，拉出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把杯子塞进他冰冷的手心里。“你看你的手都冻成什么样了。”
　　是云晏的耳朵出了问题么？可是瑾纾说的那么大声，听上去这样责备的语气里，怎么还带着一丝宠溺。
　　“王爷，我已经让参加选秀的人都到了。你要全都看过去么？”慕容乔上前来请示，他也很不习惯在云晏的面前卑躬屈膝，但是瑾纾是王爷，地位摆在那里，他也无可奈何。
　　“让他们带着号码牌上来，排成四排。然后把他们的家庭背景资料，拿给我。”瑾纾眼睛都不看慕容乔一眼，手里端着茶，杯盖一下一下的刮着茶杯。说话的声音也是冷冷淡淡的命令口气，与刚刚和云晏的说话就完全不一样了。
　　“是，是……”慕容乔按照瑾纾的指示，让参加选秀的人都按队列排好，他特地让自己的两个儿子站在最显眼的地方，在递给瑾纾的资料里，也用了最长的篇幅来描述他这两个儿子。
　　“1号，4号，9号，13号，17号，18号，24号，26号，29号，30号，就这些人吧。让他们可以散了。”慕容乔站在最中间的两个儿子都没有被选上，脸色一下就变的不好了。
　　“王爷，5号和6号是我的儿子，您觉得他们不适合么……”慕容乔的脸上虽然还堆着笑容，但是心里已是诸多不悦。
　　“那就把5号和6号加上吧。”瑾纾眼睛都没眨，抬手命身后的树欣在花名册上加上名字。
　　“谢王爷，谢王爷……”慕容乔连连谢恩。
　　“传本王的口谕，挑中的这些人，参加十天之后的宫中选秀，由女皇亲自挑选入宫人选。”当所有人都觉得尘埃落定的时候，瑾纾的话总能像一个重磅炸弹一样激起千层浪。当所有人都以为瑾纾狮子大开口挑了十二个人是要自己纳为正君侧君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她只是在帮女皇物色人选。这话一出，就几家欢喜几家愁了。按照凤祁国的惯例，参加了宫中的选秀，选中者就入宫服侍女皇，从最低等级的侍君做起。若是在选秀中落了选，就只能回家等待女皇的指婚，或是嫁给有功之臣，或是联姻境外之国，若是迟迟等不到女皇的指婚，就只能在家孤独终生了。慕容乔也有些惊讶，他一直是想把自己的儿子嫁给如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襄王爷，没想到一不小心赌的太大，却要自己的两个儿子去面圣一赌命运，他自己心里也有些担心起来。没有了自己的暗中相助，儿子又要与当朝大臣们的儿子们去博取女皇的一面之缘，若是落选了，儿子的未来没了着落不说，就是慕容庄园这块金字招牌，也要砸了。
　　“王爷……”
　　“慕容庄主，不是说要带本王参观你的庄园么。快前方带路吧。”瑾纾故意不给慕容乔一点挽回的机会。
　　“是，王爷。”慕容乔此刻也有些无可奈何，他看着自己两个儿子惊慌失措的脸，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了。
　　“云晏。”瑾纾走在前面，下了看台，她竟然停下来等他。瑾纾一停，所有人都不敢轻易迈步，整支队伍都瞬间停下来，所有人都回头望着，还站在看台上方的云晏。云晏一向不习惯成为焦点，他飞快的跑下来，在离瑾纾还有两步远的地方就停下来，想要像往常一样跟在瑾纾的身后。
　　“走吧。”瑾纾看云晏不再动步子，就向他伸出手。那个动作还是那么自然，就好像只是在递一双筷子，递一个碗。
　　云晏缓慢的伸出手，这个简单的动作，他却在脑海里执行了很久。他轻轻触碰了瑾纾的手，却不敢用力去握住，嘴里不自觉得的叫了声“王爷……”
　　瑾纾一把握住他有些潮湿的手，微微施力就将他一下拉近怀里。“没记性！不是说过，让你叫我妻主么？”瑾纾扶起他，牢牢的牵好他的手，就向前走去。
　　一路上，瑾纾在看风景，云晏却没有这个心思，他的风景就是瑾纾，他一会看看瑾纾的侧脸，一会盯着他们紧握的手。一阵风吹过来，云晏打了个寒颤。瑾纾感觉到他的寒冷，就将他们相握的手一起塞进了口袋里。
　　“王……妻主，这里是我小时候玩的地方。”云晏试着去和瑾纾说话，他指着一片石林。被瑾纾紧握的手出了汗，他很想擦一下，但是他不敢放开，怕放开了就并不会被握住了。“那个缝隙，你看到了么？我小时候常常躲在那里的，后来长大了，就躲不进去了。”
　　“为什么躲在那里？”
　　“因为躲在那里，管家进不来，就打不到我。”云晏想到小时候每次做不完事情被管家追着打的时候就躲在那里，看着管家在外面，进不来又打不到气急败坏的样子。突然笑了。
　　“云晏，”瑾纾停下步子，用力一拉云晏便转过身来对着她。瑾纾伸出另一只手，覆上云晏的脸，慢慢的靠近，慢慢的靠近，“以后没人可以欺负你。”
　　“妻主……”云晏不敢直视瑾纾的眼睛，见瑾纾的脸近在咫尺，干脆就闭了眼睛，选择听天由命
　　“因为……只有我能欺负你。”瑾纾用手指狠狠的弹了一下云晏的额头。就撤开身去，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的往前走。周围的侍卫和慕容庄园的人全都看呆了。以前那个在他们面前卑微的云晏，现在居然被高高在上的瑾纾捧在手心里，那个任何人都可以欺负的云晏，现在被襄王许诺只有她一个人才可以欺负他。每个人的眼光从看笑话变成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羡慕。但是云晏现在置身于瑾纾的保护下，陷身在瑾纾给他的承诺造成的眩晕之中，他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向他投来的目光。他只知道自己的手心在冒汗，可是越是冒汗，瑾纾抓着他的手就越是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