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阳记》赫塔

1、楔子

　　我姓柳，叫向晚，住在盛阳山。我的名字来自于我娘亲房里的一句诗。”柳烟独向晚，斜阳何处归。”
　　盛阳山得名的原因，是从此处向南气候变暖，日光愈发盛大。发源自极北之地的北月河水一路所向披靡，浩浩荡荡穿过平原和丘陵，在此处撕裂山体，朝西北方向的大海而去，形成了南北要塞，盛阳关。
　　我曾经趁娘亲不注意，偷偷从山顶，沿着不为人知的小路，从悬崖峭壁上溜进幽深的峡谷。峡谷下窄上宽，一轮斜阳正对着峡谷的开口处，日光满满的灌进来，整个人如同淹没在一条日光交汇而成的大河之中，挥手便可见身边荡起的一圈圈涟漪。
　　可惜彼时正逢盛阳关封关之时，我并没有见到娘亲口中舳舻千里的盛大场面。许多年后，我坐在船上，离开这座山的时候，第一次仰望陡峭岩壁，内心却只生出层层的悲哀，在心上堆积成一道险峻的崖，隔绝开过往与莫测的未来。
　　盛阳山多柳，每年柳花飘飞，整个山脉都被笼罩在白色的柳烟中。成片成片的柳花堆积在河面上，遮住了水下暗涌与凸起的岩石。
　　是以每逢这几日，盛阳关都会积聚起大批游客。娘亲就会在这时候带我下山，换些生活物品。所以对我来说，盛阳三月是最美的季节。遮天蔽日的柳花，像一场下不完的雪。
　　我这么跟娘亲说的时候，她抬起头，告诉我，有一个地方一年四季都在下雪，自从那个地方有人居住以来，雪都没有停过。那是个很美的地方。
　　我想起很小的时候，盛阳山的北面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山脚下的雪没到了年幼的我的腰际。那里不会被雪淹没吗？我问。
　　不会，如果你见到那个地方，你就会知道，为什么那个城，没有被雪淹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存在，都是你无法解释的。但他们确实存在。
　　我可以去那里吗？
　　等你年满百岁，我带你去那里。娘亲说道，没有丝毫迟疑，仿佛她只是在说一个早已做好的决定。一种前所未有的狂喜席卷了我的内心，对自由的渴望冲破屏障，倾泻而出。
　　从此之后，我的梦里，时常出现一座城池。高大的城墙环抱住城内的建筑，把冰砌的屋檐花廊都藏在雪色的城墙里。在那里一场雪下了千年，不曾停止。
　　是的，如你所见，我从来都没有出过盛阳山。从我15岁及笄以来，我便一直是这样一幅样子，就像娘亲一样，再没有什么改变。
　　你知道被时间遗弃的感觉吗，一日日的重复过往，看熟悉的画面。
　　我无比期待我百岁生辰那天，打破这枯燥的画面。但是我从没有料到，这日子结束的这么早。
　　当我冲到母亲的房间里，看到满室空荡，只桌上一纸黄色信笺在晨光里安然沉睡之时。我不记得是从何处而来的冷静，促使我一步一步走到桌前，拿起信纸，一字一句的读下去。纸上是我熟悉的字迹，她一笔一划教我练字许多年，如今我的笔迹里依然能看到她的影子，可惜她字迹里的一份淡然我始终学不来。
　　她在信上说她只是去赴一个约，不日当归。却再也不曾归来。
　　从此之后这座山上只有我一个人。
　　从此之后我的梦里再也没有出现过一座城，城里有下了千年不停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