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骑竹马》江照

4、4

　　高考前上课的最后一天，袁熙涵百无聊赖，等着语文老师讲完课，思索着待会儿翻墙出去，买个冰镇的可乐，那感觉肯定爽极了。
　　跟邹辰说了下，她倒不客气，替几个人都要了。
　　“那不行，你得跟我一块儿去。”一个人翻墙多没意思，袁熙涵想着怎么也得拉个垫背的，邹辰提起精神，从左胳膊趴到右胳膊，手里的电子书继续翻着页，懒洋洋嗯了一声。
　　下了课，两个人一起从后门出去。下楼，绕过小花园，来到他们经常光顾的铁栅栏。
　　袁熙涵长腿一跨，手一撑，人就已经在墙外。邹辰虽然是女孩儿，个子也有个一米七，又常打球，翻墙也不在话下。
　　买了一袋子冰镇饮料，袁熙涵嘴巴里还叼着根老冰棍，稍稍驼着背，“诶，你想好了没，真死磕学历史？”
　　邹辰一口气喝了半瓶可乐，冰渣让她脑门儿都发疼，打了个嗝，她才回答：“死磕，没得商量。”
　　“祝你好运。”袁熙涵幸灾乐祸，有种隔岸观火的快感。
　　刚刚绕到墙外，袁熙涵手机响了。他看了看，陌生号码，是个座机。
　　“等下，接个电话。”袁熙涵示意邹辰等等，漫不经心接了。
　　陌生的座机号，打通后却是妈妈的声音。袁熙涵心下一紧，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只顾得上答应。
　　邹辰敏感地发觉不对，谨慎地问他：“怎么了？”
　　少年佝偻着后背，有些手足无措：“我妈打来的，我爸好像出车祸，在医院抢救。她让我赶紧过去。”
　　邹辰慌慌张张从口袋里摸了好几张毛爷爷，“那你快去吧！别在这儿耽搁了。”
　　袁熙涵这才有了判断力，接过钱，只顾上说一句：“别跟他们说啊。”转身就跑了。
　　他手里是邹辰给的钱，还有正喝的可乐。这瓶可乐居然一直被他攥在手里，一直在医院宣布了最后的结果，都没松开。

　　邹辰直觉上，觉得肯定出的问题很大，却根本没想到，会是这么严重的后果。她第二天犹豫犹豫，还是打了个电话。“怎么样啊？”
　　袁熙涵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回答得特别淡然：“啊，就那样，三天后火化。”
　　邹辰沉默了，又问：“你准考证在我这，还去么？”
　　袁熙涵用特别无趣的口吻，说：“当然去啊！”
　　通话结束，邹辰考虑再三，还是没告诉别人。言喻压力已经够大，姜岩却发了烧。但是等到袁熙涵父亲火化的那天，她还是打车去了火葬场。
　　远远的，袁熙涵挺直了脊背，站在门口，不再是那个白衣飘飘的运动风少年。他的刘海遮住了眼睛，一身黑衣在夏天格外醒目，脚上却还是双旧旧的篮球鞋。
　　走近之后，袁熙涵还冲邹辰笑了笑，他的母亲和姐姐，却哭的脸都是肿的。
　　葬礼结束，邹辰把准备好的透明袋子给他，里面是准考证和齐全考试工具。
　　“记得身份证。”邹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说了句：“你看着办吧，不要太勉强。”
　　“没告诉她们吧？”
　　邹辰摇摇头，“没，你甭操心她们了，都顺顺当当的。”
　　袁熙涵笑了，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没老张管着，头发长真快。”
　　高考之后，邹辰很久都没袁熙涵的消息。考场上，第一门语文课，她跟姜岩，一人在第一排，一人在最后一排。邹辰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心慌，考卷答得愈发慢，作文竟然没有写够字数。
　　而下午开考前，看到袁熙涵背着书包，坐在马路牙子上抽烟的背影，这种心慌总算平息。之后一切顺利，没再出什么岔子。

　　拿到录取通知书，邹辰难免跟父母大吵一架，但父亲还是偏向了她，只说学历史将来从政，以史为鉴，更加得心应手。邹母骂骂咧咧了多日，但留安大学历史系好歹全国前列，也就不再念叨了。
　　唯一去了外地的，就是言喻。大家商量着聚会，邹辰犹豫半天，还是打给了袁熙涵。男孩儿嗓音沙哑起来，但还是开开心心答应了。
　　还是选了游乐场，大夏天出透汗，是件极为奢侈的事情。袁熙涵患了手机，当时最让人向往的诺基亚N97。没人知道，他心里多悲凉。
　　姜岩拿去见识新鲜事物，无意中翻到了相册。里面儿袁熙涵和江露亭靠在一起，笑容满面。
　　“你们成了？”姜岩把手机递给车座后面的邹辰言喻，“好小子，不吭不哈，你倒是跟我们说下啊！”
　　袁熙涵把头转向窗户，“没啥好说的，就是在一块啦。”
　　那天，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约了一向不私下联系的江露亭看电影。电影讲了什么故事，袁熙涵根本没印象了，只记得自己后来轻轻牵了她的手，原来女孩儿的手，真有这么柔软细腻。
　　他整天跟邹辰姜岩这种姑娘混在一处，一个极安静一个极闹，但都是骨子里强硬到堪比钢铁的人，根本没见识过这么柔情似水的女子。
　　喃喃，袁熙涵眼睛虽然盯着屏幕，心却全在身边姑娘那里。他哑着嗓子，凑过去，能闻着她身上淡淡香气，后来袁熙涵知道，原来是洗发水啊。
　　“江露亭，你答应我吧。”袁熙涵说罢，自己都觉得不行，因着声音低到他都听不清。挫败感袭来，他重重靠着椅背，生闷气。
　　等到电影都结束，灯光亮了，屏幕上划过那么多幕后名单，袁熙涵的手心传来微微痒的感觉。啊？拉着手一直没松开，这人丢的够大。
　　他赶紧撒手，正不知道该做何解释，却慌慌张张站了起来，撞翻了放在一旁的爆米花，洒了一地。好在座位在最后一排，袁熙涵弯下腰，他的个头让他捡拾的动作有些滑稽，但好歹借此掩饰了尴尬。
　　等他再站起来，却看到女孩儿在一旁等候，乖乖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像当时那些女生。
　　“好。”
　　她开口说了句，袁熙涵却没抓到要点。送她回了家，袁熙涵买了瓶冰镇可乐，借着冰渣，缓解自己因为吸烟而火辣辣的嗓子。
　　等都走到车站，年轻的男孩儿才反应过来，他方才错过了句什么。
　　转身，奔跑，这次没花多久，他再次来到江露亭家楼下，看到她的房间灯光已经亮了，慌慌张张拿出手机，拨打出去。
　　“怎么了？没零钱了么？”江露亭似乎正在看电视，背景音很大。
　　袁熙涵匀称了呼吸，才开口，“你刚才是答应我了么？”
　　过了很久，江露亭才笑着说：“是啊。”
　　袁熙涵挠了挠头，说了句傻话：“你怎么就答应了呢？”
　　“哈哈，那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反悔？”女孩一边跟母亲说着闲话，一边儿回答才确认关系的男友奇思妙想的话语，心里看样子是很放松的。
　　“不不不，那可不行。”袁熙涵着了急，胡言乱语起来，“你刚刚答应的，我听清了！反悔的是小狗！”瞧瞧，他连这种话，都能扯出来，看来是真着急。
　　过了会儿，江露亭在那边笑着：“好啦，我要去吃饭了，晚些聊。”
　　这天傍晚，袁熙涵就坐在她家楼下的马路边，默默看着那扇窗户，看着那里透出的微光。好歹也已经过了十八，父亲那样突然离世，让他其实一直都没太缓过来。
　　姐姐前些日子，还是选择继续回去完成学业，临走前，跟袁熙涵说：“我不是那块料，现在去，再用功，也不过拿个文学硕士，对公司没啥大用处。”
　　“爸留下那点家当，还得靠你，他一生的心血，不能毁在那几个败家子手里。”
　　这话说完，袁熙涵一直都在纠结。如今，他总算解开心结，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