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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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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姐姐,你这里可真难找。她隔着防盗门朝我笑,却让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又不是攀珠锋登月球,有什么难的。
难就难在像姐姐这样习惯锦衣玉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人,竟然住在如此破旧的一个窄屋,隐匿美好的容貌和才气,蜷缩在网络里靠写小说度日。
你的耐心绝对比你爸爸好。我冷冷瞥她。
那是肯定,我和他目的性不同,他是为了得到,我是为了索赔,这个目的更决定了我的毅力和决心。她抽出一支爱喜,熟练的点燃,20岁的女孩,却选择紫色的唇油,眼影用冰蓝色系,浓烈的容妆让她外表光鲜,灵魂枯萎。
呵呵,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淡淡的看着她。我现在一无所有。
也不尽然吧,她吐出烟圈。樊克闻呢?
我尽力让自己没有表情。只是女人之间的战争而已,何必伤及无辜,牺牲一个与此毫无关系的人。
我没把他当作牺牲品,我把他当作武器。苏子涵,你除了樊克闻,已经一无所有。她旋着咖啡杯里的小勺,似笑非笑的看我。
也许吧。
两年前我离开左向归时就想,从此以后,便是与爱情绝缘了,我需要的这是一个安稳,枕间恬淡的怀抱,寒冷时温热的手掌,比如樊克闻这样的男子,不问我的前世今生,眉目清秀,工作稳定,温良谦和,看似平淡又有那么一点小出彩。是的,樊克闻,兴许是我最后的一笔财富。我想应合她,起码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可是有什么东西轻轻滴落在记忆里,连水花都不曾激起,就彻底的凉下去了。
二
2004年夏天,我开始赋闲回家,一心一意做专职写手,陆续出版了一些二流小说,在文学论坛混了个脸熟。诚如你所见,我是那种既好强又小气的女人。真的,这两种品质有时候会产生一些互相助长的效果。
“嗓音清亮,但节奏感较差,歌曲情感掌握得不够准确”
这是樊克闻对我录了一个通宵后发在论坛中的首支翻唱歌曲的评价。而且他的回复恬不知耻的占据了“沙发”这样的致命位置,以至于对后来进入的人产生了先入为主的暗示性导向,很快这个帖子就沉入海底,没有任何人问津。他的ID介绍里写着一串长达11位的□□号码,一看就知道是个网络菜鸟,可这个菜鸟竟然不开眼砸了我的场子。我把他加进自己Q里,果然连身份验证都没有就通过了,他在线。
我说我是绿花。
名字有点熟悉。他回信息的速度和我的心情俨然成反比,不禁想起龟兔赛跑。
今天早上您评价过的网络小歌手。
哦,我今天早上回了十几个帖子,印象不深。
彻底怒了。之前我就说过,我有颗极度膨胀的自尊心,还有女人天生的小气和不讲理。于是我把所有存在电脑里已经出版的作品、我的博客地址,和我那个在网络上混了个脸熟的笔名一并发了过去。
他这次回得很快:我看过你写的小说。然后他就光荣躺在了我的黑名单那一栏,那个令人生厌的企鹅头像顷刻变成了安静的黑白遗照。
但他很快便和我打起了持久战。几乎我的每个帖子后面都有他的回复。或贬或褒,依然是淡泊的味道。他发现了自己□□阵亡的事实,居然死皮赖脸地继续发来加入请求。
绿花小姐,春天来了,你也该出来透透气了。
三
樊克闻在□□上说,我们见面吧,我满心欢喜的说好,他竟然惊到五分钟没有回过一个字来。樊克闻就这点好,他从不逼迫我做自己不想做的任何事,他总是收敛起身上的杀气,安静的蛰伏在一旁,待我有了接受他的准备,再一蹴而就。
从在音乐论坛相识,已经纠缠了两年,大好时光,悄悄溜走,但生活无非不过平淡如水,总结起来就如同赵丽华的梨花体,只是短短几行废话。
那天,我穿韩版的七分工装裤,把膝盖上的口袋塞进满满的糖果,然后自箱底搜出粉红色的针织帽和绒毛围巾,确定足够吸引眼球,便开始在樊克闻学校门口的巴士站摆造型。
街过面刚放学的高中生冲着我光裸在寒风中的藕白色小腿猛吹口哨,我笑着藏到樊克闻肩膀后,他板着脸凶我,大小姐,今天只有5度。
奇怪的是,我精神抖擞的杵着僵硬的小腿逛了大半个街区手工店,买十字绣图案买到手软,回家后还啃了半桶外带全家餐。可包装得如同情人节巧克力般精致隆重的樊克闻却病了,很重的感冒,需要请假在床上躺够整整三天。
根据我和樊克闻的约定,见面之后必然要去KTV举行麦霸争夺战,可那天我们去的不是KTV,也不是电影院。我们找到最近的一家小宾馆,急不可耐的拥抱起来。
樊克闻的嘴唇很温暖,吻上去会想起水族馆里隔着玻璃装酷的鱼。
四
后来,樊克闻带来一个女孩,说是来找他学画的学生。
左娆果然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出现在樊克闻身边,把头发束成马尾,化很淡的妆容,穿棉布的裙子,将樊克闻必恭必敬的称为老师。
她总有能耐找到我,然后不慌不忙的出现,如一个经验老到的猎手,等待着我露出破绽的那个时刻,然后给我致命一击。我惊讶她的耐心,这个貌似爆发力很好的年轻女孩,竟然耐着性子与我周旋了两年。
我一直叫她为左左,我不喜欢她名字里的另外一个字,很奇怪有女人会用这个字给自己的女儿命名。左娆,即便她骨子里掩藏着风情万种的潜质,可作为母亲,不是应当单纯的期望女儿一直天真懵懂如青初的天使吗。
可左娆的母亲不似,她总是冷静到比其他女人更为锐利敏感的看到真相。所以她不需要女儿单纯明净,她更希望她尽快成长,羽翼丰满,做举手投足皆妖娆的女子。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更多。如她曾经用指尖轻轻抚过我的脸,抬起我尖刻的下巴说,你尚未明白,这个世界没有公平,漂亮女人天生比其他同类得到的更多。
那天樊克闻带我去看无极,影片尚未过半,彼此已有些不耐,他接到一个短信,便压低声音说我们走吧,左娆病了。我转过头去吻他冰凉的唇,去吧,我要看完,电影就是这样,不到最后猜不透看不穿剧中人的心酸无奈。可陈凯歌却还是给了我一个俗套的结局,我笑起来,生活就是这么乏味,总不能切合我们那些天真夸张的精彩想象。
樊克闻终究把我留在漆黑的电影院,他走的时候说,你为什么总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你为什么不要求我留下来陪你,不要求我打电话给你,你什么,都无所谓吗。
那是因为樊克闻不知道,很久以前有个女人告诉我,我们要学会自己取悦自己,而不要奢求男人,这样,你就是快乐的。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喜欢看偶像杂志,喜欢通宵熬夜,喜欢去旅游,什么都好,喜欢,就去做。
于是我学着一个人做麦霸,一个人吃牛排,一个人在午夜看一部很喜欢的老电影,哭着笑着都无所谓,只要自己高兴就好。
左左把请贴送上门时,我正全副武装地大扫除,翻出围裙袖套到口罩,可谓一应俱全。
姐姐,你害怕了吧。
是的,我终于害怕,这种畏惧导致我真正的颓败。我以为自己金刚不坏,早就练就一身百毒不侵的本领,没有任何人可以踩到我的痛处,因为我早已经不奢望所谓爱情,然而,遇到樊克闻,我才知道最可笑的是,我是这个故事中最在意结局介意得失的人。
你也会痛你也会怕吗,那你又何曾想过,我母亲当时看到父亲的车载着你绝尘而去,她又是何等的伤心,你这种破坏别人家庭的贱人,就该孤独终老,什么都得不到。
我点点头说,你的母亲是个精致的女人,她的功夫茉莉花茶,是我至今喝过最好的。她刹那间目瞪口呆,张开嘴想说什么,可终究还是咽下去,转身离去。左娆,聪明如你,一定已经参透了这个故事中繁杂的纠结。
五
20岁那年,我为了能留在北京而到处奔走,左娆的母亲恰到好处的来了,她出现在我的毕业设计展示会,买走了我大半的作品,然后礼貌地邀请我去喝一杯咖啡。
席间,她要为我讲一个故事。
一个女人如何倾尽心力的爱着她的丈夫,却终于在26岁这年才明白这个男人命里就带着渴望放纵的反骨,她再如何苦心经营博他欢心也只能是暂时缓和他放纵的欲望而已,稍一松懈,便是前功尽弃。曾经笃信的爱情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女人不过是他奢靡生活中的装饰品。于是她不再奢望这个男人回头,而某天想起自己的执著,便是铺天盖地接踵而来的仇恨感。
她抬起脸来时泪眼婆娑,她说子涵,只有你能帮我。
即使你对那张天使般的容貌不为所动,依然不能对桌上那张20万的支票熟视无睹。
她带着律师出现在左向归给我置购的房子里,她走过来甩了我一个耳光,最后她顺利的分走他大部分的财产,把安排我藏到一个他永远不可能找到的地方,她说,你还年轻,可以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但我们都没有想到,我躲过了那个男人的搜寻,却没有躲过她的女儿。
她们都是如此明艳睿智的个性,但征服欲和控制欲,是她们身体中流淌着的野性,这种野性一旦复苏,是决绝而惨烈的。
20万,是我出卖自己的价格,不过对象不是左左的父亲,而是她的母亲。
她把钱给我时说。
因为不再奢求他的爱,所以我真正的强大起来。
女人不够强大,便要隐忍,便要退让,便要装做没看见。那都是因为你害怕在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你的家,孩子和睡觉时候温暖的怀抱。
可是,当你不再去相信男人,相信所谓爱情,也许才是你真正的成长。
可笑的是,我依然虔诚的相信爱情,如同明知上瘾的毒药,浅尝辙止却又流连往返。这是一种盘亘于骨骼缝隙中的痒。挠不着,放不下。
很久很久以后,我在一个华人学生论坛看到寻我的帖子,据说很多论坛都有类似的帖子,寻一个喜欢韩版七分裤,打满耳洞,南方口音的女人。
帖子里还说,左左和克闻的宝宝已经一岁了,他们准备移民到加拿大,左左的新书出版,而克闻的广告公司顺水顺风。
宝宝是个女孩,他们为她取了一个那么俗气的名字,俗气得让我笑出眼泪来。
她叫子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