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佛》撒哈拉

2、1

　　“当……当……”晚诵的钟声在山间响起，一波一波穿过密林暮霭，荡漾开去，最终消逝在霞色里。
　　沿着钟声回溯，便可以发现一间依山而建的寺庙。寺庙占地不大不小，建筑古朴庄重，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掉了色的寺门大开着，也没有人把守。不是什么少林重地，不过一间寻常寺庙，深山野地，方便过客，这寺门也就常年不关。
　　一个中年和尚后面背着药篓，前面不知抱着何物，快速穿寺门而过。
　　他直接进了大殿。寺庙里所有的和尚这个时间都在那里诵经。

　　“慧明，你回来晚了。”坐在上首的老和尚见来人发话道。苍老又不失雄厚的声音。
　　殿里几十个和尚齐齐回头，视线很快交织在他手里的物体上。
　　“这是？”老和尚起身走近慧明。
　　“慧清师兄，这个娃是今天早上我采药的时候在山下发现的。应该是从崖上滚下来的，不过幸好布裹包的甚厚，只有额头上一个伤口，引起点发烧，没有大碍。”原来慧明怀中竟是个婴儿。小小的脸蛋，因为低烧而微微陀红；身体的不舒适使淡淡的眉毛也皱起来。不过大概是之前折腾累了，现在安静地睡着。看起来不足一岁。
　　“你这么抱回来欠妥，可有去崖上找过丢了孩子的施主？”慧清询问道。
　　“那是自然，可是崖上什么人也没有。我足足在那等了一天，这不现在才赶回来。”只花了点时间为婴孩处理了一下伤口，他就一直在崖上等人。他的药篓都是空的。
　　“好可爱的娃子。”“我看看我看看”……原本坐着的和尚们听是个婴孩，都露出好奇的样子。几个年纪小些的，干脆围拢了上来。
　　“你们继续打坐诵经。”慧清回身吩咐道。
　　“是，主持。”众人悻悻地回到原地。
　　“慧明，你和我到房里去。”慧清又对慧明道。

　　刚进屋，慧明有些迫不及待道：“这孩子，师兄你打算……”
　　慧清摆了摆手，示意慧明停下。
　　“孩子的病未好，明日让了嗔他们照顾着，你再去那崖上看看是否有找孩子的施主，若有就直接带来寺里吧。若没有……”慧清看着慧明怀中的孩子，“就让这孩子留在寺中。遇见即是有缘，不管是不小心掉下去，或是被遗弃，这孩子总会有个归处。”这寺里几十个和尚，倒有好些个都是弃儿孤儿被抚养懂事后自愿出家的。
　　“我让你来，并不为这孩子。”慧清缓缓继续道。
　　“那是……”慧明疑惑道。
　　“我大限将至。”慧清语气极淡，好似说得不是自己。
　　“师兄！”慧明却不免焦急，“怎么说这个话？”
　　“我对自己这个身子再明白不过。因过去受伤之扰，能活至今日已是佛祖慈悲。出家人，怎的连生死都参不透。阿弥陀佛，慧明，何苦执着生死。”
　　“慧明是个出家人，其实也不过一介凡人。佛法无边，怎能事事看透？虽知生死由天，但做不到心如止水。”慧明尽量平复自己道。
　　慧清摇首道：“慧明，你太过执着于人情。你放不下你我师兄弟之情，故不能坦然接受。我死后，师兄弟之情可还在？”
　　“在。”慧明快速回道。
　　“那么你又有什么好参不透呢？放下该放下的，看透放不下的。对你我凡人，此足矣。”慧清见慧明还是心事沉重的样子，知道不能强求，遂道：“我死后，你就是这寺中最德高望重之辈，这主持之位理应由你承担，你能否担起？”
　　慧明心思有些混乱，但也知道师兄的话确是实情，包括将死之言，只得沉声道：“慧明……自当担起照顾众僧和寺庙之责。”
　　慧清点头道：“那我便将这四合寺交于你了。”顿了顿，又指着孩子道：“下去给这孩子打理打理，再熬一些米汤，既是你带来的，日后就是你的责任。”
　　慧明看着慧清，张嘴又合上，最终回了个“是”离开。

　　第二日，慧明又去崖上等了一天，毫无所获。
　　之后月余，慧明有空就会去那崖上查看一番，终没有看到有人找孩子，只得作罢。慧清说的他将圆寂之事，对慧明虽如鲠在喉，却也无能为力。只是见慧清的坦然之态倒真让他也恍惚看明白了些什么。
　　又过了几日，慧清果真平静而去。慧明领众僧念经送葬，而后又接替主持之位，更无法顾忌婴孩之事。孩子就这么留了下来。但顾及到孩子的襁褓料子甚好，而且孩子脖子上还挂着一块白玉，刻一“易”字，想必是其名字中一字，都不似弃儿，遂没有让他自小出家，当俗家弟子养了起来，以“易”称呼他。

　　六年后。
　　“了平，易去哪了？”明明是午膳时间，那个孩子还不见踪影，慧明开口询问。
　　“师父，师弟肯定又在藏书阁里看得忘了时辰了，我去叫他。”半大的和尚一溜烟跑出去了。
　　“易总是看书忘记时辰么？”慧明问众人道。
　　“咱们寺里那个藏书阁虽说不大，书也不少，师弟可已经在看第二遍了。”有人回道。
　　“看书看出问题来，还总抓人问，可不苦了我们这些没悟性的。”有人接口。
　　慧明点头。自他开始教易读书练功，虽然也被问了不少佛法，可那孩子的好学和聪慧远在他想象之上。

　　“师父，你找我？”清脆的童音响起，伴随哲一个穿着僧袍的孩子出现在众人视线内。虽是和尚打扮，头上却有着头发，也不捆扎，随意披在脑后；宽额浓眉，双目有神，额上还有一个不明显的疤痕；可能因为甚早就练功干活，身子骨看起来比同龄孩子厚实一些，肤色也偏黑。这个孩子就是当年慧明捡回来的婴孩。
　　“易，读书是好事，但别忘了吃饭，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慧明和善道。
　　“知道了，师父。”易开心地答应。
　　了嗔过来道：“师弟，以后再如此，可别怪师兄们抢了你的饭菜。今天就再饶你一回。”说罢，揉了揉易的脑袋。
　　“谢谢师兄们！”易笑起来，灿烂无比。师父和师兄总是这么关心他，怎么能不高兴。
　　易坐下准备开动，突然又抬起头叫道：“师父。”
　　慧明驻足。
　　“藏书阁里的书大都是经书啊，我……”要说的话好像另易很为难，呐呐地低下头来。又迟迟不见师父反应，抬头看，师父地眼神分明是鼓励的，遂再开口道：“。经书虽然博大精深，但若只知经文而不知其他，反而容易看出谬误。那个……所以……我想看些别的书。”易抓抓自己的脑袋，有点不好意思。他知道寺里的可没什么香油钱，这个书买是不可能的，但总有别的办法。
　　“也好。”慧明答道。
　　易眼神一亮。
　　“你跟师兄们去说说，日后下山化缘有机会就给你带些书来。”
　　“太好了！”孩子就是孩子，太兴奋就手舞足蹈起来。
　　那些师兄们也不负易的期望，不时的就会拿些书回来给他。虽然是些旧书，甚至枯黄掉页，易也欢喜。
　　易看书多，练功也不落下，勤奋刻苦，待人又是诚恳，虽然只有他是俗家弟子，但一直博得众僧喜爱。

　　又过了两年。
　　大殿里鸦鹊无声，跪着的孩子表情肃穆，眼睛里透着一点欣喜。乌黑的发从他头上一簇簇掉落下来。
　　“你排了字辈，得法号，了念。”
　　“了念谢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