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闯关/伤逝 ...

  •   真宗下令,只要寻回长皇孙,不论出身,官拜侯爵。这样的告示贴满了大街小巷,所有的人恨不得挖地三尺,扒出个脚带梅花红痣的小娃娃献上。各处城门加强了森严,行人一律严加盘问,脱下衣服检查可有黥文,偶尔遇到有人带着婴儿,士兵都如获至宝涌上前去,脱袜检查发现脚底没有胎痣又失望地一哄而散,那场面活像赌场开宝。

      子凯门是京师最寒碜的城门,日常出入的都是周边老百姓,挑些自己种的东西到集市来卖,能揩到的油水甚少。李奭花了些银子把陈方塞进这个不显眼的位置。陈方盘算时间,展颢早该达到城门,不知道发生什么意外,内心如置火炭。而上头又派下一个军官,还领着百来个兵,共同防守城门。陈方心中暗暗喊苦。

      陈方和新来的军官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又是几个禁卫军过关通行,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士兵验查。那几人虽头盔掩脸,看不清面目,身形分外眼熟,心顿时跳到嗓子口,眼角偷偷瞄向旁边放着的锃亮长枪。

      展颢等人也不下马,林汉态度倨傲地掏出腰牌一亮“奉皇命,出城缉拿逃犯!”。守城的士兵向来不敢得罪禁卫军,再说这一天,出城搜捕的禁卫军前前后后都过了几十拨,他们马上拉开木栏放人。

      这个时候,捆在马后的盒子传出孩子的哭声!

      这几声啼哭十分微弱,落在耳里却无疑惊雷。不论是展颢等人,还是守城士兵,所有人都楞在原地,一时反应不过来。

      展颢最先醒悟,抽刀将最近的士兵劈倒,夺过他的长枪,同时将砍刀掷出,将奔去关城门的士兵刺了个透心凉。展颢手中长枪在近身之处舞出一片寒气,城门边挤着十几个士兵避散不开,纷纷被撂倒在地。片刻之间,他已抢得先机,挑着一杆血淋淋长枪,扼住城门。陈方抓起长枪拍马而上,和展颢战成一团。其他士兵不敢放箭,也不能用铁勾去套马腿,团团围住苦战的两人。门洞堵着这么多士兵,这个城门无论如何是关不上了。

      站在林汉身边的那个士兵反应也相当快,不去攻击林汉,挥刀砍向马腿。马匹受惊逃窜,锦盒也被震脱绳子,掉落下去。林汉从马上跃下,伸手去接下坠的盒子,不顾后背完全暴露给对方。那士兵马上扑过去,抓住这一纵即失的机会,用尽全力砍下。林汉已经瞥见犀利的刀光,若自己滚身闪过,这孩子即便不坠马摔死,也要落到这无法收势的刀锋之下。他不躲不避,只是微微斜过身子,化去砍刀的部分力道。幸而盔甲挡了一挡,可林汉还是感觉到右肩胛骨传来的钻心剧痛,几乎昏死过去。

      那士兵没有机会再补上一刀,他被自己长官用枪挑倒。那军官嘴里骂道“找死!若伤到了长皇孙一根寒毛——”,他费力从尸体拔着长枪,那士兵倒下时死不瞑目,双手紧紧拉住枪杆,拔枪动作便慢了半拍。林汉以左手撑地,猛然跃立,伤手拔出匕首划过军官的咽喉。那军官倒地时眼神还带着不解,不明白那个倒地濒死的人怎么可能瞬间凶猛反击。

      其他兄弟都掷出手中刀剑,夺了长枪或长刀。以一搏多自然是长兵器更杀得酣快,锋芒所向,血雾飞溅,惨叫不绝。

      鲁连达把林汉护在身后墙角,抵住蜂拥而上的士兵,问道“兄弟,要紧么?”

      林汉从旁边死尸衣服上撕下布条,把盒子捆成包袱,护在胸前。后背的伤口无法包扎,也没有时间理会。他用脚挑起根长枪,撑着自己翻身上了那个军官的马,强压住翻腾的疼痛,大声道“没事!”

      鲁连达又砍翻几个士兵“好!我护着你,杀出去!”

      展颢看到兄弟们都退到城门外,收了枪势,不再恋战。陈方装模作样地带了人马在后面追。白天,陈方就怂恿上司把军马借给达官和使节,用做运送长皇孙的贺礼,如今能骑马跟出来的不过几十人。出了城楼瞭台的视野范围,陈方首先发难,把身边几个士兵砍下马去,展颢等人回身搭弓将剩余的追兵都射杀干净,比城内那场短兵接触更来得利索。

      已上了崎岖的山路,颠簸得厉害,林汉疼得眼前天地失色,不由自主栽下去,幸而双脚没有脱出蹬子,身子挂在马侧,受伤的手臂已无力把自己拉上去。展颢伸手托了一把,愕然看到林汉半边身子都是血水,连忙把他扶下马,包扎伤口。他们的位置是在山坡之上。另外两个兄弟驾着马车在此接应,林汉对他们说“把钱、药品和衣物留下,捆扎到马匹后面。其他东西用不上了。”

      他们的位置在山坡上,高处望下看去,几十轻骑正卷尘前来,不刻即到。从尘土来判断,全是百里挑一的好马,马上的人自不用说,应是闯关惊动了大内精英。

      几个兄弟去检查尸体,确定无一活口。郭亮和陈方望了一眼山下,陈方笑道“不想,今天这场戏是做真唱足了。现在该抡到我了”,他催马退出十余米。郭亮拈起一支箭羽,对陈方道“好兄弟,可要挺住了”。陈方点头。响箭呼啸射过,他连呼痛声都没有发出,一头栽翻落马。

      林汉道“鲁大哥,我这血止不住。你背着孩子和将军走,我和其他兄弟断后”。鲁连达道“我可不会那些生意经,陪将军回边关又能做什么。”他往自己坐骑连刺几刀,那马吃痛而去,洒下一路鲜血。其他几人如法,把自己坐骑刺伤后向各个方向驱散。

      展颢看他们把坐骑都舍了,破釜沉舟,再无生还的可能,又急又怒“你们这是做什么?!”

      大家一起跪下,恳求道“求展将军先走!”展颢别过脸去,站立不动。林汉又道“展将军!李将军的血不能白流!”。展颢看看远处飞扬的尘土,终于上马而去。鲁连达伸手把林汉托上马,林汉一一看过兄弟们的脸庞,哽咽无语。鲁连达在马背一拍,林汉勒紧马绳,追向展颢。

      李奭事先布置的路线不能走了,展颢和林汉跑出数十里后,驱赶了马匹,钻进深山。展颢强迫林汉吃下一些东西,又去捉了头母狍,用藤条捆个紧。那孩子早就饿得大哭,展颢却不给他喂奶。

      林汉失血过多,神经一放松,就昏昏睡过去,后被孩子的哭声吵醒。他支撑起身子,用溪水洗了头盔,接了少许狍奶,火上热过,又削了竹管做成勺子,蘸取少许奶汁,在嘴边吹到微温,再喂进孩子的嘴里。他只有一只手可以活动,忙碌之间难免碰到伤口,痛得忍不住哼出来。展颢根本没有过来帮忙的意思,他把自己掩进黑暗之中,沉默地坐着。林汉喂饱孩子,还想着哄他快快入睡,不要激怒了展颢。孩子的啼哭未止,他眼前又是一黑,掉入昏迷的深渊。

      如此过了几天,林汉不再头昏嗜睡,反是被疼痛煎熬地不能入睡。展颢始终无法闭眼,眼睛一合上,那悲惨血腥的一幕幕情形交叠闪过,撕心裂肺地悲愤,又似乎已痛无可痛,心中一片空白。林汉劝说乏力,不知道展颢这样不休不眠的状态会持续多久,真担心他会就此倒下去。

      一天夜里,半睡半醒之中,林汉感觉到展颢坐起身子。他连忙睁开眼睛,生怕展颢有什么疯狂举动。

      展颢对他说“我要回去看看。”

      林汉惊呼“将军!”

      展颢道“你放心。我的命是那么多兄弟换来的,就算不为自己,为了他们,我也会好好活下去。我只是去看看。不看这眼,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说完,他拨开乱草要出去。

      林汉望着展颢的背影“我们离开的那小山坡,往西去会有个悬崖。”

      展颢身子一震,回头直直盯着林汉。林汉避过那双眼睛,继续道“是李将军的安排。最后过来的两个兄弟是来替了你和我。从那么高的悬崖跳下去,面目不清。只能从人数和服装上辨认,加上陈方兄弟的证词,朝廷就会认为所有人都死了。从此,世上再没有展颢,也没有林汉。”

      展颢还是走了。等他回来时,脸上再也看不出什么悲伤的痕迹。展颢先替林汉换了药,再打回猎物。割了一块扔给母狍,烤好了肉递给林汉,自己也大口吃起来。他看样子是累坏了,胃口还不错。

      林汉吃不下去,展颢看到眼里“我疏忽了。你等着,我给你熬一些肉汤。”林汉彻底松了口气,展颢能留心给自己做个病号饭,说明以前那个冷静如山的展将军已经回来了。

      展颢搅拌着肉汤,平静说起自己所见到的一切。最后的格斗是在绝崖上。从现场来看,那些大内高手绝对不好受,地上是大片的血渍,卷刃的兵器。谷地他也攀了藤条下去查过,不见尸体,大概是被官府收去验查身份。若不是担心周围有伏兵,直等到天色黑透,不然下午就可以回来了。展颢眼神沉静如水,说得波浪不惊,象是说着与己无关的故事。但是,林汉看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那晚,王佑回到府第,毫无睡意,乱哄哄的脑袋逐渐冷静下来。先听得家人说宫里派来的禁卫军中有几人不辞而别,随后有人来报禁卫军强闯城门。他心里当下明白,大骂周老头居然瞒天过海,在这里将了自己一军!此事万万不可声张。自己私下讨要禁卫军护卫在先,若拖出周显,真宗盛怒之下,自己横竖也脱不了干系。本可将匿身皇宫的展颢一举拿下,找回皇孙,现在功败垂成,全部辛苦打了水漂,可吃的还是个哑巴亏。他心里恨恨骂道若不是周显垂垂将死,日后非寻个机会捏死这个老东西一家。

      后又太监捎话,闯城门的几个禁卫军在郊外被截住,逃脱无望,悉数跳崖自杀。那几具尸骨摔得血肉模糊,经陈方和守城士兵从衣着上辨认,正是展颢及同党。在悬崖下还发现长皇孙的襁褓。周围群狼出没,襁褓已被撕成血布条,孩子的尸骨没能找回。李妃得到消息已哭得昏死。现在边关急报,西夏攻势凶猛,真宗令王佑即刻进宫。

      真宗失去了孙子,烦忧不堪,然这份战报十万火急,不得不打起精神。西夏欺负大宋边关空虚,犯境挺进,领兵前来正是自立为王的李元昊。边军节节败退,求朝廷火速增援。

      大宋重文轻武已久,王佑平素并不在军务上用心。真宗听王佑罗嗦叨叨,全无要点,更无意见,便让他退下,令即刻备轿去周显府第。

      李公公道“现在就去?圣上一夜未眠,歇上一会吧。”

      “再晚点,朕就怕来不及了。”

      周家上下皆已哭成泪人,还是周显拿得住,神志清醒地交代后事。他命全家迁回江南,那里还有一座祖宅和十几亩薄田,足以清淡度日。展家全族蒙冤问斩,自己难辞其咎,脸盖黑布下葬。每逢清明和冬至,周家人要记得过来为展家坟坑添把土。

      此时,真宗进到屋里,让周显躺着说话,又叫周显儿子留下。真宗看着这情形,眼神之中也有几分伤感“周爱卿这身子也是为国事拖垮的,还是先把药吃了吧。”

      周显摇头“圣上若真是念着老臣这三十多年为国效力,不敢丝毫倦怠的份上,可否将展家族人好好掩埋,让老臣有点颜面去见地下故人。”

      真宗不接话,眼睛看向周显的儿子“我记得他好像今年三甲进士,改明儿任个官职,历练起来吧。”

      周显见真宗自毁长城,到这个节骨眼上还要顾及天家颜面“多谢圣上。老臣刚才立下遗嘱,周家后人永不入仕,亦不与官宦联姻。”

      真宗叹道“你这是在怪朕。”

      “此番必是西夏战事惊扰了圣上。河北边军足以抵挡,之所以落了败势,是因为缺了好将领。若圣上还信得过老臣,那就让陈方去吧。”说完这句,周显倦极闭目,不想再开口。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