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倾听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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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霖是一名造型师。
这是艾霖给自己的定位，用比较大众的说法，艾霖是一名理发师。
艾霖16岁那年再也学不进去任何知识，在家与父母对峙三天后，父母终于松了口，送她去当了一名理发学徒。
就这样，在同龄人还被埋在书山题海中的时候，艾霖早早踏入了社会。
时间慢慢从剪刀的间隙中溜走，艾霖成了一名理发技师。
艾霖清楚地记得，她的第一位顾客是一位留着一头乱糟糟白发的老头儿。
老头儿表示自己只是像把头发理得整齐些，有点精气神儿就够了。
洗发小哥笑眯眯地将老头儿引到洗头发的地方，老头儿一怔，道：“现在剪个头发还要洗头啊？”
洗发小哥有点尴尬，却依旧微笑着答道：“是啊，您放心将头发交给我们吧，保证让您看起来减龄一半。”
洗完头发，洗发小哥将老头儿带到艾霖的位子上。
艾霖有些紧张，生怕一个手滑伤了老人家。
艾霖拿起剪刀，开始她的工作。
老头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为自己服务的艾霖，突然笑道：“小姑娘，第一次吧？”
艾霖扯出一个微笑：“是啊，大爷如果不放心，可以换技师的。”
老头儿爽朗笑道：“不瞒你说啊小丫头，我和你是同行。我的小店啊，就在老城区那边，是我自己的老房子，价也还是当年的价。我的小店没你们现在这种高档理发店华丽，就连位子也只有一个，也没有什么洗头发的服务，就我一个人为人家剪剪头发，仅此而已。没生意的时候啊，就去外头坐坐，看看行人现在新潮的发型。我老了，跟不住现在的时尚了，我也打算退休了，毕竟老眼昏花了，顾客信得过我，我自个儿也信不过自个儿啊……这不就想着，退休前，我老头儿也来体验一下现在的理发方式，还真是见了世面啊！”
艾霖睫毛颤了颤，笑着安抚老头儿：“爷爷您可别这么说，我小时候也是在那种理发的地方剪头发的呢，您这么一说，搞得我都有点怀念了。”
老头儿打了个哈哈：“未来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我们这些老旧思想，终归是要进一抔黄土去……”
艾霖默默为老头儿做完整个造型，老头儿走出理发店前，拍了拍艾霖的肩膀：“加油啊小丫头，时尚是由你们引领的。”
后来，艾霖去了一趟老城区，在一栋栋旧楼中穿梭了许久，终于找到一个小小的店面，似乎是自家房子改成的，但已经挂上了沉重的锁链，艾霖走上前，伸出手摩挲着依然贴在门外的“剪发 6元”的字样……
再后来的某天傍晚，店里来了个学生，21岁的艾霖看着这个小女孩儿，突然笑了，当年她大概就是这个年纪的时候来到这儿工作的呢。
女学生梳着长长的大马尾，走进这家店的时候似乎还有些犹豫。
艾霖眼看着女学生洗完头发并被送到自己这里来。
“想要什么样的发型？”艾霖笑着问。
女学生沉默很久，才小声地说了句：“齐耳短发。”
艾霖有点惊讶：“要剪成这么短啊？”
女学生闷闷道：“学校要求的。”
艾霖拿起剪刀，与女学生攀谈起来：“不想剪短发？”
女学生依旧是闷声闷气的：“嗯。”
“今年多大了？”
“16岁。”
“成绩一定不错吧？”
“一般。”
“我16岁的时候，还是个理发学徒呢。”
女学生的语气渐渐脱离失落：“姐姐没选择继续读书，父母没生气？”
“他们拗不过我。”
“好羡慕姐姐啊，我也想留着长发，染上好看的颜色。从小到大，父母从没允许过我自己做任何决定，我自己也不敢反抗。”女学生似乎在向她倾诉。
艾霖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发，笑：“得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啊！”
“他们不听，最近对我也不管不问。”
“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女学生沉默了。
艾霖开始讲起她自己的故事与见解：“我从16岁开始步入这个社会，走进社会才发现做一个学生还挺轻松的，同时也开始理解父母。都说孩子是最单纯最无邪的，可当我步入社会才发现，从幼儿园开始，我就已经步入了一个小型社会。衣服都是地摊货的人被全身阿迪达斯的人瞧不起；成绩平平的人被次次名列前茅的人瞧不起；长相平庸没人喜欢的人被收到不计其数的情书的人瞧不起……表面上是很好很好的朋友，背地里却想着如何碾压对方，真是够讽刺的。”
“姐姐你后悔吗？”
“后悔有什么用？如果说后悔过没有，那肯定是后悔过的，只是后悔之后呢？已经走上了我自己选择的路，便不能再回头。”
女学生再度沉默。
“所以说，在小型社会中生存，父母还可以给予你些他们作为过来人的建议，当你真正走进社会后，父母能做的，也只是看着你一步一脚印地向前发展，可在小型社会的时候建议给的过多，真正走进社会后往往力量更加孱弱。而该‘若即若离’的时间正好是你这个年纪。”随着这段话结束的，还有艾霖的工作。
女学生看着镜中自己的新造型，扬起了嘴角，轻启薄唇：“谢谢你姐姐，我很喜欢这个发型。”
后来，艾霖还去了一趟久违的校园，听着操场上的欢声笑语和教学楼里的琅琅读书声，艾霖看了看自己黑色的齐耳短发，想：回家就把那套运动服翻出来吧，现在感觉那校服也不是那么丑嘛……
再后来的某天，艾霖成了理发师傅，工资也相应地涨了不少。成为师傅后的第一名顾客，依然是位老人。
不过这次是个打扮时髦的老太太，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披着貂皮大衣，拎着水饺包，脚下还踏着双Christian Louboutin的高跟鞋，那双鞋有点眼熟，似乎是哪个明星的同款，因为艾霖在某本时尚杂志上见过。
老太太的要求很简单，只是将头发微微剪短一些，再将新冒出来的白头发染黑。
老太太主动跟艾霖聊起天：“闺女你今年多大了？”
“25了。”艾霖微笑着答道。
“那可真巧啊，我家孩子今年也这个年龄。”老太太似乎很健谈，“我儿子明个儿就回来了，我合计着今天好好拾掇拾掇，让他明个儿回来吓一跳。”
艾霖道：“您看起来真年轻，一点儿也不像是25岁的人的母亲。瞧您这头发保养的，发质比我还好。”
老太太大笑道：“我儿媳妇是个洋人，儿子一家三口在国外生活，他时不时会给我送回来一些保养用的东西，进口的产品用起来还真是不错。”
“您怎么没和儿子在一起生活啊？”艾霖随口问道。
老太太道：“他有他自己的生活。”
“您不想多看看大孙子？”
“我儿子也说过要我过去生活，他和儿媳妇工作忙，我孙子还小，我过去了还能带带孩子，可是我不想。”
艾霖表示疑惑。
“年少为了前途拼搏了整个花季，成年后又将青春都献给了党，现在退休了，也该为自己活着了。”
艾霖不知该怎么接话。
老太太却自顾自又说起来：“闺女啊，其实每个人都走在黄泉路上，只是有些人走得快了，有些人走得慢了，有些人走得精彩了，有些人走得平淡了，有些人走得轻松了，有些人走得坎坷了……你看，就这么一条路，竟能走出这么多样式。”
艾霖笑：“如果能重来呢，我一定要慢慢走，童年的时候无忧无虑地走过，青春的时候奋斗着走过，成年后平淡地走过，渐渐老去后，轻松地走向尽头。”
“这正是我的一生。”
“也是我所期盼的一生。”
送走了老太太后，艾霖的下一个客人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女孩儿着装新潮，染了一缕红色的头发，脖子上还搭着个耳机，衣服上印着“Hip-hop”。
嘻哈女掏出手机，露出屏保，上面是一个当红的女艺人。
“我要和这个一模一样的发型。”嘻哈女命令道。
艾霖这才注意到嘻哈女的妆容打扮都挺像这个女艺人。
“这个玉米烫，好像不太适合你。”艾霖委婉地建议道，“你的长直发挺好看的。”
嘻哈女似乎不愿听从艾霖的建议：“让你做你就做，我是顾客！”
艾霖无奈，招呼其他伙计们开始做这个发型。
几个小时后，嘻哈女的新造型出炉了。
嘻哈女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扯了扯嘴角，艾霖是对的，这发型还真不适合她，显得自己又老又胖。
但嘻哈女什么也没说，表现出很满意的样子付费离开。
就在艾霖快忘了这个顾客的时候，这个顾客再一次光临了理发店。
嘻哈女进门就嚷嚷起来：“我要把头发拉直！”
艾霖定睛一看，感觉对这人有点印象，笑道：“原来是你。”
嘻哈女再次亮出手机屏保给艾霖看，还是那个女艺人，只不过在这张照片里她的发型是一头乌黑亮丽的长直发。
“我要和这个一模一样的发型。”嘻哈女又一次命令道。
“你还真是她的脑残粉啊……”艾霖默默感叹了一句。
嘻哈女反驳：“我才不是她的脑残粉，我爱豆是她的脑残粉。”
艾霖扯了扯嘴角：“你还真是够拼的。”
“我爱豆他可能是瞎了，不然怎么会和这女人在一起。”嘻哈女嘟起小嘴抱怨。
艾霖表示不理解：“你这么讨厌这女人，那你还要各种这女人的同款？”
“可是我爱豆他喜欢啊，只要他喜欢我就会试着去喜欢。”
偶像这东西，还真是“残害”了不少根红苗正的好少女啊……
艾霖想。
嘻哈女向艾霖倾诉道：“要不是我16岁那年知道了我爱豆，我现在可能就废了。”
和她一样呢，也是16岁。
艾霖静静地听着嘻哈女叙述：“16岁的时候，叛逆比较严重，跟着混混男朋友也不学习，成天拉帮结派，后来那渣渣把我甩了，但我已经不学好了，然后就自己继续混啊，混着混着就混开了。后来认识一个小妹，各种追星，跟她待久了也开始关注娱乐圈，然后就沉迷于我爱豆无法自拔了。”
艾霖笑笑：“那个小明星我也有所耳闻，年少的时候也叛逆，后来慢慢‘改邪归正’，也是挺励志的。”
嘻哈女也笑：“是啊，就是因为他的影响我才重新捡回书本，否则哪有现在的我？”
嘻哈女又道：“悄悄告诉你哦，我还参加过试镜，差点就被潜了。所以啊，也不知道我爱豆看起来这么光鲜，私底下是不是也这么亮丽呢？”
这么看来，她也并不是脑残粉。
艾霖微笑：“既然讨厌娱乐圈的复杂肮脏，还这么沉迷啊？”
“我讨厌娱乐圈的复杂肮脏，却不讨厌复杂肮脏的娱乐圈。就算我爱豆他私底下并不光鲜亮丽，但他对我的鼓舞激励，谁能说是复杂肮脏的呢？也许他永远不会知道，作为一个公众人物，他随口的一段台词，会改变谁的一生。”
说话间，嘻哈女的造型再度出炉。
艾霖赞叹道：“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现在的你，像极了那个女艺人。”
嘻哈女满意地对艾霖等人挥挥手：“多谢你们的造型啦，回见！”
真是个傻丫头。艾霖看着嘻哈女的背影，想。
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崇拜着……
偶像的力量，还真是大呢……
哦对了，后来艾霖和嘻哈女成了很好很好的朋友，嘻哈女在艾霖手机中的备注看起来颇为宠溺。
傻丫头。
却是艾霖对这个朋友最真切的评价。
又过了很多年，37岁的艾霖荣升店长，精湛的手法常常让许多新学徒目瞪口呆。
没有多少人称她为“理发师”，更多的叫法都是“造型师”，可艾霖对自己的定位却都不是这些。
艾霖是一名倾听者。
这是艾霖给自己的定位。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倾听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