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今日，我爱过你》橴沋翼葭

3、何处笙箫寒

　　她说她此生唯一的愿望，便是寻得一位爱她的心上人，然后，死在他怀里。
　　永兴九年，她了却了这一愿望，而我，也彻彻底底地失去了她。

　　【壹】
　　我与她初遇在无比热闹的赌坊，彼时永兴帝才刚刚坐上皇位，改了国号为“梁”。其实这天下姓高还是姓周与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我在乎的只是今日的运气够不够好，能不能小赢几把。
　　也许因为那日遇见了她，手气格外差，接连换了几桌都赔了钱，换到最后一桌时，她晃晃悠悠地进来，来到我那桌旁，犹犹豫豫地放下一块成色一般的玉佩，幽幽道：“我押小。”
　　在万众瞩目之下，店家揭晓了这次的赢家。
　　我勾唇一笑，将那块玉佩扔进自己怀中，也没想乘胜追击，步伐轻快地走出赌坊，心想着去哪儿听个小曲儿就回家，走了许久发觉不对劲，猛然回头却把她吓个正着。
　　“你跟着我干嘛？”我语气极度不悦。
　　她清澈的眸盯着我，可怜兮兮地小声道：“那块玉佩，是我的全部家当……”
　　“所以，与我何干？”我只觉好笑。
　　她睫毛轻颤，语气中竟带了一丝呜咽：“只要你肯将玉佩还我，我怎样都可以。”
　　眼看着她就要落泪，我慌了，充满将玉佩塞进她手中，还请她喝了杯茶来赔罪，要知道我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了，身为一个男人，怎能让女人流泪？
　　去了茶楼我才发现，这姑娘其实很好动，是个多话的小妖精。
　　她告诉我她叫程潇，她所有的亲人都在前阵子的战乱中丧命，她兜兜转转来到这里，家人们唯一留给她的，就只有这块玉佩。她还说，我是个好人。
　　我抿了口茶，道：“你要小心点，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她只是“咯咯”地笑，转移了话题：“韩笙，你家里缺不缺丫鬟啊？收留我一阵子吧！”
　　我冷声道：“我家从没有外人，只有我与姐姐两个人。”
　　后来程潇非要死皮赖脸地跟着我，我无奈，只好带她回了城中最出名的“和泰酒楼”。
　　就这样，程潇成了和泰酒楼的一个小杂工，出乎我的意料，和泰酒楼的冷面女老板，也就是我的亲姐姐韩瑟似乎很喜欢程潇，大概是因为程潇总是很不要脸地叫着“瑟姐姐”，喊得比我还亲。
　　那年，我十七，她方十四。

　　【贰】
　　韩瑟年长我三岁，为了酒楼，更是为了我，她迟迟未出嫁，她总是说在爹娘临终前她答应过他们，会照顾好酒楼和我。
　　她对我的娶妻大事却颇为上心，自从程潇来了和泰酒楼后，便一门心思地想撮合我与程潇。
　　程潇每次对这个话题都只是打个哈哈，调侃几句，而我，则始终沉默不语。
　　也许是我不敢承认，我很在乎程潇的回答，可以说，我不敢承认自己已经爱上那个可爱的她。
　　永兴二年，我成了酒楼中百姓闲谈的话题人物。
　　据传闻，永兴皇帝最为宠爱的长公主高欢颜偷偷溜出宫来玩耍，在和泰酒楼邂逅了酒楼的公子韩笙，并为其倾倒，回到宫中日思夜想，决意下嫁与韩笙，为此还在永兴帝面前三番两次哭闹不止。
　　作为听客，我会叹于欢颜公主的痴情，但作为男主角，我只能表示无奈。
　　我连见都没见过高欢颜，要我如何娶了她后还要百般顺从？
　　我没想到，欢颜公主会大摆仪仗拜访酒楼。
　　更没想到，永兴皇帝会跟着一起。
　　最出乎我意料的，是程潇的举动。
　　皇帝驾到那日，我并不在酒楼，听说酒楼出事，我忙放下一切赶回去，只见韩瑟在一旁跪着，程潇一人守着店门，而被她拦着的，则是不悦的永兴帝和雍容华贵的欢颜公主及数十近侍。
　　我大惊，忙跑过去拉走程潇，护她在身后，跪下问安：“草民韩笙，叩见皇上、公主，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低着头，听见欢颜公主在我头顶喜悦的声音：“父皇父皇，就是他。女儿的心上人，就是他。”
　　我心中猛然一顿。
　　并未跪拜的程潇一下子从我身后跳出，大骂：“公主请自重！公主殿下找男人前请先打听打听清楚，不要随便将别人家的夫君当作心上人。”
　　我大惊，不顾礼仪起身护住程潇，谢罪道：“我家阿潇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圣上，望皇上恕罪。”
　　永兴皇帝不语。
　　我猜不透永兴皇帝的心思，只好再度叩拜，道：“望皇上恕罪。”
　　永兴帝终于开口：“这个丫头对朕和公主大不敬，不过既是驸马爷的友人，驸马也为其求情，朕便恕了她的罪。”
　　我听懂了，永兴帝的意思，是要我答应与欢颜公主喜结连理，程潇就会是安全的。
　　我沉思片刻，沉重地开口：“多谢皇上……迎娶公主，臣，会另择吉日。”
　　那天晚上，我问程潇为何如此冲动，她说：“她可是公主，你嫁过去，只有受气的份儿。”
　　我看着她清澈的眸，问：“你不怕？如果被皇帝治了罪，你不怕吗？”
　　她笑笑：“怕什么？我的亲人们都在等着我呢。”
　　我不由自主将唇凑了过去。
　　“……阿笙？”她迟疑地唤了一声。
　　我托起她的脸，道：“阿潇，我喜欢你，自从你来到酒楼，我便开始喜欢你了。”
　　“阿笙……”
　　“别说话，听我说完。阿潇，每次姐姐问你对我有没有感觉，你从未正面回答，可你知道吗，我有多期待你的答复……阿潇，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我家阿潇呵……”
　　我与她对视良久，忽然她将我扑倒在床，羞赧地压上来，用她清澈的嗓音说了一句我永生难忘的话语。
　　“阿笙，我喜欢你。”
　　那年，我十九，她十六。

　　【叁】
　　成家后，我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偶尔会从韩瑟那里听到她的消息。
　　永兴五年，高欢颜终于诞下世子，取名韩诚。同年，我收到了韩瑟的死讯。
　　韩瑟死得很突然，我赶回酒楼的时候，她已经入殓了。
　　程潇一袭白衣，脸色惨白，看见我，微微行了个礼，道：“参见驸马爷。”
　　她的冷漠，让我不知如何安放自己。
　　“驸马爷，”她清澈的眸子看着我，“自今日起，和泰酒楼，便姓程了。”
　　我颤抖着，问她：“姐姐，是怎么殁的？”
　　她说：“我不知道。”
　　那年，我二十一，她十九。

　　【肆】
　　后来我听说在程潇的经营下，和泰酒楼的生意大不如前，每天酒楼还有奇怪的人留宿，原来所有的员工也被程潇悉数辞退。
　　我开始怀念那个说着“阿笙，我喜欢你”的阿潇。
　　永兴九年，和泰酒楼倒闭，酒楼倒闭那晚，我独自去了赌坊，却再一次遇见了程潇。
　　她请我去茶楼喝茶，我抿了口茶，听着她说话。
　　她说：“驸马爷，程潇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成为您的故友？今晚，你又是否愿意为故友践行？”
　　“你要走？”我讶然。
　　她身着一袭黑色紧身夜行衣，我感觉她很陌生，那双清澈眸子却始终没有变过。
　　“是啊，”她笑，“明日一早就走。”
　　我实在不习惯与这样的程潇交谈，匆忙扯了个借口便先她一步离开茶楼。
　　我恨自己当时那一刻的不习惯。
　　翌日是永兴帝的宠妃，也是高欢颜生母赵氏的生辰，宫中大摆筵席，席间歌舞升平，突然，其中一名舞女褪去外衫，露出黑色的夜行衣，带着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直奔永兴皇帝而去。
　　那是阿潇，阿潇的身影，我是不会错认的。
　　近侍急忙抽出长剑抵挡攻击，她一个闪身躲过近侍的攻击，顺势将匕首掷了出去，近侍长剑一挡，终究功亏一篑。
　　她任由侍卫挟持着，路过我身边，她对我笑，清澈的眸子看着我，对我说：“阿笙，你知道吗，我此生唯一的愿望，便是寻得一个爱我的心上人，然后，死在他怀里。”
　　说完，她轻飘飘地闪身夺过侍卫的长剑，猛地扎进自己心口，在众目睽睽之下倒进我怀中，再没说一句话。
　　程潇就这样带着太多的秘密，死在了我怀里。
　　那年，我二十六，她二十三。

　　【伍】
　　程潇真是个妖精，死了也不忘拉我做垫背。
　　因为我和程潇的关系密切，我被怀疑是程潇的同僚，一夜之间我由高高在上的驸马爷沦为阶下囚，用尽刑罚逼问我程潇的身份背景。
　　在我入狱后的第四天，高欢颜来探望我。
　　“夫君，”高欢颜轻唤，“诚儿很想你。”
　　我并未对她行礼，也没有只字片语。
　　“夫君，”高欢颜背过身去，“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和父皇，她的名字，并不是程潇。”
　　那天在狱中，从高欢颜口中，我终于得知了所有秘密。
　　永兴帝的帝位是从原主子周氏皇族那儿抢来的，这是天下尽知的，那个时候，永兴帝还是周国的丞相。
　　周国末皇帝共有五个女儿，排行第三的那位最不受宠，那位公主的名字叫，周承箫。
　　周承箫的生母赵氏体弱多病不受宠爱，女儿出生后不久便抑郁而终，她自小便被送出宫交给母家赵家抚养，也正是因为这，周承箫认识了母亲堂姐姐的女儿高欢颜。
　　只是没想到，一夕之间，周国成了梁国，昔日好姐妹成了灭族仇人，周承箫成了周氏皇族唯一的血脉。
　　“只是我没想到，与承箫重逢，我们会爱上同一个人。”高欢颜依然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高欢颜突然将一件小物什甩到我身边，我颤抖着拾起，是块成色一般的玉佩。
　　“这玉佩你认得吧？带着它走吧，这是周国仅存的珍宝了……”

　　【尾声】
　　初秋，天气开始转凉了，我紧了紧衣衫，看天空渐渐被染成黑色，远处不知谁家的夜宴奏响笙箫，突然，一只白皙的小手抓住我挂在衣襟上的玉佩，我低头一看，竟是个六七岁的小丫头。
　　小丫头用清澈的眸子看着我，呢喃：“我好饿……”
　　在夜色下，显得尤为可怜。
　　我蹲下身，轻声道：“你可否愿意随我走？”
　　小丫头点头。
　　“那么——从此以后，你便叫程潇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