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寻夫记》枍柚

1、第 1 章

　　我名刘棠，父亲乃江州州主，母亲是当朝丞相之女。说来我也算得个衣食无忧的官三代。奈何这衣食上是无忧了，老天却仍给我留下一个重大的忧虑：

　　我娘不待见爹爹和我。

　　叔伯们常言爹爹与阿娘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对此言深表怀疑，女貌我是信的，可爹爹那一身壮硕的腱子肉却委实与郎才挂不上钩。那身肌肉，也只有南城杀猪的屠户才能与爹一较高低。至于天造地设，那更是凭空捏造，爹爹与阿娘共处一室，那简直就是山大王和他强抢来的压寨夫人一般，又何来的天造地设。

　　平日里我想拜见娘亲，总有奴婢前来阻拦，面上温温婉婉的告诉我娘亲已经歇息不便打扰，手底下利利索索的把我丢出去。可我分明看见娘亲正在窗后悲恸的抚着一件小衣。

　　我那一刻只觉得山崩地裂，我有些慌神：阿娘，我就在这里，就在你的面前啊。你为什么要哭呢？是阿棠惹你哭了吗？可阿棠很乖啊，阿棠没有做任何对不起父母的事情，也有认认真真地背书，你为什么要哭呢……

　　※※※

　　我记得那日半夜，爹爹和我齐齐蹲在我门前阶上看着满天乌云。我问爹爹，我可是阿娘捡的，不然为何她宁可终日对着一匹布，也不愿看我一眼。

　　爹爹皱着脸沉思半天，然后把我揽进怀里，拍拍我的后背，劝道：“没事，你不还有你爹我吗？”

　　爹爹你为什么要转移话题啊？莫不成我果真是阿娘捡来的？

　　我推开爹爹，正对上他的视线，我问爹爹：“我既是阿娘捡来的，那是不是就不是她亲生的？”

　　爹爹好像被我这个问题难住，瞅着我瞅了半天，我有些难过，垂下头迟疑道：“那你呢？我也是你捡来的吗？”

　　爹爹仰天大笑三声，又把我抱进怀里，使劲拍了三下，大笑道：“傻丫头！俺可是你的亲爹啊！”

　　“我是你亲生的，却又是阿娘捡来的……爹爹，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阿娘的坏事啊？”我被爹爹的大力拍得差点咳出血来，我一边问，一边赶紧抓住他拍我的那只大手，以防他再次施暴。

　　爹爹意识到我的举动，反用他那温暖厚实的大手包住我的一双小手。爹爹握得很紧，让我两只手不得动弹，有些不舒服，我挣了一下，爹爹的力道松了一些，用来暖手正为合适。我调整了一下姿势，躺在爹爹怀里。

　　爹爹再次沉默了半天，最后抱我回房，替我掖好被子后拍拍我：“不要胡想了闺女，就算咱娘不疼，你不还有爹吗？咱爷两相依为命，照样能活！以后不要老为这事愁!你只要记得，你还有爹呢！”

　　我还有爹……是了，我还有爹。

　　外面下起了磅礴大雨，雨滴砸在窗棂上，声音震耳欲聋，我却格外心安。

　　爹爹一下一下轻拍着我，我有些困倦，便闭上眼睡了。隐约听见爹爹好像冒着雨出去了，这么大的雨，爹就不怕惹出一身病吗……我如是想着，却抵不住困意，继续睡了。

　　※※※

　　次日，爹爹果然病了，却还冲着我嘿嘿笑着。爹爹的脸黑，加上那病态的红晕，颜色整得像是我最爱吃的枣泥糕似的，但我却看着难受，跑出去直奔阿娘的庭院。

　　那群扑着香粉，穿的花红柳绿的奴婢又把我围成一圈拦着。我私心想着我爹得病，她们却扮的如此花枝招展，这不是诚心在庆祝吗。我恼羞成怒，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我拼命忍住不让它流出来，竭力从她们的重重包围中冲出去，去质问阿娘，为何要如此对待爹爹！

　　我踢开阿娘的房门，她听见动静偏头瞥了我一眼，然后继续沉默着饮她的茶。我上一刻正想质问她的话此时却咽了回去，我低声讨好道：“爹爹生病了……娘亲，你去看看爹爹好不好？他病得很重的，你就去看一眼吧！”

　　我娘真不愧是大家闺秀啊，到这一刻，她仍能心平气和地告诉我：“我非医者，去了又有何用？你有功夫来叫我，倒不如在你爹的病榻前多多尽孝，还能赚个孝子的美名。来我这费个什么劲？”

　　孝子你个大头鬼！

　　“他是你的夫君！”我不管她是不是我娘，就算是，她也不能如此过分！“你是他的妻子！你不能看着他生病不管！他需要你！他需要你啊！娘——！”

　　阿娘冷笑着将茶杯一下砸在案上，发出“砰”的一声，茶水被震出几滴来洒在案面上。她昂首蔑视着我，殷红的嘴角勾出一抹极为美艳却饱含嘲讽的笑来。

　　她含着笑，语气里透着极为明显的嘲讽：“我的夫君？我的夫——君！？哈哈……”她这一刻突然疯狂起来，面目狰狞，将案上的茶杯灯盏尽数扫下摔在地上，发出连续的响声。她竭力嘶声吼道：“我的夫君他早就死了！是你！是你——！是你那蛇蝎心肠的父亲杀了他！是他杀了陈萼！是他杀了我的夫君！我的夫君只有陈萼一人！他是满腹经纶的状元郎！不是一介草野莽夫！”

　　她喘着粗气，像恶狼一样瞪大眼睛怒视着我，那眼神仿佛恨不得下一秒扑上来撕碎我。

　　我胆颤地念着：“阿娘……”

　　我想要安慰阿娘，想要过去抱抱她，想劝解她告诉她她还有我，想要尽我所能让阿娘不要生气——可我不敢，也不能过去。

　　我凝望着她的眼睛，她看着我的眼神真凶狠啊，像是要吃了我的肉，喝了我的血……

　　阿娘随即阖上了双眼，渐渐平稳了呼吸后，她皱着眉抬眼看我，面上一片冰冷，她冷声道：“他从来就不是我的夫君，我也从未将你当作我的孩子，你——走吧，再也不要来找我。”

　　我走了出去，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走了出去。我隐约记得那天的天气很好，万里长空如洗，空气里带着雨后独有的清新湿润，还有一点冷，好像冷到骨子里去了。

　　我似乎听见那个女人在我远离后大放悲声，她喊的是我爹爹的名字，一声声痛彻心扉带着哭腔喊着:“陈萼！陈萼——！”

　　真是好笑，她的夫君就在病榻上呢啊，她却说他死了。宁撕心裂肺地怀念着，喊着他的名字，也不愿去看他一眼。

　　※※※

　　我回到爹爹房里，他躺在床上有些磕睡，听见动静偏头迷迷瞪瞪的看向我，张着嘴嘿嘿笑着：“哎乖女，来了啊，”他往床里挪了挪，从锦被里伸出手拍拍床边，“来陪爹爹睡会来。哎呦这人老了就是病来如山倒啊，爹爹扛不住了想睡会，来来，陪爹爹躺会。”

　　我走过去直接倒在爹爹身上，爹爹弄得一惊一乍的。在那“哎哎呦”了半天，然后起身把我扶正躺好又给我另盖了一层被子，再倒下去继续睡。

　　我缩进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床顶半晌。爹爹的鼾声从耳边传来，声如崩山。我的眼泪突然流出来，热泪涌出后先是一阵冰凉，然后又是一片滚烫，我抽泣起来，却害怕惊着爹爹，咬住被子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结果我哭了一会儿还想哭，因为我觉得此时的苦痛悲酸，不彻彻底底哭一会是放不出来的，可眼泪再怎么努力都流不出来了。

　　我扭头看我爹，爹爹大张着嘴巴打着呼噜，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我。我起身坐了会，然后转身扑上去抱住爹爹。

　　从今以后啊，我就再也不怕娘不要我了呢，爹。

　　以后，我就真的只有你一个了啊，爹。

　　爹，以后你可不能不要我啊，我就只剩你一个亲人了。你要是不要阿棠，阿棠还留在这世上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