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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正文 第一章 落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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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晚上九点十二分。
我看了眼电脑屏幕右下方,上面显示的时间表示我已经下班十二分钟了。揉揉酸疼的眼角,我开始收拾自己的水杯,散乱的咖啡袋,以及各类文件。
“子欣,还没走呐?”
我抬头一望,是坐在我隔壁的同事,正乐呵呵看着我问道。我亦回以微笑:“刚处理完一篇来稿,耽搁了一会,这就走。”
“那......一起吧。”
“不了,我还有事。你先走吧。”我干脆利落地拒绝。
他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尖,小声说了句“好吧,那你小心。”
我笑笑,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晚上九点三十分。
我穿好针织衫,推门离开写字楼。
夜晚的凉风一阵一阵拂过,夹杂着各色路边餐馆的饭菜香味。粗略一嗅下,倒也叫我猜出有几分是属于火锅的味道来。这时忽然想起中午只吃了两块红枣糕,喝了一杯果汁而已。这会竟然丝毫不觉得饿。想来大抵是饿过了的缘故吧。我拍拍肚子,真是委屈你了,跟着我这么不负责任的一位主人。
这么想着,我拐进一家宠物店,拿了两包我家喵大王常吃的猫粮,看了看,又提了袋猫砂。付钱时,我不禁想象了下我家那位小短腿现在急得一边抓门,一边嚎叫就忍不住想笑。忍了半天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周围人则见怪不怪向我这里瞟一眼,嘴角牵起的笑意仿佛在我脸上有一个大写的“猫奴”。我有些不好意思,提着大包小包赶紧出门去拦车。
晚上十点二十分。顺利到家。
玄关处,我边换鞋边喊“大喵?”没有回应,也不见它的影子。
平时的大喵,我一开门就会看见它猫蹲在门前。见我回来,软软地“喵”一声。然后躺倒在地各种撒娇卖萌求抚摸。今天却是有些反常。
换好鞋,我一边叫着大喵,一边低头在各处低矮隐秘的地方找。寻思着它肯定是偷吃了我的东西躲起来了。
这时,卧室门开了,露出一双脚。我有些发愣,难道大喵成精了?一抬头,就看见我妈铁青得一张脸。
我有些惊讶,脱口道:“妈?你怎么来了。”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妈?都半个月了也不见你寄钱来。”她冷冷的吐出这两句话。
听到这个我有些烦闷。
每次找我都是这样,张口闭口都是钱。我耐着性子和她说:“我上个月不是刚给了你一万吗?”她撇嘴:“那么点钱能够?”
我有些生气:“你又拿去赌了?”哪知她却先炸了毛道:“我赌怎么了,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我还不能有点自己的爱好了?”
瞧着她又拉开泼妇般的架势,我摆摆手:“好了不说了,我的猫找不到了,你见了吗?”
“扔了!”她说。
我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再重复一遍,“扔了?!”
她不耐烦道:“刚扔了!不管你老娘整天围着个畜生转,真不知道你脑子有什么毛病。”
“你他妈有病吧!”我重重摔下手里的猫粮,以从未有过的分贝冲她怒吼:“你他妈除了初高中管过我吃饭以外还管我什么了?高三刚毕业就要我嫁人好给你换钱花,你他妈还好意思说辛苦养我这么大!”
她双目圆睁,甩手过来一巴掌。我侧身躲过,扭头便走。身后谩骂声不绝如耳。
出了门,我简直快要气疯了。到处找大喵都没有,又想起往事,难受的我眼泪一个劲往下掉。路上的行人纷纷用惊异的眼神望着我。大概这么晚了,我一个女子,又状似疯癫的在街上边跑边哭喊“大喵”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任谁看都会觉得我有病,且病得不轻吧。不过无所谓了,我也没心思要怎么注意形象。
不知不觉的,我跑到市里的一座铁桥上,大喵依旧不见踪影。中午只吃了两块蛋糕的我这时才感到一阵脱力。我扶着铁桥栏杆,腿肚子一阵阵地抽搐,头也有些眩晕。
“大喵......”我又喊,其实还有一句“你在哪”的,声音却哽咽。
从小我就在想,其他人的父母都是怎么样的呢。
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我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听奶奶说,我甫一出生,我妈就掐着我的脖子说要我去死。至于原因,她想得很简单。她想要个男孩,这样就可以把爸爸留在她身边。只可怜我年迈的奶奶拼了命才把她的手撑开,将当时掐得脸色青紫的我救了出来。原本家里人就讨厌她,经此一事,更是上升到了厌恶的程度。
渐渐我长大了,大概四五岁的样子。时常会捏一张小额的纸币晃晃悠悠的去楼下便利店里买零食来吃。每到这时,周围的阿姨阿婆们就会斜着眼睛看我,将头凑在一起小声说:“喏,就那个吃巧克力的小囡,她妈那黑了心肝的生下孩子就走了,一直是她奶奶带。”
随后就有附和声道:“她妈就是那个倒贴她爸的?”
那人两手一拍,“可不是嘛。”叽叽咕咕说个没完。
奶奶很早就告诉过我,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要听,那些在背后添油加醋乱嚼舌根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报。无奈我那时年纪小,对此无甚感知。那些话听见了还是会回家问奶奶倒贴是什么意思。后来又长到了十岁,我亲眼看见那些喜欢闲言碎语的阿姨阿婆们或家门不幸,或老来遭嫌。总之皆活得十分不如意时,我对奶奶的那句话从此深信不疑。
乱说的确会遭报应的。
再然后,我十四岁了。过生日的那天,从不曾见面的妈妈突然出现,说是要带我走和他们一起生活。我自是一百个不情愿,奶奶更是不消说,看她眼睛就知道。但这世上哪能让你说不想就不想的,何况于情于理也说不通。最终我还是被妈妈带走,去过那所谓正常的,有爸爸妈妈的三口生活。至于奶奶,我只记得她那天细致的为我切下一块蛋糕,切面整整齐齐,上面紫色的玫瑰娇艳无比。然后看着我一点一点吃完。
也是从那天起,我才终于知道我的家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不是没有温情的时刻,太少而已。
我的爸爸出身高等知识分子家庭,他的观念与看法自是与大专毕业但家庭优渥的妈妈不同。两人经常为了些小事吵得不可开交并且拒绝给对方道歉。一个怨恨不被理解,一个埋怨不被包容。所以怨气积攒到终于离婚的那天,我不但不伤心反而觉得这一天来得可真迟。
两人对峙公堂,最后的结果是,我被判给了妈妈。
其实有争取过,毕竟和爸爸相处真的很轻松。妈妈给我的感觉更像是成年的孩子并且拒绝长大。而她的不成熟在日后也如同预料般给我带来几乎是毁灭性的伤害。
离婚后,她染上了赌博。爸爸每个月寄来的生活费大半被她用在了赌桌上,甚至在我高三那年变本加厉的挥金如土。如果不是爷爷奶奶时不时给我的零花钱和我自己做兼职来的钱,估计我的最终文凭会是高中毕业而不是上海复旦。
记忆最深最离谱的一次,是我高考结束后第五天。我找了份家教工作教那孩子九种时态用法,突然来了一条短信,简单四个字:急事,速回。
我万分抱歉对那家长说明情况,骑着自行车就往家里赶。推开门,就见她风情万种坐在沙发上与一陌生男子谈笑风生。我错愕,站在门口不知该进来与否。她看到我,热情招呼我过来坐,又转头对那男子说:“我女儿,不错吧。”那男人上上下下扫视我后点头道:“的确不错。”随后他们两继续聊天。而我依旧不知道她所谓的急事是什么。
到了晚上,她终于告诉我,今天来家里的那个男人是我未来的丈夫时,我被震惊了。回过神,我不顾一切的向外跑,边跑边尖叫,引得周边的居民全出来看。她不敢拉我,眼睁睁看着我跑远。
最后,还是爸爸那一方的人出面调停了这件事。我也才知道她因为赌博欠了人家巨款,因为还不起就想着拿我抵债。她的经济来源我知道的,自从染上赌博向家里要过几次钱后,家里人和她断绝了关系。不仅是因为她的挥金如土,更是因为她当年的擅自婚嫁。她不会工作,只晓得每个月从爸爸那里拿生活费,日常开销都是我在维持。
这件事过后,她的确规矩了些。我也得以安心度过大学四年,大喵就是这个时候养的。那年我上大二,某天带完家教回学校的路上,突然发现街角开了家宠物店。当即就推门走了进去,原本挺安静的一间屋子,我一进去却像炸开了锅,二哈呜呜呜,萨摩汪汪汪。还有几只鸟也不甘落后加入阵营,我只好低头捂住耳朵。然后就看见了大喵。
他是只折耳加英短,关在中间一层的铁笼内。我一低头就见他眼睛圆溜溜得盯着我看,没有一点防备。我弯腰逗他,他就伸爪和我握手,嘴角还微微翘起,就像对我微笑一般。一颗心就这么被萌化了一地。这时店员过来为我介绍,我想都没想说出一句:“这只猫多少钱,我要了。”起初店员有些迟疑,不过毕竟素养高,马上微笑对我说:“好的,请您稍等。”她去开□□,我便自作主张打开笼子抱大喵出来。
他很乖,抱在手上一点都不闹,反而将一只爪子搁在我嘴上,像是在进行某种认可的仪式,同时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瞧着我。我冲他笑,他就喵的一声。那一刻,我就决定,即便是倾家荡产也要把他带回家。
然后□□开出来,我果然倾家荡产了......
不过结果是甜蜜的,从那以后,大喵就陪着我学习,写论文,作报告,看书,追番,睡觉。我伤心难过他就偎在我怀里用毛爪子蹭我眼泪,每天早晨四点准时叫我起床,在我身上各种踩。叫不起来就一遍一遍舔我头发,舔我脸。有时我实在是困,不耐烦的将被子蒙住头,他也不吵不闹,找个缝隙钻进来,然后在我脖子处围成个猫丸。
最后毕业,我找了工作,租了二十平的小房子,他每天的活动就多了一项:每晚在门口等我下班。有时我贪玩回来晚了,他还会担心,非得扑上来摸摸我是不是少了什么。可以这么说,有了大喵,我才感受到什么是快乐。他陪我从大学到找工作,在我孤寂的时间段给予无限的温情,我以前从不信会有人不遗余力的温暖另一个人,现在,我知道了,或许人不会,但有种动物就会。
我的大喵啊。
所以,我不敢相信,当她说把大喵扔掉的时候,我差点崩溃。
“喵~”忽然,有声弱弱的猫叫。
我神经一震,凝心静气继续听。
“喵~”又一声。
我大声喊:“大喵!是你吗?”
“喵~”这一声似乎响了些。听声音是从桥的底面传来的。我把头从空隙中探出去,顺着声音找,终于,在桥底面中间的横梁处发现有个模糊的影子,我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一照,是大喵!
我心里一松,眼泪又落了下来。太好了,他没事。我冲大喵挥手,要他过来。他认出是我,不断喵喵叫着,但是因为害怕只敢伏在那里。我想起大喵从没出过门,胆子小也在所难免。便准备救他上来。看看表,这时已经是十点五十一分,路上行人渐少,过往的多是车辆,叫别人帮忙不太切实,思前想后,我准备自己来。
将手机固定在腰部有皮带处后,我缩着身子从铁桥中部的缝隙处慢慢往下爬,待两脚踩到大喵趴着的横梁后再慢慢屈身,一脚绕过去骑跨在梁上,然后慢慢放手下来抓住两边交叉的护杆。因为横梁距桥面过低,我无法伸展,甚至抬头都困难。便只能一点一点的移动,好在我也是从中间下来的,大喵离我并不远,这般移动了俩分钟后就能碰到他。而大喵见我下来很是激动,昂着小脑袋冲我不断叫。我一把抓住他,笑着说:“不好意思啊,护驾来迟了。”
因为不能抬头,我只能凭感觉将大喵一只手放桥面上去,然后自己再慢慢上来。不得不说,这小胖子一只手拿着还挺费力。等安置好他,我刚才恢复的力气已经用的差不多了。稍稍停了一会,我开始探头出去准备原样返回。不知为何,探头出去的那一瞬,我看到桥底下的黑水时有种奇怪的感觉,但却说不清。
我因为急着上去,那种异样的感觉也只短短的在心中滚过一遍后就被抛在了脑后。
依旧是原姿势,先伸手上去抓住两个栏杆,再慢慢直身,将骑跨的姿势换成双脚踩踏横梁,大喵就蹲在边上担忧的看着我,我松开一只手过去摸他的头。正准备安慰他不怕的,忽然从桥头飞速冲过来一辆摩托车,快经过我们的时候一声刺耳的鸣笛,惊得大喵慌不择路又要往桥下跳,我一急,竟忘了自己的处境双手去抓大喵。等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踩空了,下坠的那段时间里,我头脑一片空白,只觉得风从耳边掠过,声音大的让我无法听到周边。
落水的一刹,我听见手机响,是提醒我十一点睡觉的闹钟,随后,一切归于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