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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酒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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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败的酒招旗猎猎作响,迎风萧萧。
叶修一路无话,黄少天则是不知该说什么话。
他翻身下马,一只手扣在黄少天的腰眼处,不怎么客气地把他夹在腋下,一手执着缰绳,牵引马儿向着这处破破烂烂摇摇欲坠的客栈里头走去。
黄少天怕牵动伤口不敢有大动作,但也左扭右扭个不消停。他口中恨恨道:“叶修你别拿我当小孩子哄,我早就成年了!你这动作……”
……太耻了。
反应过来的黄少天把脑袋深深地埋下去,虽然原本叶修也看不到。
叶修的动作很轻,却也不容挣脱。
“我长你一轮,就算当不了你爹爹,做个兄长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不紧不慢地说,不紧不慢地走,推开几个残破不堪的木门,进了这客栈后院。后院竟是一座小小的庭院,虽是荒凉,却也好过前头行将就木的客栈。
黄少天听了这话却仿佛被刺了一下,反应尤为激烈:
“我才不要你这种哥哥!”
叶修眉眼不抬,神色动也未动,就这么夹着闹腾的黄少天引马儿进了后院的草房,再夹着越演愈烈愈是掉不下地的黄少天进了一间厢房。
“这里的东西真是一点儿没变。”黄少天突然开口。
叶修顿了一下,把他放到房内榻上,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小心而仔细地挑开伤口处的布料,撕开布帛。力道不重,却也没有刻意放得轻柔。黄少天暗自咬牙隐忍,鼻尖薄薄的绒毛上沁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你和嘉世之间,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黄少天如是问道。
叶修停下了动作,抬头看他。
封刀隐没在寻常人家东篱下
闲云野鹤古刹
十五岁那年,黄少天第一次见到叶修。
叶修长了他一轮,自打他走进他的生命伊始,便是错过了他二十七年的岁月。
在之后划清界限的日子里,黄少天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作如是想,抱着一颗复杂难名的心,或许带了那么点儿愤恚。但在当时,叶修的形容就已经是如石碑一般一刀一下凿刻进他的心里,清晰如昨日。
叶修懒懒散散地坐在那儿,没什么样子,捏着一小茶杯,把玩着,目光转向他的时候正呷一口清茗,云淡风轻的眼眸中溢出点点餍足的笑意。他的手很好看,指节修长,节骨分明,指尖捏着那小小的茶杯,打着圈儿转。他年岁不大,却也不似黄少天这般少年模样,褪去了青涩的年少懵懂,几丝成熟的韵味沉淀在眼底,偏偏又有几分掩不去又似不屑去掩饰的锐气,逼人得紧,看上去既凌厉又温和。
真是个矛盾的人。
那一刻,黄少天甚至忘记了自己满身的累累伤痕。
他是被魏老大丢进这小村落里来的,带着一身伤。当然,尽管没什么大伤,魏琛也不比他少狼狈几分,毕竟黄少天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不然魏琛也不会在那么个乱局中一眼看出黄少天根骨奇佳。一老一小风尘仆仆地在日落之前赶来了这里,天黑之前总算是住进了这地儿里唯一的一家无名客栈。
黄少天就是在那客栈二楼的窗口见着叶修的,那人支着一条腿坐在窗梁上,半边身子露在外边,挺随性潇洒的样儿。
没能再看上一眼,他就被魏琛一把扯进客栈一顿胡吃海喝。
魏琛嚼着一大块肉嘴里还不消停,装模作样地批评他:“你看看你这黄毛小子,搞得一身是伤让老夫怎么好带你回蓝雨?”
黄少天一面在桌上风卷残云似的扫荡,一面翻翻白眼:“为老不修的老小子,小爷这一身是谁伤的?”
魏琛还挺嘚瑟:“要不是老子一马当先打得你没个还手之力,哪能这么快就把你小子收入麾下?”
黄少天忒不屑:“你一个老家伙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
魏琛哈哈大笑:“臭小子,你以后跟着老夫好好学好好练,迟早有我这一身本事!”
“喂……魏老大,你可是和我说好的,要收我做关门弟子的。”黄少天扒拉两口白米饭,一双眼睛却是偷偷向上瞟。
“那当然!”魏琛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豪气云天地干上了,“老夫连冰雨都送你了,还不就是看中你的根骨。不要让我失望啊,蓝雨黄少天!”
黄少天哼一声,只顾埋头吃饭,不过目光扫到酒菜旁摆着的那柄剑时,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个傻里傻气的笑容。
酒饱饭足之后,魏琛嘴里叼了根竹签,心满意足地打个嗝儿:
“……不过,现在还不能带你回蓝雨。”
黄少天一听差点儿掀桌:“老家伙合着半天你玩儿我呢!”
“唉不是,你别急啊少天,听老人家把话说完。”魏琛连忙按住他,“你呢,得先在这儿把伤给养好。伤筋动骨一百天是吧,等你活蹦乱跳了,老夫再来把你接回去。”
黄少天表示怀疑:“回蓝雨还不能养伤了?你是不想带我回去吧!”
魏琛则表示鄙夷:“你到底知道什么?蓝雨和微草这会儿正打个你死我活,这时候带你回去不是嫌命长了?”
黄少天原不是武林中人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他一听这话倒乐了:“你不去打微草反而来抓我,你就不怕蓝雨出个什么好歹?”
魏琛暗自嘀咕着骂了几句没良心的小崽子。
说话间魏琛交了饭钱,领着黄少天上二楼,一边走又扭过头和黄少天说道:“反正呢,你就先在这边呆着,这里地方偏,一般人寻不到。没事的时候练练剑,保护好自己。”
黄少天这才真真切切意识到他是要一个人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破山沟沟里一呆就是三个月了,心里堵得慌。他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一个声音插进了他们之间:
“老魏啊,能找到这里,真是为难你了。”
那时候黄少天还没什么本事,辨不出功力深厚,只觉得这人说话声音有些低,还有些哑,但一点儿不让人感觉不舒服。黄少天莫名想到一个人,刚才第一眼看到的那个人。
黄少天抬头,三两步跨上台阶,果然看到方才那人。
他和魏老大是旧识?黄少天暗忖。
魏琛见了那人,挺开心的,偏偏还装模作样地啐了一口,这才开口道:“老叶你行啊,找你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破地儿,老夫跑断了腿。”
那人道:“你拖着一条断腿就是来砸场子的啊?”
魏琛大笑,一把拉过黄少天,献宝似的往那人面前凑:“瞧见了没?我新收的小徒弟,身手可好。”
那人左瞧又瞧,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这就是你对待宝贝徒弟的方式?”
那就是叶修第一眼看到的黄少天。
他身上大小伤一堆,几日里来的打打杀杀和奔波让他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唯独一双眼睛,清明澄澈,怀里宝贝似的抱着一柄剑,盯着他看。
魏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要跳起来似的,梗着脖子嘴硬道:“你以为个个都像你一样护短哪,藏着自家徒弟跟个老母鸡似的,臊不臊!咱蓝雨,硬汉路子纯爷们儿,不解释!”
“你居然把冰雨给了他?”不理他的插科打诨,叶修发现了重点,惊奇道,旋即又笑,“罢了,看来你这回是真打算好好教一个徒弟了——既然找上我,我能做什么?”
魏琛拍拍他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哪要你做什么,也就照顾一下我这小徒弟呗。你知道我不能在这儿久留的,林杰那小子心黑得很,蓝雨还等着老夫坐镇呢。”
叶修没给他这糖衣炮弹唬住,也没嘲他没脸没皮,而是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单纯照顾?”
魏琛正正经经白他一眼:“不然怎么的?”
“我还真以为你是上心了——”叶修无奈,然后走两步到黄少天跟前,伸手摸摸他头顶杂乱的黑发,笑得有点儿小坏,“来,小子,叫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