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十五章 回忆(二) ...
-
思桐的高中生活始于一张分班表,贴在高中部一楼大厅的黑板上。
她很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情景,外面的阳光纯白明亮,教学楼里一片阴凉,新生们聚集在那块大黑板前吵吵嚷嚷,声音仿佛从高高的天花板上传下来似的。大多数人身上还穿着初中的校服,蓝的绿的,五花八门。
她挤到了人群前面,在黑板上张贴的表格里寻找,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中间跳过了三九两个实验班——她在暑假就已经见过这两个班的新同学了。就在她霸占着最佳位置上下求索的时候,有人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是她初中的一个好友。
那女生说:“你在找谁啊?你不是在三班么?”
周围立刻有好几双目光聚到了她的身上。
思桐淡定地说:“我在找你呢。”
“哈哈,我刚才找到了,我在七班!”
思桐沉默了一秒,又转回头去:“我再找下大头。”
“哦,我刚给她发短信了,她说她在十四班。”
“……”
后面的人已经对她占着什么不什么的行为发出不满的声音了,本来她应该暂时撤退,再从长计议,但当时不知怎么,一股倔劲就上来了。
于是她干脆地说:“你先走吧,我还要找一个人。”就在说这句话的同时,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升温。庆幸的是,或者不幸的是,同为少女的朋友居然秒懂了,呵呵一笑,消失在人群里。
思桐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回到了原来的姿势,撑在膝盖上的手指不安地勾了起来。
面前那幅由十八张A4纸组成的巨大表格就像是一张神秘的地图,上面两个最重要的坐标,一个在(3,17),另一个,在(17,3)。
她简直不敢相信,当场呆在那里,表情就像看见了天使降临的基督徒。
――――――――――――
客厅窗外,夜色中的树叶渐渐镀上了一层银光。
“我现在觉得暗恋这种东西纯属自娱自乐。”何思桐说,“而且自给自足。”
“那时我在三班,他在十七班,隔了一个天井,还差了一层楼,平时根本就见不到。但是我好像无所谓似的,每天都过得很开心,也不知道在高兴个什么劲。每次座位换到靠走廊的那排,我上课就偷偷从窗户偷看他们班——当然什么都看不到了,最多就看见讲台上的老师。其中有一个男老师讲课的时候超爱手舞足蹈,台下的人肯定笑翻了。后来我们生物老师出差,居然是那个男老师来代课,就为这事我还高兴了好久,上生物课都跟打了鸡血一样,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思桐喘了口气,道:“要不是那老师长得太挫,人家肯定以为我暗恋他呢。还有他的口音真的超搞笑,内质网说成‘类质网’,草履虫说成‘草女虫’,你说他干嘛不换一下?还有‘辣个同鞋,不要笑嘞’……秦旸超爱模仿他这句,我一笑他就板着脸说:‘辣个同鞋,不要笑嘞!’”
说到一半,黄鹦已经憋不住了,思桐把脸一放,嗔道:“辣个同鞋,不要笑嘞!”
然后她们就笑疯了。
“还有啊,”思桐说,“他是17班3号,我是3班17号,每次在作业上写班级座号的时候我都在暗爽……后来我还喜欢把‘1703’当幸运数字写在别的地方,正大光明的,因为我写的是自己的班级座号啊。那时候超得意!当着所有人的面都可以盯着那串数字花痴地念,反正谁也不知道,人家最多当我自恋。”
“哈……”
“辣个同鞋……”思桐拿腔拿调地说了半句,然后又回到原来的语速:“可是我错了!我忘了世界上还有和我一样的生物!瞒过谁也瞒不过她们的火眼金睛。那天自习课,我在纸上写了个‘1703’正想在旁边画个爱心……辣个同鞋,克制一下啊。”她不理黄鹦的表情,接着道,“就差一秒,身后突然有个阴恻恻的声音说:‘1703哦~~’是我们班的另一个女生,我跟她不是很熟。她走到我旁边就贼兮兮地问我:‘该不会是17班的3号吧~~?’”
思桐讲到这里,满脸严肃:“当时真的吓尿了。我就假装茫然:‘17班的3号是谁啊?我写的是3班17号啊。’唉,其实已经没用了……这女生绝对也是背后瞄着秦旸的,不然怎么会这么机智!说实话那时候真的可以组一个暗恋者联盟了,跟地下党似的,哪里都有我的同志……”
黄鹦笑道:“后来呢?没有跟她结成统一战线吗?”
“才不要呢!”思桐说。
片刻后,她又回想道:“不过后来,她好像跟我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时不时给我分享一点小道消息,关于秦旸的绯闻就是她偷偷告诉我的。”
“什么绯闻?”
“他和他们班上一个女生呗,长得很可爱的那种,”思桐叹了口气:“就是那个女的……我讨厌死她了,小妖精!”
黄鹦不禁失笑:“你多大了呀?”
思桐愣了一下,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说起来,要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有机会——其实一开始也可能是我抢了她的。”
“啊?”黄鹦揶揄道:“你有那么厉害?”
思桐给了她一个冷眼,然后缓缓地说:“不是我厉害,是那家伙太花了。”
黄鹦怀疑地问:“……花心的花?”
思桐斜眼道:“不然还有什么花?”她又叹了口气:“像那样的男孩子都是差不多的,只是在我眼里特别不同罢了。”
“唔……”黄鹦道,“你还没说是怎么回事呢?”
“其实很俗的……”思桐对着地板笑了笑,又抬起头来:“你记得我初中的样子吧,胖胖的,熊熊的。如果一直是那个样子,他可能八辈子都不会注意到我。”
黄鹦张了张口,却被思桐打断了:“但我本来也无所谓,不注意就不注意好了,我就默默地注意他三年,然后拜拜上大学。所以我说是自给自足啊,真应了一句‘我喜欢你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她看一眼黄鹦:“同鞋,你的笑点很落伍欸。”
黄鹦努力板着脸,气恼地回瞪着她。
思桐淡淡地继续讲下去:“就算听说他和某某某怎么样啊,只要眼不见为净,我都很淡定地把那当成谣言。甚至就算他有女朋友了,我也会想他不是真的喜欢那个女生,只是追着玩,新鲜感,充门面。对受欢迎的男生来说很正常的。”
“你当时不是这么想的吧。”
“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那你还喜欢他?”
思桐烦躁地摇了一下头,“你怎么不明白呢?我连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就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爱上他了。这就是少-女-啊!”
黄鹦嘴角颤了颤,竟无言以对。
片刻后,思桐忽然说:“对啊。”又说:“我不就是那样的女朋友么。”
“后来呢?”黄鹦好奇追问。
“后来……就是在校运会的时候,我当时是记者嘛,可以自由走动的。我就整天‘路过’他们班喽。啊啊好几次都想豁出去采访他本人好了!或者采访他旁边的哥们……或者采访他们班女同学……比如说你们班阵营的装饰是谁设计的啦,有什么意义啊?男子接力赛的选手是哪几位啦……”
“最、最后那个不能问吧?”黄鹦汗颜。
“当然不能了……唉,反正我最后也是怂掉了,连路过都是很隐蔽地路过……不说这个了。总之我有一次经过的时候,发现他不在座位上,大概是去比赛了,当时好巧就听见一个女生在说:‘这件衣服是秦旸的吧?’我马上转过头去,看到一个扎马尾的女生坐在位子上,手里抱着一件校服外套。然后就听见她说,‘是啊,帮他保管一下。’天啊,那女生的声音好好听!看背影也是标准的美少女,皮肤又白,关键她还那么大方地抱着他的外套,一点也不避嫌,后来还把他的衣服盖在腿上!”
“可能真的只是帮他保管……”
“周围那么多男生都在,轮到一个女生来帮他保管外套吗?”
“也不……”
“当时我就知道了,谣言不是谣言,是真的。然后我就不淡定了。其实我后来想,就算看见她和他牵手甚至kiss,我可能都不会被刺激到,毕竟给我上我也不敢,那别人敢么,我有什么好说的(黄鹦:咦?)。可是那件外套……我就超羡慕的……唉呀,说不清楚,反正当时眼睛都红了。”
“就因为这件事情,我脑子进水了,开始天天放学都去跑步,想把自己瘦成一名美少女。大概坚持了一个多月,每天跑五圈,瘦是瘦了,离美少女还差十万八千里呢。人家那边都不知发展到什么阶段了。然后就是那天,天阴阴的像要下雨,我没带伞,本来放学应该赶紧回家的,那时高一还没有晚自习。但我还是坚持去跑步了,大概是气压低,那天跑起来特别累,而且天黑得早,操场上都没人了。跑到两圈半的时候,天上响雷,雨就下来了,刚开始还不大,我就坚持跑完了第三圈,把书包重新塞到了跑道旁边的椅子底下,完了又接着跑,从中雨跑到大雨,从大雨跑到暴雨,也不知道是我跑得太慢呢,还是雨下得太快了……”
“你跑了几圈啊?”
“五圈嘛。”
“那就是你跑得太慢了。”
“……”
思桐闷闷不乐地说:“我小时候有一次掉池塘里了,怕回家挨骂,就蹲在池塘边哭了很久,一边哭一边想把衣服晾干。那天的心情就差不多,虽然是我自找的。但是就更郁闷了嘛,加上变美的计划又不是很成功,然后那两个星期又一次也没有碰到某人,结果就是我边淋雨边哭边走出学校……然后就变成肺炎了。”
“……”黄鹦真是无语,她还以为她那肺炎是怎么得的呢。
思桐很有自知之明地说:“你一定觉得我很好笑了。但那时我真的觉得很凄凉啊,一路走还一路想说,会不会像初中那次一样发生奇迹,结果一直等我走到车站,连个鬼影都没碰到。都没有人见证我那么具有戏剧美的一幕……”
“你想太多了。”
思桐叹道:“最凄凉的是连你也不在,当时好想你啊,好歹要有人陪我一起淋雨。”
黄鹦感动地说:“承蒙惦记。”
思桐没听说她的语气,自顾自地往下说道:“回家后果然被骂了,之后就重感冒,坚持了两天还是请假了,请假没两天又住院了,那时简直是世界末日。我差不多缺了两个星期的课,还有作业,还有月考,你知道在高中实验班缺两星期的课是什么概念?搞不好就要一落千丈被踢到普通班去了!被踢出去事小,也没有人会怪我,关键是我的3班17号就是别人的了!”
“……”
“所以那学期到结束,我过得真的是‘艰难苦恨繁霜鬓’,以我的智商从小到大都没有那么拼过呢。”
“呵呵。”
“可是你不要笑我……我现在也觉得很丢人啦……”
“什么啊?”
“那段时间感觉某人在我心里的形象又升华了,每次看见他的时候,怎么说呢……就好比红xx看见毛xx一样……”
“咳咳!”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思桐捂着脸说,接着又突然振奋起来:“但是!那学期期末你知道我考了第几名吗?当初入学考我是班级17,年段49,后来也差不多就这个成绩,最好的一次年段33,最差七十几……嘿嘿,期末你猜。”
“猜不到。”
“你这人真无趣。”
“多少啊?”
“第九。”
“年段第九?”黄鹦真没想到。
“是的。”思桐感慨道:“当时我只是想保住原来的位子而已,高一期末第一次把历史政治那些副科全部计入总分排名,我觉得我在考前最后一天都还没背熟,可是没想到其它人背得比我还不用功,所以才轮到我走狗屎运了。”
“哇啊……”黄鹦还是很佩服。
“我还记得那天年级大会上宣布前十名,大屏幕上打出来的都是熟悉的那些名字,就除了我。不夸张地说,念到我的时候,全年段的人都回头了,当然大部分人都不认识我,就一直问是哪一个哪一个……我想估计他也是在那时候认识我的。”思桐一笑之间,依稀又露出了小女孩的神态,“哦对了,我病了一场之后真的瘦成一条了,幸好。不过我自己反而就没注意了,还有人说我变白了呢。唉,很奇怪,小时候自己看自己永远都是一个样,不像现在……”
两人默默喝了几口茶。
思桐再次开口:“从那天起,我的人生就开启了逆袭模式。”
“噗……”
“我也不知为什么,第一次是侥幸,后来的考试没计算史地政排名了,可我居然又连进了两次前十,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考的!当时满脑子就觉得喜欢上那个人就像得到老天的鼓励一样,什么好事都跟着来了,从一开始那张分班表就是超级lucky。”她顿了顿,叹道:“我觉得我一辈子的幸运都在那几年用完了。”
“乱讲。”黄鹦说。
“真的。你看嘛。高一下的时候,学校居然要换校服了,原来的运动服还保留,但是要增加制服式的夏季和冬季校服,而且设计出的样子……哦,你见过了,现在看也很漂亮吧?在当时真是作梦都想不到,全校都疯了,那些考到外校的同学肠子都要悔青了。你可以想象,多少人都开始偷偷幻想某某人穿上制服的样子,第一批制服出现的时候,整个高中部的空气简直都变成粉红色的了!你说那些校领导是怎么想的?突然给大家这么大的福利,这不是鼓励犯罪么。”
“说不定校长也是制服控?”
“哈哈!有可能……啊,关键是,那个制服不是统一发的,而是自己去买的,你要是不买也行,没有强制要求。这就搞得大家非常纠结了:买,还是不买?穿,还是不穿?当然,最先出动的肯定是那些俊男美女了,而且穿得越早,引起的轰动越大,哇,你都想不到当时那个盛况,下课大家就直接从教室里冲出去了,有的还从楼上跑到楼下,从楼下跑到楼上……本来大家都很矜持的,只有少数人敢跑到别班的地盘去围观男神女神,而且也是偷偷摸摸,这下好了,胆大的可以带头起哄,胆小的也可以跟在别人后面打酱油,简直不能更嗨皮,办公室里的老师脸都绿了,哈哈……”
“那你呢?”
“啊?”思桐捂着嘴笑:“我当然是打酱油的啦。跟你讲,我上高中以后在别人面前都很高冷的,就那次也跟着疯了一把。有一次听说十七班另一个男神制服登场,我赶紧把书一扔就出洞了,快到楼梯的时候段长刚好从一间教室里出来,对我们大喊大叫的,前面的人直接就从他旁边冲过去了……可是,段长认得我啊!我是学霸啊!”
“……所以你怂了?”黄鹦小心地问。
“没有!我也冲过去了!”思桐骄傲地说,“我还记得跑下楼梯的时候,简直是心潮澎湃,热血沸腾!那个楼梯不是拐弯的吗?我觉得整个人都跟飞了一样,脑袋都晕晕的。”
“诶等等,你说十七班的另一个男生,不是秦旸?”
“不是。”
“那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我连女生也追啊,这叫铺垫你懂不懂?等轮到秦旸的时候我也无差别围观,这样就,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了嘛。”
黄鹦哭笑不得:“谁管你啊!”
“话不能这么说。而且那男生也在十七班欸,你说我能坐得住吗?不过那次真的逊毙了,我混在人群里面做花痴状——不过那个男生确实也长得不错,为什么我们学校的男神都喜欢扎堆……总之,在他们班门口,我们一伙人就把人家堵住了,然后我才意识到问题大了!”
“什么问题?”
“你想。”
黄鹦想了想:“我想不出来。”
“你这个没有少女心的家伙!”思桐鄙视道,“我怎么能被他看见追着另一个男生花痴的样子呢?不不,就算是追着女生也不行,会跟着凑这种热闹的都是屌丝好吗?没形象没品味没气质!”
“原来你知道啊……”
“可是当时我已经在他们班门口了,跑也不是,留也不是,我就想秒变路人高雅地从人群里走掉,假装只是经过而已,但我又没有那个功力。当时就祈祷,拜托拜托,让他去厕所了,不在教室里……”
黄鹦也紧张了:“那你最后被发现了没有?”
思桐哀鸣一声:“别提了!那家伙的确不在教室里——他就在走廊上啊!”
“你被看到了?”
“严格来说,没有。因为就算看到他也不会认得我吧……反正我一发现他在那里,就以最快的速度蹲下了,结果发现那天穿的布鞋,没有鞋带的,岂可修!”
“为什么要蹲下啊?”黄鹦天真地问。
“这样他就看不到我了嘛。不,关键是我就看不到他了。”
“可你的目的不就是去看他吗?”
“……”
思桐恼恨地把头撇向另一边:“请你先充值一下情商再来跟我对话好吗?”
“又不是我要找你对话,是你要跟我讲……啊啊,我错了嘛!然后怎么样了?”
拉扯了一阵,思桐总算又坐下了。
“然后呢然后呢?”黄鹦问。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哈?”
“唉,你说他这个人,其他人该穿制服的都穿了,他就迟迟没有动静。我感觉他不是那么低调的人呀,难道是老妈不给买?”思桐摇了摇头,“总之,我们苦苦等了n多天,不只女生在等,男生也在等……”
“咦?”黄鹦悚然变色。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他都没有装逼,其他屌丝男士哪敢先出风头呀,他们男生有时候也挺那个的。”
“你怎么知道?”
“女生私下都在说。”
“我觉得他们是冤枉的。”
“唔唔,你太天真了。我后来问秦旸,他就说他是故意的。”
“……哦。”
“怎么样,想不到他是这种人吧?”思桐嘴上这么说,眼睛却在笑。“大概过了一星期,我都要放弃了,突然有一天,早上第一节下课我就听见楼下有女生在叫,我到走廊上一看,他们班门口已经聚了一堆人了……哇,我真佩服那些女孩子。当时觉得她们够不要脸的,现在才觉得她们真诚实,不像我这么虚伪。那次跑出去的人更多,段长也不在走廊上拦着——他们老师已经彻底放弃了。我跟到了楼下,他们班在倒数第二间,结果我在走廊另一头就歇菜了,想起上次那个窘境,完全没有勇气再前进一步。我就躲在楼梯口假装等人,虽然也没有人在意我在干嘛就是了……当时真的很纠结,因为以后再也没有这种光明正大近距离偷窥的机会了啊!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前面那些女生,就跟演唱会的后排观众羡慕前排的观众一样。”
黄鹦终于get到了什么,恨铁不成钢地说:“那你就去啊!那么多人怕什么!”
思桐不答。黄鹦道:“你不会就一直躲在那里吧?”
“是啊。躲到上课铃响就回去了。”
“我,我以前真是错看了你!”
思桐声辩道:“不过我还是远远看到他了啦……”
“得了吧你。”
“哼。但老天最后还是补偿我了——贵宾席,独一无二的!”
黄鹦道:“他跟你告白了?”
“哪有那么快啊!”思桐夸张地叫起来,“他那时还忙着和他们班小美女传绯闻吧……我都还不知道在他世界地图的哪个旮旯呢。不过好歹,那时我的社会地位也在上升中,平时在大庭广众之下都不敢太奔放了呢。”
“噗,难为你了。”
“不想知道什么是‘贵宾席’吗?”
“什么啊?”
“就是有一天上午……不知道现在学校还有没有这个规定?就是每天早读课的时候都要派学生打扫每班的责任区?”
“有的啊。”
“对!那星期就轮到我们组,我们班的责任区是那条斜坡,从教学楼到小卖部那段,两边都是树,掉下来的叶子都扫死人了,还有他们随手乱丢的垃圾。”
黄鹦频频点头。
“唉,不过我真要感谢那些随手乱丢垃圾的人。他们就是让我得到贵宾座的黄牛啊……”
“到底在讲什么……”黄鹦自言自语。
“我们那时候一般是把树叶先扫成几堆,最后再用畚斗装到垃圾筒里。对了,那种蓝色的,没盖的大垃圾筒,这么高,现在还在用吗?”她随手比划了一下。
黄鹦有点惊讶地回答:“貌似是同款。”
“哇塞,我们学校也太穷了吧。”这当然是说笑了,什么垃圾筒能用上十年不朽啊。
思桐接着说:“就是那个垃圾筒,因为太高了,每次倒垃圾都跟天女散花一样。我那天就是这样一倒,结果一张冰积淋的纸太轻了,就飞出去了,还飞得很远,气死我了。我正要去捡,却看到坡上面一个男生刚好把它从地上捡起来,然后就走过来扔到垃圾筒里。居然是他!你说巧不巧?”
“就这样?”
“还有,他那天穿的是制服,而且竟然没穿外套,只有白衬衫和黑裤子,那时三月份还挺冷的……”
“就这样?”
“而且那时早读课还没结束,那里……走廊啊,路上啊都没人,除了我们这些值日生。”
“哦。”
“而且我们那组值日生只有三个女的。另外两个都在坡底下。”
“哦。”
“哦什么哦,你不觉得很巧吗?”
“你是说……”
“简直是老天特意补偿我的!”
“呃?”
“本来我错过上一次都不知郁闷了多少天,结果……唉,特等座,超福利!至尊独享!”
黄鹦又不知道她在讲什么了……
“就像你自己太怂错过了千载难逢的粉丝见面会,可是某天扫大街的时候居然看见那个明星穿着清凉地从你面前经过……”
“你在说男的女的啊?”
“男的女的都一样,就是这种被天上掉馅饼砸到的感觉,满满的都是老天的宠溺啊!懂了没?”
“大、大概吧……”
黄鹦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可是,就算像你说的‘穿着清凉地从你面前经过’,那也没什么嘛……他又不是没有从别人面前经过。”
何思桐无力了:有闺蜜如此,真是人生挫折……
但她还是再次尝试道:“而且不只是经过,我不是说了么,他走过来丢垃圾了……”
“那又怎么了?”黄鹦惊讶地说。
思桐像是忽然生气的样子,她说:“不怎么!就是离得很近而已,因为我刚好就在垃圾筒边上。”
其实,何止是“很近而已”。
如果非要说出来的话,就是……当他越过她把那张轻飘飘的纸扔进垃圾筒里的时候,她以一种无比直观的方式知道了他们的身高差。
她轻轻吸了口气,仿佛还记得当初那一瞬间空气忽然变稀薄的感觉。
“有没有搞错!”思桐自己敲了自己两下。
黄鹦说:“干嘛?吓我一跳。”
思桐抬头看向黄鹦,毫无预兆地说:“我只能跟你说到这了。”
“啊?为什么?”
“嗯……说不下去了,感觉怪怪的。我怎么能若无其事地谈论已故的人呢,”思桐摇摇头,又低头看着地上,“而且还是……讲那些幼稚的事。就好像还在消遣他似的。”
黄鹦一时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她问:“你从来没和别人说过这些事吧?”
“没有。”
“为什么?”
“还有为什么吗?”
“为什么不能说呢?每个人都可以回忆自己的初恋啊。”
思桐无语。
“是因为,”黄鹦说,“结局太吓人?”
“对啊。”
黄鹦却微微一笑:“可是,结局是不会改变过程的。”
“啊?”
“就算是再糟糕的结局,也无法改变过程中的一切。甜的还是甜的,美的还是美的。”黄鹦转头看向思桐,目光柔和,“这也是你让我明白的呀。”
“啊?”思桐一脸困惑,“你不觉得我没心没肺吗?”
“呃……是有点。”黄鹦诚实道,但忍不住又笑了。
——可是你的没心没肺,恰恰证明了有些东西比我们想象的更顽强。而另一些东西,比我们想象得更无力。
在黄鹦的想象中,有个野蛮的巨人手执大锺,三两下把一片青青草砸得稀烂,然后满意离去,留下一片污烟瘴气的废土。可是却有几只小蝴蝶悠悠荡荡地从远处飞来,轻易穿过了废墟,就好像它根本不存在似的。它们粉红的翅膀还没有指甲盖那么大,还没有樱花瓣那么厚,那种无忧无虑扑闪的姿态,简直是对命运巨大的羞辱。
她忽然觉得很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