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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普门求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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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孟军惊醒时,汗已湿了榻边。她清楚记得梦里父亲走向自己,又被徐温挥手打向远处。大哥二哥笑着走来,又被徐温锁在一处。她屈身向前,却一步也走不动,浑身被丝绵缠在柱上,吼也吼不出,动也动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与哥哥变成身体僵硬的皮偶,随着徐温毫无生气的摆动身体。
宋孟军睁开眼睛,紧盯棚顶,却什么也无法看清。
当初,她以为自己入宫,不过徐温是用来请朱师傅入宫的理由,却没想才只过一年,自己竟变成了用来牵制父兄的工具。若是当初没能进宫...宋孟军马上否定了自己的念头,若不是自己入宫,怕来的,也是二哥吧。若是那样,还不如在这里囚禁的是自己,自己心里受苦却更心安些。宋孟军又接着想下去,若是没办法扭转现在的局面,总不会让它变得更糟吧。
宋孟军暗暗下了决心:我既无法出宫,便尽力对这宫内的形势了解通透吧。
一直到大年初七,宋孟军都如寻常一样,安安静静的待在自己的别院里。早起练剑,晚上读书,只是她却更加在意膳房每日送来的饭食。宋孟军开始仔细研究这每道菜肴中究竟用些什么原料,每种食材又是怎样烹制入味。威儿却日渐看出宋孟军与往日的不同,一日房内没有其他人时,威儿小声问宋孟军:“小姐,你莫不是起了什么主意?”宋孟军一脸正经:“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人生在世,无非衣食住行。了解一个人,便从这些开始。”
过了晌午,宋孟军便遣威儿送些贺年的小玩意儿去安阳宫。如沫是时常陪在宋孟军身边的,却不总能近了她的身。这会威儿不在,如沫便上前贴身服侍。宋孟军正坐着喝茶,突然扭过头问她:“如沫,你可知道膳房究竟在哪?”
如沫左右相劝,宋孟军却执意要去膳房,非要自己攒些香糕丸子来吃。如沫见无法阻拦,无奈只能带她往膳房去了。
膳房的门敞着,蒸汽混着油烟随着跑进跑出的小太监们飘散,如沫似是再不敢把宋孟军往房里带,只在后面默默跟着。膳房比宋孟军想的还要大些,房中是两排并立的台灶,靠墙则立着一排排置物的木架,堆满了新鲜的食材。几位掌勺师傅左右开弓,各自顾着几个炉灶,旁边几个小师傅则忙前忙后备料改刀。整个膳房忙得好不热闹,每个人似是好多事情在忙,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宋孟军今日穿着本就暗淡,这会伴着烟雾混在膳房里,也便没人管她。
旁边一个小师傅许是以为宋孟军是新来的小师傅,直接吩咐道:“新来的手脚麻利点,他们送来的盘子你往我这边送,我怎么下刀的你倒是学着点!如此忙着,没几日你便也要执事了。”宋孟军听了这话反倒欣喜,暗笑着将后面小师傅送来的食材按顺序摆在台上,供刚刚说话的小师傅一一处理。宋孟军在一旁看着学着,倒也觉得十分有趣。许是这小师傅手边有更忙的事情,他竟就吩咐宋孟军学着他刚才的刀法将剩余的食材全部处理。宋孟军答应的爽快,可菜刀真的到手,却一时不知所措了。要说刀嘛,宋孟军倒是时常耍玩,可这菜刀在手上,却是另番感受。宋孟军掂了两下,索性挥舞起来。毕竟是习武练刀之人,手上气力大些,没一会便将这些处理完了。宋孟军看着自己处理过的食材,切得大小不一,实在无法入眼,便又从旁边拉了个师傅救场,自己则从灶台侧面偷偷溜走。
从膳房溜出去的时候,宋孟军注意到主厨间旁有个暗门,隐隐也能感受到门缝飘出的水汽。宋孟军心里记下,便从大门溜出来,拉着如沫往别院跑。如沫也未多问,跟着宋孟军便回了别院。
宋孟军回别院时,威儿已经从寻阳公主处回来,便问她:“公主怎么说?”威儿掩不住的兴奋:“公主一听要出宫,急忙问我大少爷是否同行,知道大少爷不在南都,可是有些失落。不过终还是小女孩心思,高兴着问几时出发。果然如小姐所说,公主的小心思啊,藏都藏不住。”宋孟军喝了口茶,语气中满是无奈:“有心思又怎样,我们谁又能做主呢。”威儿默默点头,又接道:“小姐今日去膳房可看见什么了?”宋孟军放下茶杯,认真跟威儿说道:“膳房的师傅倒是没发现我。只看到分装餐食的小师傅们用刻了永乐宫或是安阳宫的食盒装食,却确实没见到徐家各宫的食盒。再算上管理的松散,我看,徐家的膳食必定不是在这里制作的。主膳房旁确实还有个小房间,但依我看,徐温也不会将自家的吃食放在如此远的地方。”宋孟军顿了一顿,又问道:“如沫呢?”威儿又给宋孟军满了一杯茶:“例行报告,往徐温宫里去了。看她最近去的勤些。小姐带着她,也无非是要让徐温大人知道小姐今日去了哪吧。”宋孟军点了点头:“他既要监视我,便要她确实知道我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我了解他知道我什么,才知道他不了解我什么。”威儿面上带笑:“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出宫呢。”
这次寻阳与宋孟军出宫却未先找宋临军。太后本意是要宋临军去,可派人问时,宋临军已因军务被调出南都两日。太后虽也担心,可耐不住寻阳撒娇求情,还是许了寻阳出宫半日,又派了四位贴身侍卫全程跟随。这次寻阳倒真的是要代太后祈求天下太平,福禄安康,穿的自然也就正式些。她们二人为表心诚,特意脱了鞋袜,赤脚爬上观音山,求了供奉的立香,叩拜求安。全部礼毕后,寻阳公主正要出殿,却被宋孟军一把拦住,拉到殿侧一位端坐的师傅面前。这大师傅是观音山佛安寺的住持。公主代太后来寺佛拜,按规矩是要清寺屏退外人的。可如今太后不愿多事,又因从前常来佛安寺佛拜,与寺中住持相熟,早前便捎了公主将来的消息。寺中虽然做不到清退旁人,但总还是能加强防备保护公主安全的。来时太后便嘱咐过宋孟军,若是寺中有任何异动,去找住持大师必定不会有错。宋孟军果然是藏了私心,这会来寻住持便是为了求两枚平安符。
宋孟军说明来意,一枚为父亲相求,一枚为兄长相求。寻阳便问道:“是给大哥的吗?”宋孟军摇了摇头。寻阳便拦下住持大师:“便再填一枚,为她另一个大哥所求。”
下山路上,寻阳问宋孟军:“为何想到为父兄求安?”宋孟军回道:“出了年关,父亲与二哥便要调任岳州...”还未等宋孟军说完,寻阳公主便惊呼:“岳州!只听母后讲岳州三地相交,十分动乱,宋大人既不是不是武官,为何要派他前去?”宋孟军低低叹了口气:“不过是此前徐大人意欲调动父亲至别处,父亲并不愿意,却最终还是调了父亲去岳州。”寻阳想了想又接道:“宋大人本次顺从,莫不是因为杳岚?”宋孟军闭着眼睛点了点头:“除夕宫宴。”寻阳恍然:“可岳州确实是个难办的地方,守得住无功,任何差错却全是过错。难怪杳岚要来求这平安符。”宋孟军转头问道:“不过大哥却未要调动,公主这平安符满满的都是心意啊。”寻阳被宋孟军说的满脸通红,宋孟军见状只偷笑着,没再说下去。
宋临军果然不在折冲府内,宋孟军便想将这平安符交给府内大哥亲信,仔细说明原委。守府侍卫将公主与宋孟军带入府时,宋孟军却在正厅看见徐知诰。
徐知诰端坐在正厅,似是在等公主与宋孟军进来。还未等徐知诰行礼,寻阳公主就向一旁的守府侍卫斥道:“只说了宋都尉不在,却为何不禀报徐二公子在府上?”带路的守府侍卫只得俯身请罪。
宋孟军心里明白,寻阳公主这话却是说给徐知诰听的,意思是问道徐知诰为何此时在此。徐知诰忙俯身行礼:“公主恕罪。这两日宋都尉因军务离府,托诰暂时代管。我只偶尔过来,怕是守府的侍卫才刚轮换,并不知道这其中详尾,还望公主恕罪。”
寻阳本就不是多事之人,听了这话便散了那跪着的守府侍卫。宋孟军见寻阳公主并未真正在意,便问徐知诰:“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徐知诰回道:“宋都尉已出南都,怕是要过两日才回。”宋孟军又问:“我求了两枚平安符,可否帮忙转交给大哥?”话刚说完,却觉得自己衣角被寻阳拽着,忙又改口道:“这两枚平安符是求给父亲和二哥的,希望大哥在父兄临行前能交给他们。另一枚是专为大哥所求,大哥自己戴在身上便好了。”徐知诰收了这三个锦袋又问道:“可还有什么话要转达吗?”宋孟军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几人又寒暄了几句,寻阳她们二人便告辞回宫了。
回宫路上,寻阳问道:“徐知诰与你大哥似是关系很为亲近?”宋孟军皱着眉头回道:“其中缘由我也不尽知晓,但确是两次都在大哥府上见到徐家二公子。许是公务上有所联系吧。”寻阳公主点了点头,并未再问。
宋孟军为表求安诚心,今日本就出发的早些,回宫路上又没什么杂事,回别院时才刚过晌午。休息了半天,用过晚膳后,宋孟军挑着如沫不在别院的时间,从旁门偷偷溜到休歇院内。邵公公似是早知道宋孟军会来,竟在旁门等着。
入厅时,徐知诰似是刚从外面回来,正整理自己刚脱下的外氅。宋孟军简单行了个礼,徐知诰便抬手示意她起身。宋孟军边起身边用不太经意的语气问道:“竟没两个丫头服侍更衣?”徐知诰手上却没停,继续整理道:“自己能做的事情,旁人伺候着,不习惯。”宋孟军心里想着,上次自己来时,上茶的可是个丫头。明明有人服侍着,竟还说旁人伺候不习惯,不知在清高什么。心里虽这么想着,嘴上却没半点声音。
徐知诰见宋孟军没再说话,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如此神色,笑着回道:“我这府里就那一个丫头,叫如沄,也是徐家的人。”话说完,他继续笑着看向宋孟军。
宋孟军心中恍然,仔细想来休歇院确实难见人影,好似偌大个院子,似是只瞧见过如沄和邵公公,脸上自然露出些释然的神色。可转念一想,他这句“也是徐家的人”,言明如沄于徐知诰便如沫于宋孟军,是徐家派来监视他的。但不同的是,徐知诰本就是徐家的人,徐温却依然派人监视,莫不是徐知诰从未得到过徐温的信任?
徐知诰始终看着宋孟军,见她又锁起眉头,点头说道:“正如你所想。”
作为养子寄人篱下,相随多年却始终未得信任;徐温与众多儿子住在东宫,却独留徐知诰在西宫,居所竟然同一个宫外来的郡王相邻,对待几个亲生儿子与对待徐知诰的差别实在明显。这些只是她看到的,知道的,更多她不知道的他所受的委屈...宋孟军想到这里有些不忍,半晌没有说话。
许久,徐知诰又微笑着问道:“你来,是有事问我吧?”
宋孟军回过神来:“二公子同我大哥,到底什么关系?”
徐知诰面色未改,似是早有准备:“随军出征时,在营中相识。”
宋孟军追问:“只怕不止相识这么简单吧?”
徐知诰继续回道:“军务上也有往来,多了便相熟些。”
宋孟军补充:“大哥既然信了二公子,不在时把折冲府诸事交由二公子处理,关系必定更为亲近。大哥所信之人,杳岚也该相信。”
徐知诰面上神色转为严肃:“你是否信我,该自己判断。”
宋孟军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徐知诰即不受徐温所信,怕是对不受信任一事极为敏感。自己刚才所说本就是在试探是否该信他,他定然是要动怒的。宋孟军忙转了话题:“父亲与二哥此去,二公子怎么看?”
徐知诰认真回道:“岳州是刘金在守,此人本是当年同太^祖一同起事的三十六英雄之一,却因太^祖成事后期,忌惮他威望,将他派往离南都最远的岳州。岳州地处要害,三国相争,刘金原是随同徐大人贩私盐的市井之人,只懂得偷奸耍滑,怎么懂得如何治理城镇。如此更是民不聊生,苦不堪言。你父兄此去,且不说刘金不服,城中情况只怕更加复杂。如今只盼不降罪责,便是万幸了。”
宋孟军听着,顿时觉得心被提了起来,只能闭了眼睛努力平复。
徐知诰又接着说道:“要你不去担心,怕也是不可能。我虽不能明面相助,暗中必然能帮则帮。诰之所能,必定竭尽全力。”语气中满是笃定。
宋孟军睁开眼睛,定定的望着他。
徐知诰见她愣神,又安慰道:“不知晓的事情,便不要担心。它即还未到,许是不会发生。杳岚便只应对当前。其他的,有我。”
宋孟军听着鼻子泛酸,只怕眼泪又要涌出来,忙咬紧了舌尖,使劲眨了眨眼睛。
还未等宋孟军好些,徐知诰又有些戏谑的问道:“求了几个平安符,却没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