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归》北风君

13、直言初心

　　第二日，宋孟军昏昏沉沉醒来时，父亲宋齐丘已经带着哥哥们入了朝堂，去随众臣拜见皇帝恭贺新年了。她揉着脑袋，想着昨夜宫宴上徐知训奇奇怪怪的举动，真是不知他心里都打了些什么主意。
　　寻阳公主倒是起得早，遣人送了新煮的红枣雪蛤来滋补身体。来人特意嘱咐公主见她昨日饮酒过量，今日必定身体虚空，要多吃些滋补的食物。威儿见宋孟军没什么胃口，偏要哄她喝下碗热热的陈皮蜂蜜茶。宋孟军又躺了半晌，才觉得这绵软的双腿似是稍微有些力气。不过再是难受，也必须要去长乐宫拜贺新年。宋孟军挑了些成色上好的贡珠，又分装下清汤和热面，带着往长乐宫去了。
　　前皇杨上也有几宫妃子，但许是因均未曾诞下子嗣，或是畏惧徐温，却从未立后。立了新皇后，前皇妃们也并未废弃。且这前皇和当朝皇帝之间本就是兄弟，太后的位子也没再动过。如今是宋孟军第一次在宫内过年，却见长乐宫内多了些生面孔，想着定是这从未见过的前皇各宫娘娘。太后却也未将各宫娘娘向宋孟军做些介绍，就将她们打发离去，只留了寻阳公主与宋孟军在殿内。太后将宋孟军召到跟前，拉着寻阳她俩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再过两年，寻阳怕是也该寻户人家嫁了。”太后本是笑脸，转而却沉了脸继续说道：“可这能嫁到谁家，皇额娘做不了主。嫁的人家可不可靠，皇额娘无法知道。就算是真的受了委屈，皇额娘都保护不了你。”太后说着眼泪也滴落在手上，许是忽然晃神，抬手擦了擦眼泪说道：“寻阳，你可有什么称心的人，若是有，皇额娘许是还能跟监国大人争上一争。”寻阳公主本也在抽泣，听了这话，脸上一红，抬头看了宋孟军一眼便低下头去，又慢慢摇头。太后也是百历世事之人，昨日宫宴上定也看出几分，这会见寻阳低了头红了脸，似是向宋孟军问道：“你大哥是叫宋临军吧？”寻阳一听提了宋孟军的名字，顿时红透了脸。
　　宋孟军见状忙点头回道：“大哥宋临军，刚刚调任南都城折冲府左都尉一职。”太后缓缓点了点头，依然看着垂着脑袋的寻阳公主，话中带笑问道：“你哥哥可是到了婚配的年纪了？”宋孟军也带了微笑看着太后：“大哥今年二十有一，已到了婚配的年纪。”太后转而看向宋孟军继续问道：“临军可有许下的婚约？宋大人可有中意的媳妇？”宋孟军明白太后属意大哥，老老实实回道：“太后知道杳岚七岁入宫，七岁前与哥哥共同长大，杳兰便是知道那时哥哥是没有婚约的。如今过去一年，并不知道这之间发生的事情。”寻阳公主稍微抬了头，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宋孟军。宋孟军见了都有些心疼，转而又补充道：“杳岚虽是不能十分确定，但却知晓父亲和哥哥的心性。父亲自我们小时候便只注重培养武学休养习性，从不看中儿女私情，所以父亲自母亲孟氏离世后便再未续弦。哥哥想来也是如此，自入军后便专心军事，如此才能几年升至左都尉一职。长官的慧眼识金固然重要，可也定是哥哥苦心努力才能获得如此成就。军中多年，无心私情，必定是没有婚约的，还请太后宽心。”寻阳公主听了这话，脸似是更红了，只小声嘟囔着：“寻阳无心婚嫁，只愿永远陪在皇额娘身边。”太后虽也未说什么，却轻轻拍了拍宋孟军的手背，笑盈盈点着头。
　　从太后处回来便觉得身体酸软，这一天虽未真的做些什么，但这腰背却未曾挺直过。宋孟军拎起短剑在院子里简单挥舞，舒展下筋骨。院内小厮突然来报，说寻阳公主正往路上来。宋孟军忙叫来威儿，叫威儿借着春节的由头，带着自家宫人们好吃好喝一番。别院今日不需侍奉，便叫他们务必不能打扰。
　　寻阳公主若是来，少不了是为了今日太后的话，哥哥的事。如今徐温正有意重用父亲，朝中许是都以为宋家已入徐家麾下。宋孟军却隐约知道，父亲对徐家似是有所忌讳，定不会一心帮衬徐家。寻阳公主嫁入哪家，哪家便似是更得当朝皇上太后重用，徐温也定更忌惮这样的联姻。倘若寻阳公主当真嫁入宋家，徐温又是否会因为以为宋家已经同心，衡量下觉得当朝皇家不足而虑最终同意这门亲事呢。当今太后就这一个亲生女儿，尚还未婚配。如今寻阳公主的心意究竟如何，早就不是儿女私情那么简单的事情，只怕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寻阳公主入院时，宋孟军已收好短剑，退下众人。公主见状倒并未讶异，只说了句：“杳岚最知我心意。”便跨步入堂。跟着公主的几个宫人也将手里的器件放下后，关门退了出去。寻阳见院里屋内皆无人，指着宫人放下的器件说道：“外臣上供的薄烟酒，皇上弟弟太小不能喝，便全由我抢了来。据说由壶入杯时，会在这杯上腾起一阵薄雾，似烟绕指，甚是好看。今夜杳岚可愿与我共饮？”
　　寻阳公主不仅带了佳酿，更是携了美食点心，谈话间竟也饮了大半坛酒。寻阳公主代太后谢了宋孟军昨日送去的寿面，只说众人入宫贺岁，却无人祝寿。宋孟军所带岁礼最是贴心。宋孟军听了心里却更是酸楚。许是自己本无意醉酒，也意在照顾公主，虽也喝了不少，却并未觉醉。行酒过半时，寻阳公主举着杯子盯着宋孟军一字一句问道：“杳岚，你可也是徐家的人？”
　　宋孟军心里一惊，寻阳公主从不与自己商讨政事，如此想问定然是有要话相谈。宋孟军忙放下酒杯，跪下行礼说道：“杳岚自七岁入宫，日日敬书堂习文，别院内练武，未曾涉及朝政，不曾归属何家，还望公主明察。”
　　寻阳公主脸色却未缓和，伸手抓了宋孟军的手腕说道：“我知道，我自然知道。你入宫时我便知道，我们又何曾参与到这党争中。”公主说着，手上的力气松了些许，又饮了一杯说道：“我自然不是在怀疑你，我只是害怕你们宋家若也是徐家的人，我该如何自处。”公主收了手，斟了杯酒继续说道：“大哥被杀时，皇额娘担心极了，带着皇上弟弟和我去寻监国徐温，我们就跪在他面前。皇额娘泣不成声，哭着求着他放我们出宫，不求荣安，只为保了弟弟和我的性命。徐温却连眼睛都不抬，任由我们在前厅跪了一天一夜。皇额娘一把年纪，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滴水未沾。徐温是怎样的心肠，便任由着我们叩求。”寻阳公主说着，眼泪便如滚珠般坠落，滴滴泣诉。
　　宋孟军听着公主说着，也陪了两杯。“第二日，徐温狗人才派了个小厮带话，说是‘侍安’。皇额娘没再说话，只带了我回宫，也只叫弟弟和我对那日之事只字不提。他纵是留了弟弟和我在世，可你看弟弟本就年幼，更何曾享有半点帝王之尊！死去哥哥的各宫皇嫂也时常被接去徐温宫里，活着的死了的，哪还有半点尊严。如今宫里留在我们身边的，全都是些毫无心思毫无生趣的宫人。外人见了我，同见了寻常宫人没有两样。我只觉得在这宫里不过是只人偶罢了，丢了魂，失了魄。”
　　从前只知道当朝皇帝太后过的可怜，却从不知当年还有这般往事，皇家儿女却也受过如此委屈。
　　公主稍顿了顿哭腔，坚定的看着宋孟军道：“今日皇额娘问我的心思，我如何想的你必定懂得。只是正如皇额娘所言，我如何下落，只能听得监国做主，无论是皇额娘还是皇上，都奈何不了。如今在宫中，与我能说上知心话的唯有你一个，我若是刚刚说了让你心凉的话，杳岚可莫要动气。”
　　宋孟军也未着急做声，只给公主斟满了酒，自己举起酒杯来说道：“杳岚心思，公主明鉴。”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公主见状，也干了杯中酒。宋孟军用手指沾了些洒在桌子上的酒，在桌子上画了个圆圈：“大哥前几日来信，未言其他，唯问公主殿下芳安。大哥的心思，公主许是也懂得？”
　　公主听了这话，直愣愣盯着宋孟军看。宋孟军又接着说道：“公主与大哥既然真是有意，这事许是能成。只是如今的情况，公主毕竟是皇家的人，监国大人若是许了您入宋家，怕是就助了宋家的气力，监国大人定是会忌惮宋家力量太过强大。但若是监国大人认为宋家已入了徐家麾下，您若嫁入宋家，监国大人定然不会反对，怕还是求之不得呢。现在只看监国大人如何看待宋家了。”
　　公主听宋孟军说完，表情稍有放松，眼泪却又流了下来。公主却未顾及滴落的泪珠，只和着酒一并喝下。她放了酒杯低声说道：“不知，你这别院，可也多些聪耳明目呢？”
　　“正值年关，别院依例是要盛宴犒劳院内宫人的。我既不便亲自招待，只能叫威儿好生款待院内各人。这会人手不足，若是怠慢了公主，还请见谅啊。”宋孟军说着还朝公主使了个眼色。公主见她如此鬼脸，不仅破涕为笑：“杳岚最是淘气，却总是让我开心。可知是谁？”宋孟军用手指在桌上写了个“水”字，公主见了便点了点头。
　　“还有一事，今日听皇额娘提到。宋大人许是要调任，不知会被调至何处。许是近几日便会入宫，若有机会，快快相见吧。”公主临走时，伏在宋孟军耳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