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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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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油面以下的蹄子轻轻动了动,玄黑色周围暖意盎然的青光每一下闪动都在提醒着边丰,现在,是在狩猎日期间。边丰原本以为,这一切应该都是他那个掌着生死簿的好弟弟,为了化解他的劫难所做的安排;但狩猎日进行时,每日落入三道轮回的魂灵恐怕比空气中浮动的尘埃还要多,小柔哪里还有闲工夫来管他。
也就是说,他这是把李逵当做了李鬼啊。
边丰苦笑着转向千穗,一样被绑在石柱上狼狈不堪的少年见他看过来,一双线条凌厉的眼睛狠狠地一勾,寒光闪动之间满眼的不满,偏过头去却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至少他现在还能笑得出来——如果真的掉进油锅里,脸上的肌肉血管全都糊在颅骨上,即使笑着也没人能看出来。那种对千穗而言本该充满了诱惑力的血肉模糊的画面,他只在脑子里想想,就觉得全身上下被烘烤得几乎要沸腾的血液(草汁),瞬间冷了下来,连流动都缓慢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滞。
突然,两人下方传来隆隆如雷的鼓声,鼓声中夹杂着沙沙的响动,蚕丛们摇动起针足,像是被分开的通天河一般,让出了一条两人宽的道,随后抓住左肩上的铜环,恭恭敬敬地侧身伏倒,仅以左肩着地,行了一个似是跪拜的大礼。两米高、壮得像座小山的怪物呼啦啦拜了一地的场景,尽管诡异感挥之不去,但看起来还是颇为壮观。一只腰系羽式短裙、胸前纹着树根状曲折纠缠纹饰的高大蚕丛,左支臂搭在肩上金光耀耀的金箍上,右主臂握着一只顶端饰有野山羊头骨的短杖,高扬着下巴接受众蚕丛跪拜的样子居然有几分傲慢不屑的意味。
明显,这只蚕丛应该就是这个部落的首领了。
除去服饰身材比其他蚕丛高出一等以外,这只蚕丛最大的特点还在于它的眼睛,其他蚕丛眼睛或为黑色、或为深褐色深棕色,有的还是灰白色,唯独这只蚕丛那双眼角上挑的凤眼,无论眼珠还是眼白都是绿莹莹的一片,像是荒郊野坟中孤零零的鬼火。
蚕丛王瞪着那双让人心里直发毛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没有焦距的目光看似涣散呆滞,千穗却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似乎那双绿色眼睛之后还有另一双眼睛,正带着狡黠的笑意和得色别有用心地看着他们。就像是爬了一身的蚂蚁一样,千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蚕丛王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扇薄睑,玉石般无机质的眼睛更为透亮,脑袋来回地在两人之间转动了一下,最终停在了边丰一边,拖着丑陋的肉质长尾走到书生被缚的石柱之下,左右支臂伸出,牢牢控制住边丰的脑袋,仗着两米出头的身高,直视着他的双眼。不到一尺的距离,边丰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蚕丛王眼中鳄鱼一般的薄睑像人类眨眼一样极快地在角膜上滑动,绿色的、像蜂蜜一样粘稠的液体从蚕丛王的眼中缓缓流出,在它光滑的脸颊上爬出毒虫行过的轨迹——那双眼睛就像是一道闸门,将那些散发着过分香甜而令人有些恶心的味道的液体封存在蚕丛王高大的身体中——与此同时,蚕丛王的头发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变白脱落,眼部及额头的皮肤失水皱缩,暗黄色的老皮吸附在头骨上,似乎轻轻一碰就会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而眼部以下液体还没有流过的地方还是原先年轻光鲜的相貌,不过一弹指的时间,这张曾经极为动人的脸已经一半是红粉,一半是骷髅。
液体流到了嘴边,蚕丛王的嘴唇成了层干在颔骨上的皮,露出里面由红变紫再变黑的牙床,像是一对锁定了猎物的毒蛇,那些奇怪的液体盘踞在土黄色的颧骨上,昂起头颈,前后摇晃着伸向边丰的嘴。
边丰气定神闲地看着不断逼近的触手似的东西,这种寄生生物似乎有着控制宿主的能力。令神魂强行凸出凡人的眼睛,边丰看到蚕丛王身体的内部早已布满了这种绿色生物,它控制了蚕丛王全部的神经系统,像是一个技艺精湛的操偶师抓着木偶所有关节上的牵丝,牵丝不仅拉动着木偶的反应,还作为管道供给着木偶生命活动所需的能量;此时这种生物正忙于将自己刺入蚕丛王大脑皮层中的神经丝抽离出来,而已抽离出来的部分,由于失去了营养物质的供应,组织大面积地凋亡,表露在外的景象就是蚕丛王飞快的枯竭衰老。
像是这种营寄生生活且已经具有了很高智慧的生物,是不会在没有决定好下一个目标时舍弃自己现有的安身之所的,很明显,边丰在这绿色生物眼中已经成了自己下一个皮囊的最佳人选。不过边丰自己却是一点也不担心,就算再怎么弱小的虚无生命能以绝对碾压的实力胜过大千世界中的生灵——毕竟所有虚无生命法力中带有的“肁”就是大千世界中生灵们无解的毒。
滑腻的触手抵上了边丰的嘴唇,虽然有些恶心,他还是按下心忍耐着,闭上眼等着触手被“肁”送入“隙”中。
“噗”的一声轻响,一大团绿汁飞溅在了边丰脸上,不死心地蠕动着,还不等他有所动作,便觉得腰上被根柔软的细条圈圈缠住,正是千穗的触须。触须钻进他的衣里,微微撑起,捆仙索立刻收紧,死死勒住触须,麻布衣服轻易被捆仙索割破,条条闪动着蓝光的细丝陷入触须中,伤口处汩汩流出青绿色的草汁。千穗却似全然没有感觉,只是一把扯断了将边丰束在石柱上的麻绳。
千穗后腰处生出了数十条奶白色的触须,其中数条伸入自己衣中,如保护边丰般让自己不至因动作杀敌而被捆仙索割出太多伤口,只是之前千穗小小挣扎过,剩下的空间实在太小,即使百般小心,捆仙索还是向内收紧了不少。千穗收回洞穿了蚕丛王一对太阳穴的触须,指头般纤细的触须如同白色的闪电,蚕丛们看起来铜墙铁壁般结实的身躯简直就像是烂豆腐稀泥,触须横劈竖砍,飞溅的褐色血液画出了一道道凌乱的血痕,断肢残臂堆在地上,土地如同吸饱了水的毛毯,踩在上面脚不由自主地下陷,被流过来的肝肠内脏埋在下面。
如九头怪蛇一般的触须转着圈地收割着周围蚕丛的性命,虽然表面上千穗以一当百英勇无匹占尽上风,但蚕丛们简直像是失去了生物逃命的本能一样,悍不畏死前仆后继,纵然千穗绞肉机一般地大杀特杀,他们并没有接近出口多少。更为不妙的是,千穗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越来越深,这些伤口不是蚕丛锋锐的爪子獠牙留下的,而是不断收紧的捆仙索留下的。千穗动作越大,催动体内妖力越多,捆仙索便缩得越紧,再这样下去,他们不是被捆仙索分成一段一段的,就是被一拥而上的蚕丛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边丰眉间闪过一抹厉色,平日里春风骀荡的眼中此时锐光点点如出鞘利剑,他手中渐渐团起一个淡青色光球,火焰般上下跃动着,一派全无杀机的天真样子,却隐隐让人心中腾起异常的不安。边丰的眼睛由黑色渐渐化作了琥珀色,脸庞轮廓边藤蔓般的花纹从皮肤下透出,头上的书生帽被顶起脱落,飞扬起的黑发如同无星无月的夜幕,夜幕间只有一对琥珀色的流光。
千穗察觉不对,转身一看,此时的边丰哪里是平时那个聪明却不狡诈、温和却不可欺的书生,那股似乎想放出又似乎想压抑的怪异气质让千穗手脚发软,几乎要跌坐到地上。明明还是一样的面容,还是一样的青衣,千穗恍惚间却觉得即便是九天之上凌霄宝殿中黄袍加身的玉皇大帝,见了此时的边丰,也只能匍匐在地如犬如马,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那是一种烙在骨髓中的敬畏,在这个人面前似乎只有五体投地才是理所当然的姿势。
震慑之下,千穗动作一顿,后背空门显露,旁边蚕丛利爪一突直掏他后心,边丰眸子一颤,右手微动,就要将光球丢出。
猛然间却听得一阵熊咆龙吟般的怒吼排山倒海撞进洞穴之中,洞穴内霎时尘土飞扬,隔断了两人的视线。边丰心中一紧,催动术法凝了水珠将尘土沉降下来,洞穴中空空荡荡,一只蚕丛的影子都没有,连地上的残骸血迹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千穗一跃落到边丰身边,边丰将他揽住,低声警告他不许再动用妖力,右手中光球不收,几下借力就跃出地穴。
地穴外的天空中,一条几十米长的赤蛇盘亘游动,这巨蛇眼如铜盆,背生四张白羽大翼,血红厚鳞熠熠生辉,吐息间赤炎滚滚,行动处烈火烧云,一看便知有蒸腾江河、旱地千里之能,正是上古妖兽鸣蛇。
鸣蛇倏忽化作一道红光,落地时已是一名身着赤甲的高大武将,他屈膝一拜,道,“府君大人随侍谢琬护驾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