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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回】:今时无法掌握,后世亦无法追悔,前生更无法回望。
追忆思慕。黯然神伤。
——题记
「怎么了?究竟怎么回事?」
「实验室失火了!」
「失火?!••藤真••藤真呢?」
「藤真组长••还在••还在里面•••」
「花形,你不能进去!!」
「我要进去,藤真还在里面,让我进去!」
「不可以,花形你不可以进去!火势太大太猛,你进去也会出不来的!花形不可以——」
「放手!放手!!你们放手!!!我求你们放手——放手啊——藤真•••」
〖插播一条重要新闻:今晚间六点,在本地享有盛誉的黑崎研究所,发生了一起意外火灾事故,截止发稿时,急速蔓延的火势已经被消防总署控制,火灾现场一片狼籍,一人死亡,五人受伤。据了解,起火源处于生命科学实验楼十二楼实验室,起火原因还不清楚,尚在调查之中。本台记者现场采集〗
那个叫藤真健司的男人,突然消失在我的眼前。
他不在了。
那个从初中到大学,再到研究所,一起学习,一起工作,一起打篮球,一起哭一起笑的男人,他突然就不见了。
我甚至还记得他棕色的头发,明亮的眼睛,内敛的嘴角,微翘的皱眉,他分配实验任务时,不苟言笑认真严谨的沉稳表情。他穿着白色的大褂,身体侧立,瘦削的脸颊逆光而行,眼神专注地盯住电子荧屏上的分析数据,瞳孔里一瞬间鲜活起来,就如同漩涡深处,暗潮汹涌。
从小到大,从开始到现在,无论做什么事,他总是这样的笃定语气,嗯,我们是最强的,我们可以做到最好,这不仅仅是说给别人听的,也是他说给自己听的,毫无情面可讲,毫无退路可言。于是,他便这样一直不知疲倦地往前,往前,再往前,即使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伤痕累累也无所谓,只因为那是他的目标,那是他一直为之奋斗想要达到的梦想,这便是他人生的全部。
直到昨天,一场大火,他突然就消失不见。
“做为黑崎研究所生命科学研究A组的首席导师,藤真健司可以说是我最为得意最有潜质的学生,他的突然离开,我真的很痛心。”渡边老师如是说。
“实验室为什么会失火,这是为什么呢?”我听得到龙野的捶桌咆哮,有人在小声啜泣。
“花形,藤真的葬礼,你会去参加吗?”旁边的长谷川凑过头,轻轻地拉了拉我的衣角,小声说。
“呃?什么?长谷川你刚刚说什么?”
“哎••花形••我说•••藤真•••藤真的••葬•••算了——”长谷川颓然地回过身,垂着头。
黑崎研究所生命科学研究A组的全体成员,此刻全部聚在一起,因为一个人的突然离去而默哀悼念。
这个人是,藤真健司。
“花形学长,明天••你会去吗?”娇小的惠理子声音有些哽咽。
“明天?!啊——那要看——”像往常一样,抬起头朝向正前方桌子的位置,以为这样,便可以像平时一样,看到那个人的沉静眼神,他坐在桌子上翻着课件,刘海垂着上下摇晃,一脸胸有成竹不容置否的严酷表情。无论做什么事,他总是最先做出决定的那个人,他是黑崎研究所生命科学研究A组的组长,是黑崎研究所生命科学研究十组中最为优秀的研究员,是所有人心目中钦佩崇敬的对象。
可是,那张桌子上是空的,他已经不在了呀。
“花形学长,你••你没事吧••”惠理子晶莹透亮的眸子里,惊诧万分。
“没事••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拳头握得很紧,仿佛骨头都要被捏碎了一样,如果真是那样也不错,至少深入骨髓的痛楚,能够让人暂时忘却真相,自欺欺人地以为,他还活着。
藤真的葬礼?这是一个玩笑吗?这意味着我再也再也见不到他了。
是吗?
呵——,我——不——相——信——
“那个,花形,你是不是不舒服?••这里有我们,要不你先回家休息,有什么安排我再通知你——”
“嗯,是••很抱歉••那么••渡边老师,还有大家••我先失陪•••”
鞠躬,摇晃,扶墙,出门。
“我说,藤真死了,花形他怎么——”
“龙野,不要再说了!”
走出黑崎研究所的大门,无目的地顺着墙根走,花形透偶尔抬起头,望一眼过往的人群,光影斑驳,眼神空洞,随后又晃晃悠悠地继续向前拖行,脸色苍白,形同枯骸。
拐过街角,街口的正前方是一家不起眼的居酒屋,木制的褐黄漆皮招牌上刻着一个粗野狂放的大字“回”,不知道出自哪位艺技者的刀下。招牌的下沿处,挂着一个眉弯目笑的晴天娃娃,还有大串大串摇曳作响的竹器风铃。
花形透抬起头,黑框镜片在反光,他犹豫了一下,随后缓缓踏了进去。
这是他非常熟悉的一家小酒町,对于黑崎研究所这种远离市中心的科研单位,附近的酒町倒有几家不错,价格公道,食物味美,偶然中午约着同部门同组的同事成员一起进去,喝杯温热的清酒,点上两三样小菜,天妇罗、寿司、拉面、照烧、鱼生、刺身,大块朵颐,谈天说地,倒也是忙碌中的一件乐事。
穿着和服留着齐眉浓密刘海的女服务生,穿过绳门帘,夹着点单牌,碎步走上前,对着花形深深一鞠躬,随后柔声细语道,“啊,花形先生,好久不见,想要点什么?”笑容甜美可掬。
花形透歪坐在靠窗桌旁,他不看女服务生的眼睛,他哑着声。
“那么•••山崎小姐,来一瓶•••龙舌兰烧酒•••”
“呃,好的,”女服务生抬眼,“还有吗?花形先生?”
“•••还有•••那么,再来一碟味噌豆腐——”
“呃,还有吗,花形先生?”女服务生突然想到什么,左顾右盼,“欤,今天就花形先生一个人来吗?龙藤先生,长谷川先生,柴田先生,啊啊,对,还有那个最喜欢喝龙舌兰烧酒的藤真先生,他过来的吧?”
花形透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他的身体软软地贴在墙边,他低着头,刘海遮住眼镜,眼镜又遮住眼睛,他轻微地摇头,一直摇头,“不,今天就我•••一个人•••”
“啊,原来是这样,”女服务生稍稍有点诧异,但很快恢复平静,“请稍等,东西一会儿就送上来”。
女服务生弯腰鞠礼,花形透侧着身点头。
这是花形透先生在我们店里,坐的第五个小时。从十一点钟,到现在为止,除了间断地去了几次盥洗室,他唯一所做的,就是坐在那张靠窗的桌边,一杯接着一杯地灌着烧酒,他已经连续点了四瓶高酒精浓度的龙舌兰烧酒,并且喝的时候也没有兑水,就那样“牛饮”般喝下去,换作一般男人早就要醉到不醒人事,胃灼烧的感觉更会如同铁铬火燎一般,可是花形透先生仍然看起来很清醒,或许只是表面现象而已,因为我一直记得,花形透先生的酒量并不怎样,以往他和同事一起来店里喝酒吃饭的时候,他总是那个,最先摇头摆手说不行,随后满脸通红趴倒在桌上的人,而他的朋友,却一个比一个酒量更甚呢,特别是那位似乎叫做藤真健司的先生,眉清目秀,自信满满,可是喝起烧酒来却很大男人气概,半敲着筷子,微笑着哼歌,随后举起酒杯,一口接着一口。
今天,他为什么没有和花形透先生一起来?还是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哎,你听说了吗?昨天晚上,黑崎研究所失火了呀。”
“啊,真的吗,这么可怕?!”
“是呢,听说有人被当场烧死,还是店里的常客呢。”
“谁?”
“好像是叫——藤真——藤真健司——”
“吓,就是那位长相清俊的藤真先生吗?”
“是啊,好可惜。我刚刚在那边,看到经常和他一起来的花形透先生了呢。”
“嗯,从中午就过来了,一直坐着喝酒没有走——”
“怪不得——”
“玲子,怪不得什么?”
“那个•••我刚刚想去清洁男盥洗室,然后听到有男人的哭声•••是花形透先生——”
“•••想必好朋友死了,他一定很难过•••”
原来如此。
我终于洞悉了一切真相。
我应该凭借自身的力量,做些什么帮助他吗?
山崎月纱将目光久久地定格在坐在窗边的花形透身上。
花形透一直沉默不语,一杯接着一杯灌酒,眼神左右躲闪,混沌不堪。
山崎月纱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型打火机,似乎是哪边的赠品。他将烟衔在嘴里,掰动开关,然而眼神却在触及打火机的一霎,直直地怔住了。
她看着他的表情由苍白漠然,一丝一丝地,慢慢变形扭曲悲怆绝望,他将打火机紧紧地攥在掌心里,按在胸口上,一个人无声地坐在窗口,别着头哭了起来。
酒町里,已经是下午四点,但服务生都在做着各自的工作,为晚上即将到来的营业高峰做准备,剩下的食客基本上都早已吃完,盘着腿叼着烟,围坐在一起胡侃打牌,偶尔抱怨抱怨生活,咒骂咒骂脏话,谁也不会注意坐在角落里灰头土脸满脸阴霾的男人。
山崎月纱站了起来,放下抹布,静静地走到花形透的身边。
“花形透先生,你•••你没事吧?”
“对不起——”花形透听到声音,慌忙起来,这样的突兀举动反而让山崎觉得异常内疚。
山崎月纱走到花形透的对面,交错着手指,坐了下来。
“花形先生,我听说藤真先生他——”欲言又止,“我觉得非常遗憾——藤真先生是个很好的人——”
花形透愣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透过黑框眼镜,与山崎月纱的眼神对接,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蜘蛛网般的暗红血丝,瞳孔周围泛着一圈淤积的蓝绿色,如同斑斑锈迹。
“花形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可以帮助你时光倒转回到过去再见到藤真先生你愿不愿意?”山崎月纱几乎是一口气说完这些话。
沉默,良久的沉默,花形透和山崎月纱,谁都没有说话,就这样对峙着。
山崎月纱的手心,缓缓地渗出湿热的汗意,她用左手紧紧握住右手,她在等待一个未知却又期盼的回答。
“山崎小姐,我不明白。”花形透张开嘴,一字一顿。
“我是说——如果你真的想让藤真先生起死回生,我可以帮助你回到过去,扭转历史的发展——我没有开玩笑,我说的——全部是真的——”山崎月纱也一字一顿,她抿着薄薄的唇角,眼神清亮而坚定,“花形先生,你愿意冒这个险吗?”
“山崎小姐,老实说,其实我并不相信你现在所说的话,”花形透虽然表情悲伤沮丧,但语气中仍有一丝笃定,“不过,即便这是我听过最为荒谬的说法,但只要藤真真的能回来,我都愿意去尝试,虽然我知道——这就好像是一个精神病在痴人说梦——”他自嘲地苦笑了一下,“这根本不可能对不对?”
“不,”山崎月纱主动伸出左手,盖在花形透的手上,“花形先生,这是有可能的。”她看向自己伸在桌中心的手背,花形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赫然发觉一个时隐时现的光亮正在山崎的手背上逐渐扩大,花形透终于看清楚了,是一个青光闪烁的“溯”字,似乎是中国字的古体。
“山崎小姐!!”花形透大惊。
“我说过这是真的,这就是巫蛊的力量,”山崎月纱侧过脸,看手背上的“溯”字,“花形先生,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或许只是认为,看到一个人那样悲伤那样绝望,这比自己悲伤绝望更来得难过。花形先生,无论成功与否,都请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花形透点点头。
“花形先生,你将会回到藤真先生出事前的半个小时,请你务必在这段时间内,扭转历史的发展,阻止藤真先生的死亡。半个小时之后,不管世界有没有因此发生改变,你都会消失在那个时空,再次回到这里。而且,你也不可以泄露任何与未来有关的事情,否则你也会立马回到这里。花形先生,还有一点需要提醒你的是,”山崎月纱的眼神黯淡闪烁了一下,“你需要为此耗费三十年的生命时光,花形先生,我现在再问你,你还愿意这样做吗?”
花形透镇定非常地点点头。
“少活三十年,只是为了换取另外一个人的重生,你真的愿意?”
“藤真对于我,不仅仅是另外一个人,”花形透的表情很平静,“山崎小姐,开始吧——”
山崎月纱先是惊讶,后是安慰,她闭上双眼,嘴里轻轻说着什么,“啪——”的一声,对面的椅子空了,坐在她面前的花形透不见了。
山崎月纱睁开眼,她望着空气几秒钟,然后静静地站了起来,走到一边,拿起抹布,又跪在地板上,擦起灰尘污渍。
酒町里所有的人对这一幕刚刚发生的事情,仿佛没有看见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一切正常。
花形透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以一个极度彪悍的姿态,站立在盥洗室隔间的抽水马桶盖上,而他的正前方,隔间门口处,站立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双目眦裂,嘴巴张开,全身僵直地杵在那里倒吐气,很明显是受到了严重刺激。花形透扶正眼镜定睛一看,也吓得不清,因为面前的这个男人除了穿着白大褂,和自己是一模一样,这个男人就是自己,昨晚的自己。
“你,你•••”面前的这个男人,颤抖地伸出手指,指向花形透的鼻间。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突然一下子反应过来,转身就往门外跑。
花形透一下子勒住他的脖子,捂住他的嘴,拖进隔间,插上门。
“听我说,我是花形透,我就是你!”花形觉得自己现在说的话,听上去是世界上最蠢最白痴的话。
“我超越时空回到这里,只是因为要救藤真!藤真健司!!”老天,谁来救救这个可怜的男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说什么。我挟持了“我”,又对“我”说,我是来救藤真。
“我知道你肯定不信,因为你就是我,我都不信,我的老天——”某人要精神崩溃至死。
“呜呜呜——”那男人透不过气来,花形透慌忙放手,这可是自己,窒息死了怎么办?
“呼——呼——呼——”男人喘着粗气,伏下身子自言自语,“我没想到真有鬼娃娃花子,居然还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救命啊啊啊——”男人稍作喘息,就开始扯着嗓子呼救。
“喂——喂——”花形透无计可施,对着面前自己的后脑勺重重一击。男人倒下去的瞬间,花形透也觉得眼前一黑,满是金星,后脑勺顿时“嗡——”的一声炸开了。他晃了晃头,努力支撑着身体不倒下去。
等意识恢复一点的时候,他看了地上的自己一眼,将他架起坐好,他仍然在昏迷,身体歪向一边,花形透脱下白大褂,穿上身。
“我真是对不起自己。”花形透顾不得多想,转身插上门闩,然后踏在水槽上,从隔间上方的空当翻了出去。
走出盥洗室的门口,花形透看了一眼手表,此刻的指针指向五点三十五。
没什么时间了,花形透一路飞奔向十二楼实验室。
五点三十六。十二楼实验室。
“啪啪啪——”生命科学研究A组实验室的门,被人在外面猛烈地敲击着,坐在实验台前的藤真健司,从显微镜后抬起眼,微微皱了皱眉。
敲门声仍然在继续,地动山摇,惊天动地,藤真健司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走上前拉开门。
花形透一张气极败坏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又红又肿,布满了血丝,仿佛两只核桃一样凸出。门自动合上了,藤真健司被这样的花形透,吓了一跳。
“花形?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刚刚下去,说要去二楼资料室查阅资料做课题汇报吗?”藤真甚是不解,“你眼睛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偷偷跑出来喝酒了,一身酒气?”
花形透心脏剧烈跳动,他一把拉住藤真,将他往实验室门外拽,“藤真你赶快跟我走!!”
“为什么?”藤真不动,僵在原地看着他,眼神饱含愤怒,“我的实验才做到一半,花形你不觉得你的要求太无理了吗?”
“藤真,我求你,快跟我离开实验室,算是我拜托你,不要问原因了,好不好?”花形透近乎哀求。
“花形,你今天是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如此慌张,这可不像黑崎研究所生命科学研究A组的首席研究员。”藤真的眼神尖锐,语气冰冷。
“藤真——”花形透痛苦万分,他很想说出真相,可是又万万不能。他看了看手表,时针指向五点四十。
“你没有什么事?那好,我要回去继续未完成的实验了,请你出去带上门,谢谢。”藤真转过身,往实验台走过去,花形挡在他的面前,藤真的怒火“噌——”地一声点燃,“花形透,你究竟在干什么蠢事?!你难道不知道我必须在这周前完成这项实验,将研究结果交给渡边老师吗?你难道不知道这项实验不能半途而废,否则这一个月来的努力就白白浪费了吗,花形透?!”
“藤真——”花形透的内心绞动,他的喉头涌动,眼里居然有了泪花,“你一定要马上跟我走,否则就来不及了,可是我不能告诉你原因,请你像高中打篮球比赛时一样信任我,无论我做出什么举动,做出什么选择,都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道理有理由的,藤真,我请求你——”
藤真愣愣地盯住花形透几秒,终于叹息一声,“花形,我真是败给你了,好吧,我将培养皿储藏在真空仪里,我就跟你离开。”
花形很想告诉藤真,没用的,储藏好也没用,烧光了什么都不会有,可是他怎么能说出口?
花形透沉重地点点头,藤真亦回转过身,有条不紊地整理桌上的仪器、资料,花形透紧紧追随他的背影,绝不漏过藤真的一举一动。
花形又看了看手表,指针指向五点四十五。
“藤真你好了没有?”花形急了。
“好了好了,快好了!”藤真心不在焉,用玻璃罩盖灭酒精灯,然后将整个培养皿放进真空仪,这才拍拍手,耸耸肩,“好了,走吧。”
花形透点点头,走在前面伸出手拉开门。
一秒钟之后,花形透感觉背后被人用力一推,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一个趔趄跌出实验室。他猛地回过头张望,门再次合上了,花形爬起身,上前用力捶击门面。
“花形,对不起,有什么事儿,实验结束再说!现在,你有多远走多远!!”藤真的声音从实验室里传了出来,他是故意的。
“藤真——!!”
实验室里,藤真望着仍被踢得“嘭嘭——”作响的门,无奈万分。他从真空仪里拿出透亮的培养皿,又从玻璃柜里捧出厚厚的数据资料,将一切复原到位。
“花形这个家伙•••”藤真一边整理各种工具仪器,一边喃喃自语,他掀开酒精灯的灯罩,然后拿出点火器凑在灯芯上,“嘎嗒嘎嗒——”,反复打了几次,都没有点燃,他看见台面角落里的火柴盒,想了一下,便前倾着身子一把抓了过来,抽出一根。也许是太久不用,又或者是浸了水,藤真反复擦了几次都没有擦燃,门仍然被踢得上凸下凹,藤真的心情有些烦躁,“花形这个家伙还真是——不死心啦——”
分着神,藤真使劲一擦,“啪——”,一团小火花猛地燃着,跳起,蹦高,溅到藤真的左眼里,“吓——”,藤真手一松,捂住左眼,火柴梗子落在了台面上,火星很快点燃了资料,火苗顺着纸的边缘迅速蔓延了开来。藤真左手捂着眼睛,右手从水笼头旁边抽出一块掖着的湿布,使尽浑身解数抽打在燃烧的纸张上,可是毫无作用,桌子也燃着了,火越来越大。
“咳咳——”猛烈的咳嗽声,胸口仿佛撕裂了一般,藤真用白大褂包裹住培养皿,闭着受伤的左眼,摸向门口。浓烟呈螺旋状上升,直达天花板,消防警备系统嗅到气体,“嘀——”的一声之后,迅速发出刺耳的报警声,实验室的门自动加固防护层,被电脑系统强制性锁住,以免造成更大规模的火势蔓延。
“花形——”藤真垂下头,站立在滚滚灰白浓烟中,孤立无援。
整幢大楼的消防警备系统一瞬间启动,走廊上刺耳的警笛声响成一片,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们从各个角落仓惶逃窜,向安全通道涌去,亦有相关的工作人员逆向挤在人群中向火灾发生地艰难行进。
“藤真——藤真——开门——快开门——!!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明明刚刚还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失火,为什么?!难道这一切都是天意——”花形透用手狠狠地捶在门,身体颤抖地伏在上面,“我赶回来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会这样——”
谁来救救藤真,谁来救救他,天啊,谁来救救他都行。
有人擦过花形透的身边,从隔壁实验室抱头跑了出来,花形透突然来了精神,一个箭步冲了进去。他一下子拉开玻璃窗,然后伸出头向右张望,研究A组实验室的玻璃窗在大半米远的地方,窗帘紧紧拉着,看不清楚里面的状况。
花形透回过身,从橱柜里摸出一段绳索,又一掌击破墙上的玻璃,掏出灭火器,扎在绳子的前端,随后又回到窗边,将灭火器甩向窗外。他用力提起绳子,一个抛物线猛抛,掷在隔壁实验室的玻璃上,玻璃并没有立马破碎,花形又重复了一次,两次,三四次,直到第七次的时候,花形透终于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他欣喜若狂。
“藤真——藤真——你听到没有?回答我!回答我啊!!我在窗边,窗边——”
半分钟之后,A组实验室的窗户打开了,藤真健司蒙着灰的脸伸了出来,他大口地喘气,不停地咳嗽,血水从捂住的左眼里缓缓地流出,如同一条无声流淌的河流,覆盖住他的半张脸,他清俊的容颜如同被硝烟掩盖了一般。
“藤真——”花形看到这一切,血一下子从心脏涌上了太阳穴,“藤真,把手给我,把手给我”,他努力地向藤真的方向侧出身子伸出手臂,大半个身子在空中晃悠。
藤真一边咳嗽一边伸出手臂,然而无论如何努力,他与他之间,总是隔着小半米的距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藤真突然缩回了手腕。
“藤真——把手给我——给我啊——”花形对着窗户那边大吼。
藤真的手垂在半空中,他看定半米之外的花形,没有受伤的一只眼睛仍然漆黑明亮,他安静地摇了摇头,“花形你救不了我,放弃吧。”
“藤真你在说什么蠢话?还没有尝试你怎么知道救不了?你把手给我我拽你•••”
“放弃吧,花形——没用的——”
“那么等消防队吧,藤真你尽量用湿毛巾捂住鼻腔•••”
藤真从怀里掏出培养皿,递出窗外,顺着户外墙面,平稳地递向花形的方向,“花形,把它拿走——”
“藤真——”
“这是A组三十个日日夜夜研究成果的精华,我不能让它毁在我的手里•••”
“藤真你这个笨蛋——”花形大声而粗暴地打断他的话,“培养皿里的细胞核离开恒温20摄氏度5分钟,便会以每秒钟5000的速度递减死亡•••”
“即便会是这样”,藤真落满灰垢的脸上突然浮现出孩子气的倔强笑意,“我仍然还抱有希望,也许会有那么个别生命顽强的细胞核活下来——”
“这样的时刻——藤真••藤真健司•••你这个笨蛋——”花形以前所未有荒凉悲恸的眼神望着他,然后缓缓地伸出手臂,轻轻托在培养皿下方,直到整个握住,藤真缓缓地松开手指,花形便缓缓地托着培养皿,在空中缩回了手。
培养皿安全地放回地面,藤真哑着声对花形点点头,“花形,谢谢。”
“谢谢?!”花形表情恍惚,他几乎要站不稳脚步,“藤真,那么你呢?你离开过我一次,如今好不容易我才有机会再回到你的身边,我不能再让你轻易离开。”
“花形——”
“藤真——请你什么都不要说,如果这一次我再救不了你,”花形一脚踏上窗槽,扶住墙边,猫着身子,在一片空旷中,对着远方伸出掌心,“我也会一起离开——因为没有你的世界对于我来说太寂寞根本无所谓——”
“啊——真是伤脑筋,我活到现在,才搞清楚,花形透,原来你是这么冲动这么动情的笨蛋,”花形的身后传来一个男人懊恼的声音,他的胳膊被人紧紧从后抵住了,花形透猛地回头,然后看见了刚刚在盥洗室被自己打晕的“自己”,正半个身体悬空抵在自己的后方。
自己是最了解自己的人,花形透沉着地点点头,然后两脚踏在窗槽上,缓缓贴着墙面站直身,他悬空伸出右脚,突然向右跨了一大步,踏在隔壁窗槽的同时,紧紧抓住窗棱,晃了几下便稳稳地站住了。
花形跳了下来,“藤真你过去,那边有人接你”,他将比自己个子矮小的藤真以同样的方式,撵上窗槽,同时从后面悬空抵住藤真的身体。浓烟已经越来越大,花形透觉得喉咙里仿佛塞满了木屑,呼吸不畅,他咳了几声,却没有放松胳膊的力量。
“花形,那么你呢?”
“不要担心我,藤真——”
对面窗户看不清面目的男人伸出长长的胳膊,花形透在藤真背后用力一抵,藤真借着惯性,一下子踏在隔壁的窗槽上,随后被眼急手快的男人一把抓住,拖了下来。
藤真眯着受伤的左眼,右眼也因浓烟的长时间熏呛而睁不开,他使劲眨了眨,抬头定睛一看,“啊?!花形!?”
花形透直怔怔地看着藤真,表情怪异,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可是——”藤真趴到窗户外向浓烟滚滚的A组实验室隔壁大喊,“花形?!——”
A组实验室,浓烟中,有人靠在墙边不停咳嗽,他的脸上有淡淡的笑意。
半分钟后,亮光一闪,他在浓烟中消失了。
“藤真,你的眼睛——”花形透惊呼一声。
“你是花形透?”“独眼龙”的某人浑身漆黑,面无表情。
“咳——呃——”有些汗颜,有些底气不足。
“那刚刚的那个男人,是谁?!”
“••••••”
[短小番外篇:
黑崎研究所生命科学研究A组实验室门外,滚滚灰白浓烟已经顺着缝隙泄了出来,走廊上警笛大作,研究所工作人员四处奔走逃窜。
花形一(伏在门上,痛哭):我要进去,藤真还在里面,让我进去!
花形透环视四周,然后将目光定格在隔壁实验室的门上。
众人(架住花形一):不可以,花形你不可以进去!火势太大太猛,你进去也会出不来的!花形不可以——
花形一(挣脱开钳制,冲进隔壁的实验室)我一定要想办法救藤真!
一阵浓烟迎面扑来,众人上前几步又掩面后退,相互对望,焦急万分。10秒钟后,一男人从走廊尽头冲到众人面前,声音嘶哑。
花形二(左看右看):怎么了?究竟怎么回事?
众人(感觉哪边不对劲):实验室失火了!
花形二(意料之外,似乎又在意料之中):失火?!••藤真••藤真呢?
众人(浑身酥麻,背部开始流冷汗):藤真组长••还在••还在里面•••
花形二(继续左看右看):花形透人呢?
众人(指隔壁实验室大门,冒冷汗,喘粗气,腿软):在里面——
花形二头也不回,冲进隔壁的实验室。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黑线冷汗兼抽动嘴角。
甲(抖):刚刚进去的是谁?
乙(也抖):花形透。
甲(再抖);那前面一个进去的呢?
乙(跟着抖):花形••透•••
甲/乙(一起抖,身体石化中):••••••]
花形透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前一片光亮。日本仕女图、竹编风铃、酒红灯笼、谐趣伞绘,还有矮小的木制茶座,毫无疑问,他又回到了居酒屋。他抬起手腕,手表的指针正指向下午四点多,食客很少,多在三三两两地吹牛聊天,酒町里的服务生也在各自忙碌,抹地、擦杯、清洁店面,厨房里亦传来切菜烹制的声音。
穿着粉红樱花和服的服务生山崎月纱小姐,正半跪在地上用湿毛巾擦地板,一丝不苟,认真非常。
“山崎小姐,我——”花形透站了起来,山崎循声抬起头。
“嗯?花形先生,还需要些什么吗?”山崎侧着脸,很温柔很友好地低声询问。
“山崎小姐,你•••?•••那个?!”花形透面对山崎月纱的如此反应,颇有些吃惊。
“怎么了,花形先生,料理不合胃口?”山崎脸上写着好奇和歉意。
“啊,不是不是——很好很好——”花形透此刻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山崎是真的不知道吗?又或者是,这只是我的一场梦而已?那么,历史改变了吗?藤真,藤真起死回生了吗?他现在人又在哪里呢?
花形透伫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好久缓不过神来,山崎更加惊奇地盯住他。
“我说花形,你站在这里不坐下来干嘛?”花形透的身后传来男人不高不低却非常冷静干净的声音。
花形瞳孔一下子放亮,他回过头,是藤真,藤真健司,活生生的藤真健司,他穿着白色衬衣,刘海上下摇晃,朝着花形坐下的桌子走过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伙人,龙藤、长谷川、柴田、关岛,甚至还有,渡边老师。
“藤••藤真•••”花形透舌头打结。
“花形君,不是说好今天这一顿料理你请客吗?”
“请客?”花形的后背开始冒冷汗,“•••藤真!?我真的有说过?”
“啊,花形君答应大家的事情怎么可以忘记?!大家可都是饿着肚子过来的。”山崎腋下夹着点单牌,恭敬地站在一边,掩嘴偷笑了一下,随即很快恢复正常。藤真接过她手中的菜单,从上到下逐条认真看了起来。
“‘海陆空’什锦大火锅不错,啊——,还有新鲜的鱼生刺身,对了,一定要25度的龙舌兰烧酒,先上三瓶•••等等,还有照烧鸡肉拉面,章鱼四喜丸子•••”
“藤真——”一声凄惨万分的叫声。
“嗯,花形?怎么了?”
“没•••没什么——”可怜我的钱包,5555~~~~~~
男子盥洗室。
“花形,咳咳,真不好意思,今天伙同大家吃掉你半个月研究金——”
“藤真,没••没关系•••我是自愿请客的——”
“嗯,这才是男人花形——对了,你上次还说过,请大家唱通宵KTV来着,要不下周末吧?!”
“藤真——你!!??——”
“花形??!!——喂喂——”
“你左眼好一点了吗?”
“啊,好多了,虽然还有点弱视——”
“•••藤真•••我是真的很高兴——到现在为止——我们都还活着——”
“花形•••嗯——我也是——”
端着盘子的山崎月纱掀起绳门帘,走过男子盥洗室,停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眼神深远幽静却又暗藏伤感。她轻轻捋了捋额鬓的发梢,宽大和服水袖滑落纤细手臂,她的手背上青筋纠结凸出,隐约浮现出一个图案,好似中国字体。
溯——
三个月后。居酒屋“回”门口不远处,街头拐角。
“花形先生,藤真先生,你们好——”山崎月纱穿着和服,笑容甜美,她对着对街的两人弯下腰,深深鞠了一个躬,“今天晚上两位会来店里吃饭吗?”
绿灯亮了,两人起步,朝着山崎的方向走了过来。
“啊——一定一定,还是花形桑请客——”藤真大笑,花形则哭笑不得地瞪了身边人一眼,随后对着山崎月纱还了一个礼。他刚刚俯身,上衣口袋里的打火机掉落下来,他弯下腰伸手去捡。
山崎月纱的笑容在一瞬间凝固住了。
“噼哧——”一辆TAXI突然从街头窜了出来,如同一头野兽般绕着8字横冲直撞,开车的司机似乎喝醉了酒,头整个压在方向盘上。
TAXI朝着路中央弯下腰的花形直直地撞了过来。
“砰——”
“透——”
“花形桑——”
『藤真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可以帮助你时光倒转回到过去再见到花形先生你愿不愿意?』
『如果是真的,我愿意。』
如果时光有个洞
我们能不能溯回到
以前的以前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