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者纪事》大*涛

5、林黛玉篇（下）

　　自从得知过年时，林家得了当今亲笔的福字。贾家就再也没派人来。

　　其实，现在的林家山庄，人们从山下远远就能看到。若此时来寻，倒真是好找。

　　毕竟，只一冬一春过去，方方正正一大圈子，窜长到快二丈高，绿色开花带刺儿树蓠墙，实在引人注目。

　　自打入春，山庄顶处的松柏返翠，四周围的枸杞、刺玫陆续开花，庄子里更有千株果树先后吐蕊，花海随山势起伏，如云蒸霞蔚，远远就能看到听到蜜蜂拥聚而来。

　　就冲这些蜜蜂，就没人敢近前去。

　　枸杞、剌玫花期漫长，不到天冷，这围着庄子的蜜蜂群就不会散去。

　　冬天时，它们到庄子上的暖房中过冬，还有暖房的花果蔬菜需要它们关照。

　　半山处的小楼，在前后两排二三十棵，高达七八丈的梧桐树掩映下，真是很不起眼。

　　当然，除了那明晃晃亮晶晶，由宽两尺高五尺的大块水晶玻璃镶嵌的双层门窗，还有两座如水晶宫样的玻璃暖房。

　　可这也没什么，林家献上了西洋玻璃制法，自家用上几块也理所应当。

　　几户正盖园子的人家，可真是割肉般，咬牙买下内府新推出的水晶玻璃，和水晶玻璃制成的全身大穿衣镜，给自家娘娘的省亲园子里装上。

　　内府总管看着流水样一箱箱搬来的银子金子，自觉升迁有望，闲时不免展望一下未来，心情自然惬意。

　　贾家众人心情却烦燥得很。

　　自打去年年底，至今有大半年了，好不容易各家盖园子的事，掩了满京轰传的下毒谋财之事。

　　今年夏天这么忙碌，但除了老太太处，其他各处冰啊、果啊的，竟都缩减近无。

　　下人们本是见好就抢，遇事就推的，现下更是怠惰。

　　就为着银子不凑手，园子里的工程几次停下来。

　　周瑞家的两口子不知撞了什么邪，但凡让他们干点活，就必出事，倒在家里，爬不起来。

　　冷子兴被人告了，进了牢去，就没出来。

　　王夫人手下并无旁的得用之人，只好让王熙凤带人理了理库房，叫贾琏把公中一时用不上的大件和一些老物件当卖了去。

　　拿回的银两仍远不能填补上园子的窟窿。

　　薛家已数次掏钱，终于再榨不出什么了。

　　一日，薛蟠要去找锦香院的云儿，在自家店铺竟拿不到银钱，回去当着薛姨妈和宝钗跳脚直嚷：“把这份家私当嫁妆，凭妹妹的品貌，便是王爷也嫁得。如今就为个白丁贾宝玉，竟连我也没得钱拿，就他也配！还不如都拿来让我花了，也落个痛快。”

　　娘三个顿时吵嚷起来，最后一起抱头狠哭半日。

　　薛家前后花了这么多银钱，二宝的婚事仍没一句准话。

　　薛家母女都知贾家是什么意思了。

　　毕竟，薛家只是商家。贾家上下，心一向是高的。

　　但现下，薛家大半家私都押上去了，又怎么肯退步抽身，只好死挨，盼着柳暗花明那一日。

　　贾家各房能出的都出了，不肯出的，贾母骂着，贾赦也是不肯再出。

　　贾赦明说：“公中的东西都让二房卖光花净了，我以后还得靠这点钱养家糊口呢。就没听说，哪家娘娘能把皇上的私库赏给娘家的。前头我已经出过一份子，以后的，你们自家想辙去，别指望我这一房了。反正娘娘回来也看不到我们。”

　　贾琏则两袖清风，时常还要凤姐当卖嫁妆贴补呢。

　　望着一对父子无赖，贾母总不能叫人去抄了老大的家吧。

　　至于贾政，呵呵。

　　二太太和贾母又拼凑一些，叫人当卖掉。

　　再把当初画的园子图上，边角处空下，抹掉几处房舍，多栽花树竹柳，聊做填补。

　　总算把个园子糊弄起来，已到了年根下。

　　赶紧上折请旨，准予来年上元节省亲。

　　一家子忙忙碌碌，连个年都没过好。

　　还没等娘娘回来，大年初一，王熙凤先倒下了，她不知自己有孕，累得见了红。

　　贾琏请来的专精妇科的太医说了，琏二奶奶心血亏耗过甚，这一胎如保不住，以后再不会有孕，且与寿元有碍。

　　贾琏请太医开了调养方子，命人恭敬送走。

　　然后只说这边人多事乱，凤姐不能静心安胎，自去叫人备车，把凤姐连大姐儿一齐送去王家。

　　没人知道，贾琏在此之前，曾悄悄上门，跪地哭求留在京中的王子腾夫人，只求她能帮忙保住这一胎。

　　因为贾琏在自家房中，发现不少于孕妇有碍的东西，虽然当即处理了，但这类东西仍是不断出现，且谁都有疑。他真的怕了。

　　王家夫人心中明镜似的，一口应了下来。

　　王子腾不在京中，王家夫人就把王熙凤安置在自已暖阁里，等天气回暖，这一胎坐稳，再收拾单独院落给王熙凤另住。

　　又命自己身边亲信的两个婆子小心伺候，余者一概不准靠近；小厨房安排专人，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准离人。

　　面对跪了一地的婆子丫头，王家夫人慢吞吞地说了句：“这一胎平安，你们平安、重赏；这一胎若有个好歹，你们的一家子还有三亲六戚的，便想痛快点死，也是不能。”

　　看着战战兢兢的众人，挥挥手，让人退下了。

　　屋子里没了旁人，王家夫人不由得嘴角微微一翘，眯起了眼，她看那两个小姑子不顺眼很久了。

　　贾家，虽没有凤姐调度指挥，正月十五的省亲盛事也圆满完成。

　　当天林家派出了数百个信息采集器，做了全方位的现场播报。

　　一家人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还做着点评。

　　元春和宝钗真都长得“环肥”一型噢；

　　王夫人哭地真假，得意的样子真好笑，无知者真是无畏啊；

　　大观园啊大观园，有点寒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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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程录制，剪辑保留——真人版省亲记，多么难得啊！

　　还有以后，众美群集的大观园哦，时时精彩，日日生事，真人纪实版的《红楼梦》。

　　一定是有史以来最好的史诗级巨作，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真实记录贾家一干人等的奢靡半生——千古一坑啊——坑底的众生有福了！

　　这将是一项历时数年的庞大工程，务必规划详细，认真执行，不可有任何疏漏之处。

　　之后的日子，在一抹游魂指挥下，除了日常工作，林家其余力量都投入这一项目。

　　再也没有哪个机器人说无聊了。

　　那一抹游魂在呵呵笑：

　　你们不是家宴上当众拿林妹妹跟个小戏子比吗？那就都来当戏子吧！

　　我让你们名扬三千世界，还是真人版噢！

　　宫里，皇帝在听人转述数位妃嫔的省亲盛事，自然没有全方位看现场那么精彩，不过计划之一完美执行，给自己的计划表上这一栏打个对勾。

　　再看看，下一项该干什么了？

　　准备抄家——朕喜欢！

　　这个世界的林黛玉，享年八十岁，死后葬于山庄上的林家墓园。

　　她走遍了这个地球上所有陆地和海洋，登过最高的山峰，下过最深的海沟，走遍最大的沙漠，勘探过最广的热带雨林。

　　见识了各色人种，上百个国家部族的风土人情，精通多国语言，写出的游记在朝野以及东洋西洋，都是众人争睹之文。

　　晚年时，将一生诗词文章图画集结成册，以御赐素安真人的道号自行出版，发行天下，并多番再版。

　　林黛玉因幼年中毒，终生未婚。

　　其人虽具仙人之貌，却保有赤子之心，一生建立资助的保育院、养老院遍布全国。

　　并与数位皇家公主联手，于全国偏远穷困之地，设立蒙学千所，中学五百所。

　　建议并参与建立皇家国书馆、皇家军事学院、皇家武器研究院、皇家医学院、皇家商学院、皇家外事学院、皇家农学院、皇家工学院等。

　　终其一生，为帝国做出了巨大贡献。

　　自其离世之日起，林家山庄改为林氏纪念馆。

　　林黛玉及其五代先人享皇家祭祀，与国同休。

　　番　　外

　　这个躯体即将失去活力，到了大家分别的时候了。

　　张秋有点舍不得，看着从东边投进灿烂朝阳的两扇长窗中间，巨大的乌木镶边水晶落地镜中风华绝代、气质超凡的林黛玉，指挥信息采集器多多地照上几十张全方位图像。

　　她要保存下来，以做留念。

　　也不管自家已经存了数个数据存储器，简直多得难以记数的林黛玉音像资料。

　　“此生能与二位共游天下，尽展心怀，不负先祖，林黛玉衷心感激。

　　缘尽于此，各自保重。

　　我先走一步。”

　　林黛玉纯净的魂体飞出，带着金色光点，消散于天地间。

　　自从当年在回扬州的船上高热昏死后，真正的林黛玉就被外来的两个异魂挤到角落，只好一路旁观。

　　有林如海和贾敏基因传承的林黛玉，真真是冰雪通透，不然也不会在贾家伤心伤身，落得吐血而亡。

　　而这多年旁观下来，林黛玉收获良多。

　　若真如这两个异魂所说，自己是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一株仙草，因得甘露修得人身，然后下凡了结因果，最后泪尽而亡，那自己原身那棵仙草实在倒霉。

　　仙草有知，会说：我自长我的，秋枯春荣，岁岁年年。

　　干你何事？要你多事？还要算我欠了你的？我欠你什么了？有欠条吗？

　　是你石头修成，不通灵窃，见色心喜——连棵草都能看出个“娇娜可爱”，更别说明白什么是“空即色，色即空”了。

　　是你自以为不与时世同，却又无知无能——任你近了，是狐媚子，赶你远了，是不识时务，真当地球都是为你转的？也就井底的□□敢如此自得吧！

　　又听那两位异魂说过：人的眼泪流出来，是为了把身体内的毒物与废物排出。

　　也许那仙草修成的女仙是发觉了什么不好，才必要还了这甘露？

　　而且是当毒物、废物排出来的。

　　这仙界怕不是什么好去处。

　　细思恐极。

　　也正如异魂所说：没有真正的实力，就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看异魂一世所为，林黛玉学到许多。

　　所以最终，林黛玉选择在这个世界转世投胎，继续轮回。

　　张秋则有许多事要安排。

　　照旧例，一项项列单子，仔细琢磨，调整顺序，再无疏漏，才一一吩咐下去。

　　林甲等十个机器人和后收录的十几个下仆粗工忙乱了两三天，才处置完毕。

　　到了选好的吉日良辰，仔细淋浴后，披着长发，只着层层白棉布衣的林黛玉，来到墓园。在林甲林乙的扶助下，走上架好的香木堆，盘坐，敛目而逝。

　　这一日，京城北方有火起，香烟弥漫，据说有七彩光晕浮现。

　　年轻的皇帝得到消息，带人快马赶到时，只余一地香灰，中有数粒七彩闪耀的舍利子。

　　林甲等十个老仆仔细收敛全部灰烬及舍利，装入主人一向喜爱的纯白瓷坛中，封入棺木，下葬于山上的墓园。

　　砌坟立碑，却没做任何法事。

　　然后，在众人眼前，就在林黛玉墓下方不远处，十个老仆另挖了一个长坑，其中九人先跳下去，挨个躺好，余下一人将坑填了大半，然后转身问目瞪口呆的皇帝和后边的太监护卫：“你们怎么还不走？主人不喜人多的。”

　　又向余下众仆中一年老者道：“我下去后，你就把土填好。再把草皮铺满，主人不喜欢看到露出来的泥土，容易造成水土流失。”

　　说完就自己下去躺好，闭目而逝。

　　那老仆也就一锹锹地把土填回，众仆一齐把移开的草皮再铺回原处。

　　然后，自有人将一群仆佣带走查询——其实这些仆人也都是皇家派来的。

　　毕竟，年已八十，看上去却只有十八，又知道太多事情的异人，不随时掌控在手中，哪个皇帝又能安心。

　　皇帝走出墓园，在两个玻璃房中各看两眼，才走进自己来过很多次的小楼中。

　　整整三层，除了平滑如镜的松木地板，还有三楼东墙上那面乌木边的水晶落地镜，什么也没留下。

　　各处的门都是大敞的，再看也是一片空空荡荡。

　　倒是一尘不染。

　　皇帝身边的细作头目，也是家传三代了。

　　这会儿查问完了，回来禀报：“林女士大约三天前开始安排，多是那十个老仆操办。其他人都搜集搬运木料去了，所以没人发觉异常。

　　这里的东西，没人见过运出去，也不知哪去了。

　　不论是庄子里面的人，还是外面看着的人，都没发现异常。

　　这庄子里也没什么密室之类，七八十年了，一直清清楚楚。

　　这会儿真是邪门。”

　　皇帝转身出门，自有人料理之后的事。

　　他一边踏着自己从小到大，曾跑过千百回的水泥梯台下山，一边心中冷笑：“能不邪门——那就是个妖精！

　　在这儿七八十年的玩够了，不知又跑哪儿去了。

　　就那个小气劲，当然要把自儿用惯的东西全带上，生怕别人得了一件半件去。

　　哼，偏又留个拆不下来的镜子，让别人都只能看着一年一年老去的自己。

　　就她得意了，总也不老。

　　没见皇祖父、皇父都是上了年纪就再不愿意见她，个个退位走人，学她那个修炼的法子去了。

　　就从没见过这么爱美爱保养自儿的女人，也难怪她总是十八岁的样子。

　　连宫里那些女人都算上，这世上也就她是个拨尖的。

　　这细作头子也是个傻的，没见庄子上那几棵结的果子最好吃的老树都没了，还原坑插个小树苗当是补种，和旁边都长了七八十年的大树一比，再没那么显眼的。

　　还有暧房里，她喜欢的花木都没了，爱吃的蔬菜连盆带架子也一起没了。

　　连楼前池子里，那几条活了七八十年，长傻了的锦鲤她都一起带走了。

　　哦，没带走的大概就是后山那群狼了，她早早说是给放生了，闹得几十年了，这小汤山轻易没人敢进，生怕遇上那群爱劫道的——不供上些烧鸡烤鸭别想走人。结果这一片山就都成她的了。

　　都说狗通人性，那三只长得全身毛都白了的老狼狗这会一点动静都没有，自然是知道她只是又出门去了。不然还不得嚎得满山的狼子狼孙都闹起来。

　　还有那十个甲乙丙丁的老仆，个个都活这么久，当谁是傻瓜呢？不就是十个傀儡嘛，这会倒一齐都了了。

　　就是不知道，她这会儿投胎去了谁的府上？

　　最好还是投个女胎，不然真是浪费了那张脸。”

　　胡思乱想的皇帝回宫了，随后发出数份旨意。

　　林家山庄改名林氏纪念馆，安排专人维护。

　　林家六代，从此享皇家祭祀，与国同休。

　　另谕：小汤山属皇家所有，任何人不得无故伤害小汤山中群狼，否则后果自负。

　　另：十个月后，年轻的皇帝得了今生第一个孩子——嫡长女，据说皇帝只看了一眼，就笑得见牙不见眼，终其一世，荣宠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