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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另有安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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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住在酒店里的两个人红酒一杯接一杯,谭盛茵虽然是说说笑笑的,还时不时拿一些人和事来打趣,但易朗云总觉着她是心情不好,否则也不会拿这么好的红酒当白开水喝。谭盛茵的酒量不如她,喝到后面,即便是支撑着不肯躺下好好睡觉,终究是没抵过酒精的作用,眼一闭,头一歪,倒在床底下总算是老实了。
易朗云把她拖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看她翻了个身,以为她是真的睡着了,哪知才拿着空酒杯走到吧台,就听到她隐隐的哭声,真真切切,又悲悲戚戚的,她不敢哭得太大声,一直是在呜咽,却断断续续,始终没完没了。
刚才见面她看上去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么难过,易朗云犹豫了一秒,还是选择了安静,没有去打扰她。即便是走过去,即便是说几句安慰的话,她该怎么伤心还是怎么伤心,于事无补,以她的身份和品貌,能让她这么过不去的坎坷,也只能是感情的事了吧。
想来,这边的人都这么奇怪,面子是维持一个相安无事,可内里总藏着某些心事,掩埋在记忆的最深处,不管平时关系多好的人,都不能将这段隐秘来碰触。
就拿易朗云现在自认为算是认识的人来说,她视为真朋友的谭盛茵是这样,曾经去她老家做客过的薛堃也是这样。
那年,薛堃被她接到曲池的家里,第一晚他就失眠了。半夜他起来,站在坝子里抽烟,一根接一根,站了很久,她打着哈欠看着他的背影,阴暗、僵硬、凄婉惨淡,让她不想靠近。
他这样病歪歪的一个人,不在她给他准备的有电热毯的被窝里躺着,出来吹冷风,不知是在渲染个什么情绪。或许对他好,也是没有必要的,对于冷冰冰的人,他的壁垒森严自然是有他自己的缘由,只是她是得了爷爷的旨意在做事,尽管被他这不领情的表现郁闷了心情,后面的接触,还是尽量拿出了待客之道,照顾他的身体,让他吃饱吃好,长些肉起来,回去让爷爷看到了,让她好交差。
无奈的是,人非草木,就算一开始知道他是什么人,就算心中早做好了打算,可后来,在接触当中,她还是出于道义,难免对他几分好。她以为将心比心,自己付出感情交了一个朋友,再见面时,不能当他是路人去看,可看他最后的表现,应该是她想错了。
从老家出来这么久,爷爷一直在锲而不舍的改变她,可她就像是顽石,水泼不进,火烧不透,固执而又冥顽不灵,她以为自己是在坚持,不想让自己和这里的人变得一样,可细想起来,这何尝不是一种愚蠢,她如今已经是这里的人了,为什么要固执己见,让自己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她只是在让爷爷为难,让自己每天都过得难受。如果她够机灵一点,今晚以后,她就应该改一改了。
等到谭盛茵哭累了,睡着了,易朗云还是站在窗边,天际间一轮明月当空,在老家或是在这里,明月如今亦如初,没有那么多的物是人非,只是她自己的想法变了,对人对事的态度,也是时候调整了。
第二天,谭盛茵还懒洋洋在床上躺着,易朗云已经起身梳洗整理好了,她没看到任何不好的信息流传出,却没多大庆幸,指不定后面还有什么事在等着!
她说要走的时候,谭盛茵掀开被子,本打算从床上起身送她到门口,后来又觉得这么要好的朋友,不用太过形式主义,倒头又趟回床上,眯着眼睛说:“我不送你了,你自己安心回家别想太多,有情况就找我,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易朗云笑着称是,出门进了电梯就接到了谭盛业的电话。昨晚的事,她对谭盛业是欠了一个交代,接通他的电话,不等她开口,谭盛业已经问:“你起床了吗?我在酒店停车库,还要等多久,你才能下来?”
“两分钟之内我就到,如果你舍得等,我立马就来见你。”说着,她按了通往停车库的电梯按钮。
谭盛业笑了笑,掐灭了手里的烟头:“当然要等你,别说是两分钟,再久,我也等。”
走到停车库,易朗云找到谭盛业的车后径直上了车,他车里弥漫着淡淡的烟味,易朗云坐在副驾驶位上,瞥了一眼目光涣散看上去略为疲惫的谭盛业,对他说:“你昨晚玩通宵了吗?看上去没什么精神,要不你换我来开车好了。”
“我不是玩通宵,我是睡不着。”谭盛业笑着看向她,她的目光清明透亮,对他的态度是依旧的干净干脆、不假辞色,他嗔怪一声,不知不觉就抱怨起来:“还以为昨晚你要来找我的,结果你一句话不交代就跟着别人跑了,你怎么对得起我?”
一夜没回家,易朗云还要准备回家向爷爷交代的说辞,哪有心情陪人胡搅蛮缠,对他是怎么能打发就怎么说:“算了,你睡眠不足,说出来的话也是不经大脑,还是换我来开车好了。”
谭盛业笑着坐在驾驶位上八风不动,滴溜着眼睛问她:“你想带我去哪里?”
他用无赖的口气和她说话,易朗云本就在心里当他是个无赖,满脸若无其事:“我打算回家了,你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有事就说,如果没事,我就下车。”
谭盛业笑呵呵,一点没生气:“你想回家啊?怎么才想起回家了,你昨晚不回去,你爷爷只怕和我一样,见不着你,一晚上合不了眼。”
似乎,他是在故意向她强调某些事,她不解:“是吗?你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今天一早我就接到了他老人家的电话,他对我说啊……”他是故意说了半句话,想看她着急。
“嗯?”她挑眉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这些话,还是老人家亲口对你说比较好,你听了才能记在心里。”他拿捏着她心里的想法,她越是好奇,他越是随意:“你说要回家,又想要开我的车,好吧,我由着你。”
他打开车门,从驾驶位下来,她也跟着出了车门,和他对调了位置。两个人重新回到车内,对着坐在驾驶位的她,他说:“车换你来开也好,我正好和你一起回去,当着你爷爷的面,看你听到你爷爷说的话以后,要怎么好好对待我。”
说完这句,他的笑容变得有些嚣张,易朗云不知他是在嚣张什么,反正她不相信爷爷的胳膊肘会往外拐,就没怎么把他说的话当回事,随口问了一声:“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他系上安全带,对她又是一笑:“这些已经够要紧了,别磨磨蹭蹭,快回家了,你爷爷等着我们的。”
开车从酒店出来,谭盛业坐在旁边说着俏皮话,易朗云的心情却丝毫轻松不起来,开车在城区里绕了一大圈,谭盛业打趣说:“你想和我兜风啊,不早说,这种事,至少不该你来开车啊!”
易朗云没理他,心里好不容易酝酿了一些对爷爷能交代的话,回家之后,下了车就把车钥匙和谭盛业一起留在车里了。她甩门就走,且走得极快,谭盛业忙不迭追出车外,冲着她喊:“用完就扔,你怎么是这种人?”
她就当是没听见,直接一溜小跑回了家,看到谭盛业已经追到门边,她正要关上家门,只听爷爷在背后说:“我看见小谭也来了,快请人家进门啊,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待客之道。”
易朗云无奈把又把半合上的门打开,许叔走过来对谭盛业伸手做了一个请的举动,当着她的面谭盛业大摇大摆走进易家的家门,看到她爷爷,他笑容和亲热:“老爷子,你看,你一个电话我随传随到,我听您的话吧。”
“是啊,听话,听话。”看来,她爷爷很吃他这一套,对他和蔼可亲说:“要是我家的小云有你这么听话就好了。”
谭盛业进了她家门就没有要走的意思,爷爷吩咐许叔说可以吃午饭了,谭盛业也顺势留下来用饭。易朗云担心爷爷在饭桌上过问昨晚的事,当着谭盛业这个外人的面,如果爷爷对她吹胡子瞪眼睛,她要怎么办……正焦虑的时候,饭桌已经布置好了,爷爷和谭盛业已经落座,爷爷看她愣在沙发那边没动静,叫了她一声:“过来吃饭。”
这一顿午饭,三个人端着碗筷吃得各有心思,谭盛业表面上很安静,什么话都没说,可脸上表情丰富,易朗云没心情看他对自己挤眉弄眼,满心都在做准备,只要稍后送走了谭盛业,爷爷一吼,她就要和爷爷讲道理、讲委屈,她是什么真的假的敷衍之词都打好草稿了,可爷爷根本当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吃完饭后也只是问她:“昨晚睡酒店,你睡得习惯吗?”
易世开的表现这么反常,易朗云不禁一愣,抬头看看爷爷,爷爷也正慈眉善目的看着自己。尽管谭盛业还没走,但易朗云不去看他,就当他不存在了,怯生生的对爷爷说:“爷爷,我知道错了。”
爷爷笑了起来,很慈爱说:“行了,不说了,让你去遇上不好的事,是爷爷考虑不周全,不能怪你。”
这回,如果易世开又吼又骂,易朗云的态度绝对是言之凿凿,据理力争,可易世开并没有,反而是毫无脾气的宽容了她的莽撞,他这么“通情达理”,易朗云才让扛不住了,红着脸,很羞愧说:“不,就是我自己不好,是我惹是生非,这事情换了别人,都不会像我这样……”
易世开拍拍她的手,“所以你不是别人,就是我的小云。”察觉她眼眶红了,爷爷更温柔的说:“爷爷不觉得你做错了什么,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没想到能听到爷爷说出这种话,易朗云差点眼泪掉下来,又是惊讶又是欢喜,冲着爷爷不住地点头。
易世开目光突然一凛,虽然笑容还是和煦的,表情却显得肃然了许多:“记得,下不为例。”
易朗云应声回答:“记住了。”自然该是下不为例,薛堃总不至于弱到被同一个人成功下药两次!
对于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爷爷到底没有多问她一句,再加上旁边有谭盛业在,话题没几下就被他把话转到了别的事上:“你看吧,你好好的怎么不回家,我妹妹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了,害得老爷子为你担心,还给我打电话。”
爷爷没有追究昨晚的情况,易朗云的心里是舒了一大口气,虽然察觉了易世开和谭盛业之间,突然多出某些不应该的默契,还是没有起重视心里。只看到易世开应声点头,说:“是啊,说到打电话的事,小云,你也该知道,我们集团过几天有个客户答谢会,一年一次,很重要的。”
就像是两个人事先商量好了,这一唱一和的在易朗云面前说话,易世开的话才说完,谭盛业就说:“客户答谢会,当然重要了,而且,在这次客户答谢会上,是朗云你的第一次正式登场,作为易家今后的接班人,这样的亮相对你来说意义非凡。”
为了显得自己不是孤立的,易朗云也顺着爷爷的微笑,附和了他的话:“是的,意义非凡。”
然后,谭盛业又说:“所以,我听老爷子说,想要把上次拍卖会上拍到的一件战国龙文佩拿出来,给你搭配当天出席客户答谢会的礼服,让你那天惊艳四座、威风八面。”
他说的宝贝,易朗云是曾在爷爷的保险柜里观摩拜服过,但要让这宝贝交到她手里,她哪里敢接:“古董易碎,给我戴在身上不好吧?”岂止是不好,简直是给自己增加难度系数,只怕到时候她路都不敢走了。
“也不能说不好,但你这人做事莽撞,我多少会有些担心。”爷爷一面说,一面和谭盛业交换眼色,易朗云看着他们目光相接,透着蹊跷,可也知道,倘若是爷爷一意孤行的事,她根本无力阻止。随后只听爷爷说:“我想了想,等我们集团客户答谢会那天,不能放你一个人跟站着,得在旁边给你找个人,把你盯死了,免得你做事疏忽出什么纰漏。”
看爷爷态度坚持,易朗云赔着笑脸说:“我知道,到时候我会配合郭秘书把我盯住的。”
到时候是自家的场地,有爷爷压场子,郭秘书做的统筹,她是既可以狐假虎威,又能够拿着鸡毛当令箭,根本不惧怕任何人的踢馆,也不想把不知所谓的人,例如说谭盛业之流拉扯进来。
怎料,爷爷摇了摇头,认为她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茶几上的铁观音已经泡好多时,茶香弥漫,易朗云兢兢业业听着爷爷的话,谭盛业把茶杯递到她手里,她都没有接。易世开看了一眼他二人的神情举动,心里有多少思量,就有多少不舍,无奈时不待人,他只能自己先迈出一步,对易朗云说:“我说的不是郭秘书,你根本就不怕他。”
易朗云不解爷爷是何意,瞧出她正在想什么的易世开感叹更深:“看来,是得找个能把你降服住的人了。”
易朗云听得似懂非懂,打哈哈说:“哪用得着找别人,爷爷,你不就是降服住我的人吗?除了爷爷,哪里还有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易世开早已想好了人选,看着易朗云的眼睛,他沉沉地声音说得又迟又缓:“眼前就有一个合适的,小谭和你也认识这么久了,昨晚你有事发生好像还给他打了电话,你有困难会想到他,看来你们已经是很要好的朋友了。”
易朗云感觉不妙:“是吗?”看一眼谭盛业,只见他正很配合爷爷的话,一本正经的在点头。
这时,爷爷继续说:“我把想法给小谭也说了,他已经答应了,到时候我就看你表现了。”
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易世开的话简单明确,易朗云可看着老人家不容置疑的目光,默默的点了点头。
有的事,就算是拒绝,也是不能说出口的,就像是接受需要伸手,不接受,只要不伸出手就够了。老人家的面子,还是得给的,爷爷指定的路线方针政策,就算是她看不懂门路,照着走一走,她还是能办到的。
后来,品了茶,谭盛业说要走了,爷爷让易朗云送一送,在爷爷的密切关注下,她堆着笑脸把谭盛业一步一步送到了车旁边,看他开车门进了驾驶位,挥挥手对他说了再见。
谭盛业从车窗内探出头来,似笑非笑看着她说:“我觉得你爷爷挺喜欢我啊。”
有爷爷在背后看着,易朗云听了他的话笑容也没变:“是啊,谁叫你这么能干呢!”
她的笑里有几分真意,谭盛业心里一清二楚,不过仗着现在有老人家撑腰,他得寸进尺的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把她踉跄的带近自己眼前,一瞬间是鼻息相接的距离,很快就被她甩手又将距离隔开,他瞧见她脸上露出愠色,提醒她说:“注意一下态度,要是你继续敷衍我,我会不高兴的。”
“慢走不送!”送客客不走,易朗云只好先走,回头面对爷爷若有所思的目光,她心中一窒,突然灿烂的扬起笑脸。
有些事,她应该是能猜到的,爷爷在为她的将来做打算,这样的打算,对现在的她来说,可能会抗拒,但在爷爷心里,已经是他最好的安排了。
她的确很抗拒,可能也不会接受,但不会不配合。
然后,爷爷正式回集团办公是下周一,她这一个顶着副总头衔的人,也跟着一起到了集团任职。她分得了一间自己的办公室,有了私人秘书和一些相应的人事配置。
她手里的张秘书,是百里挑一的人才,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听说是专程从分公司里提拔起来给她办事的,她与张秘书一见面就觉得是个伶俐的人,后来安排工作,也觉得不是个扭捏作态的人,模样长得堪比封面模特,做事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简直是全能型人才。
她办公室的隔壁就是爷爷的办公室,且不说办公室的布置如何如何,反正她是看不明白,就觉得贵。爷爷开始回归工作后,每天老当益壮的工作量,是让她敬佩有加,自愧不如。
她的工作量有了,之前爷爷给她请的那位培训礼仪形态的老师,对她的授课还在继续。她明白,爷爷是想手把手教她许多,给她安排在身边待着,有给她选好了最得力办事的人,她只担心自己脑容量有限,辜负了这样的期望。
就在易朗云从工作到生活接受全方面改造的时候,薛堃飞了一趟美国,后面又转机到了意大利,等他总算回国,正好是易世开的集团公司组织客户答谢会召开的前一天下午。
早前他收到邀请函了,可考虑到易世开特意给自己打的那个电话,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出席更好。没想到回家没多久,竟然接到了易世开亲自打来的电话,他颇感意外,然而接通电话后,听到的话,更令他意外:“薛总,明天是我公司的客户答谢会,可否请你赏光出席啊?”
薛堃掂量着他话里的意思,十分客气的回答:“易老,您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明天我还有别的事,大概需要飞去美国,可能没有这样的荣幸了。”
还在办公室的易世开把玩着办公桌上的钢笔,淡淡一笑:“骗谁呢,薛总贵人多忘事,不是前几天才把美国的合同签回来了,这次抢了我公司的生意,以为我会不知道吗?”
薛堃自嘲说:“惭愧,惭愧,您看我这记忆力,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如果不是他明确邀请,薛堃是不会到场了,这样的明事理,也不枉费了他的欣赏,只是有的事,被人拒绝过,老人家面子上,是有几分挂不住,对薛堃说话也难免多了几分冷嘲热讽:“别骗老人家玩了,请你来是正事。”
他说到正事,薛堃也不便推辞:“恭敬不如从命,我明天一定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