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旧梦》巳眠

11、洛阳雪落（6）

　　那日，我趁着斯燕出去面圣，便出去虚晃了几圈，想看看刘姐姐到底在做什么。

　　说起来，原本我以为斯燕上次面圣会知晓祭拜一事，还担心她是否难以自控说漏了嘴，没想到，炀帝让她先行退下了。为此，她回来后闷闷不乐，说炀帝不爱她了，还哭了一阵。

　　我驻足看了看刘姐姐的厢房，房门紧紧地闭着，安静的好像没有人住一样。我虚晃了几圈，依旧没晃出个什么来。

　　恰巧，这时飘起了鹅毛大雪，不出一会儿早已白茫茫一片。可谓，宫城团回凛严光，白天碎碎堕琼芳。

　　身为南方人的我，瞬间兴奋了起来，倒也顾不得什么了，急忙忙敲了敲刘姐姐的门，喊道：“刘姐姐，下雪了！快来看雪呀！”

　　没过一会儿，小喜便开了门，行礼道：“见过美人。我家主子正在休息呢，说让您先看着，待会进屋暖会儿。”

　　我应了一声好，便在屋外玩了一会儿，才进到屋里去。

　　刘姐姐正斜卧在塌上，一动不动的，好似一幅精细绘制成的仕女画。她是真的美，眉眼温柔，似笑非笑，一颗泪痣若隐若现，更添了几分柔美之感。

　　我走上前，轻声问道：“刘姐姐，怎么不出去看看雪呢？”

　　她回道：“看多了。”

　　这一句话，尴尬得我都接不上。我讪笑着搓了搓手，说道：“一直想过来看姐姐，但看房门紧闭着，不敢过来叨扰。”

　　她并没什么表情：“我身子虚弱，大夫嘱咐多加休息，便不爱出门了。”

　　“我猜也是。”我尴尬地笑了笑，“外边天气太冷了，姐姐出去也不合适。”

　　她突然厉声道：“小喜！”

　　小喜原本杵在一旁，一听，慌慌张张地跪下了。

　　“怎如此没有眼力见？天气这么冷，不懂得给白美人备个暖炉么？”她指责道。

　　小喜急忙道：“奴婢马上就去备。”说完，便急急退下了。

　　刘姐姐转头看了我一眼，淡淡的说道：“你应该有事情想问吧，现下没人，想问什么就问吧。”

　　情节的发展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还想寒暄个几句再切入正题，没想到她比我还直截了当。

　　“确实有些事……”

　　我话还未说完，她便打断道：“雁门一事我得谢谢你，但是，你确实不应该多管闲事。”

　　她的语气，让我有些不快。说的是谢谢，却更多的在指责。即便我知道我的确多管闲事了，但心里面还是会不舒服。

　　“我若知道姐姐祭拜陈朝，定当不会冒死前去。”我强压着不快，努力挤出笑容，“谁不想多活几日呢。”

　　“即便没有这事，你又以为，你在宫中能多活几日呢？”她难得笑了一笑，却抛出了这么令人难受的问题。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已经想了很久了，久到我都不愿意想。

　　“就别说这宫中，就说那宫外，又能活多久呢？”她苦笑道，“生命还不是由不得自己，说没就没了。”

　　她好像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感伤，身体微微颤抖着：“谁不想好好活着呢，谁又想在这里孤苦一生……”

　　我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靠着塌沿，伤心地哭了起来，不是默默流泪，而是失声痛哭。

　　也许是我触及了她的伤心之处，毕竟，对一件事追根究底，到底还是会伤人的。

　　小喜估计是听到了哭声，进了门来，但却只是把袖炉捧给了我，轻声道：“主子每日如此，哭上一会儿，便好了。”

　　原来是常事。

　　我转过头默默地看着她。她抽泣着，身体微微颤抖，露出的左手小臂，隐约有几块青紫色的淤青，怕是时常痛苦得掐着自己瘦弱的小臂，以求减轻痛苦。

　　待她慢慢平复，小喜上前娴熟地替她擦眼泪，并捋了捋散乱的发丝。这个过程中，我只能尴尬地看着，心里面说不出的滋味。

　　她此刻的心情已然好了很多：“这事你放心吧，绝对不会牵扯你们。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没有那么可怕，把你们无辜的人拉扯进来。”

　　我顿时觉得自己像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心里面只想着自己该怎么活。但人生在世，况且是个乱世，有这种想法也很自然吧。

　　“你年芳十六？”她突然问道。

　　我愣了一愣，到了隋末之后，我并没有注意过这具身体的年龄，心里面还是觉得自己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此时，按着已知的信息一算，的确是十六岁。

　　“确是十六。”我连忙应了一句。

　　“行为处事的，倒不似你这个年纪的人。我看你比云贵人圆滑成熟多了，她什么事都露于脸上，而你不会。”

　　听起来倒不像是在夸我。

　　“十六，该是懂事的年纪了。”她认真打量着我。

　　我点点头，说道：“十六也不小了。”

　　她语气异常严肃：“你想好好活着吗？”

　　我抬眼对上她的眼睛，她眼里难得透出来的坚韧之气，让我不禁一凛。

　　我认真道：“想。”

　　“你今晚用过晚膳，便过来找我，我告诉你，怎么活着。”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她想告诉我的是什么。

　　对她的言论充满了好奇。

　　以至于往后，我对于宫廷生活的排斥与恐惧，甚至难以接受，追溯起来，便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若是没有这一夜，我可能得很久之后才能明白，命运是得自己争取的，而不是握在他人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