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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历史的悲剧 ...

  •   十二4
      周媚湄急冲冲的出门,出了楼门,低头找着交通卡和钱包,担心自己忘了带钱包了。这种事情在年龄过了30岁以后,就经常出现了。突然之间,却被人拦住了去路,听到一个声音说:
      “湄媚,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因为没有准备,周媚湄被吓了一跳。一抬头,更吓了一跳,面前站着钱丽娟,但是比起上次同学聚会,钱丽娟看上去老了很多,头发凌乱,眼窝深陷,双眼布满血丝。
      “哦,丽娟啊。你怎么会在这里?”周媚湄缓过神来,忙微笑着问。
      “我是特意来找你的。”钱丽娟一点微笑也没有,很严肃的说。
      “那……到我家里坐坐?”周媚湄礼貌的说,语气却并是不肯定,内心里希望钱丽娟可千万不要答应,今天可忙着呢。
      “不了。我刚刚还犹豫不决的在想要不要来找你呢,正好碰到你,我就和你说一句话就行。”钱丽娟说。
      周媚湄觉得钱丽娟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刚刚说是特意来找我,现在又说是正好碰到,不过还是很客气的说:“你说吧。”
      其实钱丽娟一点也没有撒谎,她很早就到了周媚湄家门口,就想着要来找周媚湄或者赵大海,但是,在门口犹豫不决了很久。
      “我想求你说服你赵老师,让他继续对我的治疗。我觉得他的治疗很有效果的,我不愿意换医生了。”钱丽娟说。
      “他停止对你的治疗了?我不知道啊。”周媚湄的确不知道这事,觉得很奇怪。
      “上个星期就停了,他让我去找陆老师,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个陆老师,我还是想让赵大海老师来治疗我。你就和你老公说说,帮帮我。”钱丽娟显得很可怜的样子。
      “陆老师很厉害的,他是我老公的督导……”
      “我知道!可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个老头!”钱丽娟打断周媚湄,很不耐烦的说,“我就是相信赵大夫。”
      看心理咨询也要找年轻的啊?什么乱七八糟的,周媚湄糊涂了,此刻,她想着她爸爸的事情,就想赶快脱身,于是敷衍道:“好的,我一定帮你和我老公说说。你看我正好有点急事……”
      “行,那你就先走吧。你把我的事情记住了啊。我下个星期会再找赵老师的。”钱丽娟说,似乎她是主人,挥手和客人说再见。
      出租车上,周媚湄还在觉得奇怪,这个钱丽娟看上去怪怪的,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算了,还是回去问问赵大海再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要怎么对付爸爸。唉,竟然对自己的父母还要考虑“对付”的问题,周媚湄觉得头又大起来了。看来是真的到了中年了,现在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人生想不充实都不行啊。
      到了鼎新家,爸爸还在睡觉,周媚湄轻轻推开房门,瞄了一眼父亲,看父亲的样子好像疲倦至极,衣服都没有脱,人就斜躺在床上,蜷起了双腿,缩起了身体,嘴里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周媚湄不忍心马上叫醒父亲,只好回到客厅,和鼎新一起商量办法。
      鼎新对于父亲“有外遇”这件事情完全不相信。
      “哪个男人在外面偷了腥,回到家里澡也不洗就睡觉的?你看看我爸那样子,绝对是干了一整天苦力的样子!”鼎新说。
      “哪个男人偷了腥回到家里,把‘偷腥’两字写在脸上的?”周媚湄不同意。
      “男人是不会把字写在脸上,可是他会把字写在眼睛里,我觉得我爸的眼睛还是很正的,说话能够直视就说明他没做偷偷摸摸的事。”
      “那那个小媚是怎么回事?”周媚湄反问。
      “你不知道,我当然也不知道啦。等爸醒了问问清楚就行了。妈也是,还没有搞清楚事情呢,就吵架。”
      “妈当然生气了。爸最近老往外跑,回来也不说清楚,妈自然生气。”周媚湄还是向着母亲多一点。
      “如果我爸真有个红颜知己,那说明我爸魅力还存,宝刀不老啊。哈哈哈”鼎新又开始开玩笑。
      “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子!好像有情人是件很荣耀的事情,都不觉得羞耻,总是相互庇护。”周媚湄很不满弟弟的这种态度。
      “如果姐夫有情人,那我绝不庇护!”鼎新说。
      “什么话啊。你姐夫不会的!”周媚湄虽然心有点虚,但是口气还是硬的。
      “姐夫要是敢欺负你,我非和他拼命不可。”鼎新说的很真诚。
      “和你谈爸的事呢,说姐夫干嘛啊。”
      “就是爸的事才难啊。一边是我爸,一边是我妈,我和谁也不能拼命啊。”鼎新叹了口气,遇到父母的这种事情,做小辈的无论怎么做,都有可能是错的。
      正说着呢,合欢看到东胜从小房间中走出来。
      “咦,东胜在啊。”周媚湄打招呼。
      “嗯。”东胜笑了笑。
      “这小子不好意思回合欢的家,我就只好收留他啦。”鼎新说。
      “他住合欢家也不方便。”周媚湄说。
      “这小子傻啊。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姑娘不挑,非挑个难上手的。哎,我现在正在交他‘泡妞十招’呢。这小子学摄影学得挺快,学泡妞一点悟性都没有,真是丢我的脸啊。出门千万别说你是我徒弟啊,否则,真个江湖都要笑话我了。”鼎新半真半假的说。
      “你别瞎掺和别人的事,多管管你自己。”周媚湄责怪弟弟道。
      “周姐姐,是我让鼎新哥帮我的。我本来以为合欢和那个姓李的在一起会很幸福,我也就算了。但是,既然他们已经分手了,我就再也不会放弃这次机会。我一定会让合欢看到我的爱和决心的!”东胜说,漆黑的眼睛一闪一闪。
      周媚湄倒是被东胜这么直白的表达吓了一跳。今天的东胜似乎变得更加自信,更加成熟。
      “可是你们相差11岁呢。”周媚湄说。
      “那正好啊。我就可以一直照顾她!”东胜简单地说。
      周媚湄突然被东胜的这句话打中了心窝:“就冲你这句话,我也要帮你了!我就是奇怪,合欢怎么运气那么好呢。”
      “谁的运气也比不上你啊。爸爸妈妈一直照顾着你,姐夫也宠着你,你运气最好了。”鼎新说。
      “我运气好什么啊。你看我现在被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烦的。”周媚湄可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运气好。
      “你们慢慢聊聊,我先去合欢那儿了。”东胜发现姐弟俩看来是有事商量,就礼貌的告别,走出房门。
      没有东胜的话题,周媚湄觉得很无聊,心里有开始焦急,看了几次父亲,终于把周爸爸给吵醒了。
      “你还追到这里来了。”周爸爸说。
      “爸,我……”真面对父亲,周媚湄一下子又忘了怎么说才好。
      “爸,这到底怎么回事呢?”鼎新沉不住气了,直截了当的问。
      周爸爸沉默了很久,最后,说,“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
      鼎新开车,周爸爸指路,来到了医院。
      周媚湄和鼎新看到了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躺在病床,似乎已经没有了知觉。
      “她就是小媚。”周爸爸温柔的说。
      小媚也许当初是位美貌的女子,可是今天的她,给人的唯一感觉是,瘦!瘦到让人觉得恐怖的程度,脸庞、手臂都只有骨头和皮,皮包着骨头的一个躯体。
      在病房外的休息区,周爸爸开始讲一个真实的悲剧。
      那个小媚是周爸爸的初恋情人,跟着周爸爸一起下放到一个农场去。当时下放到农场,是怀着很浪漫的革命热情去的,可是真的到了农场,发现生活远比想象的更加艰苦,因此,后来有返城的机会,大家几乎是拼尽全力去抢那几个回城的名额。周爸爸因为和大队支书的关系很不好,一直没有得到返城的机会。当时,周爸爸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呆在农场了。结果最后一批返城的名单中,竟然有周爸爸的名字,但是没有小媚的名字。当时的周爸爸觉得自己面临着两个选择:一个不返城,留在农场,和小媚生活在一起;第二个返城,但是很有可能不得不和小媚分手。
      思想斗争了很久,在小媚的坚持下,周爸爸还是返城了,毕竟返城的诱惑力太大了。
      “我当时想着等我回了城,我再想办法接小媚出来。可是回到城里,我发现自己就像一滴水从小溪进入到了大海,我这滴水更加的不起眼,不重要。我根本就没有能力救小媚出来。一年以后,我听说小媚嫁给了大队支书,我想那也很好,嫁给有权势的大队支书小媚也不会很苦。于是我自欺人人的设想小媚的幸福生活,也开始了我的幸福生活。可是,后来我从其他知青那里得知,我之所以能够回城是小媚被大队支书□□但不去告发换来的。小媚为了能够让我返城,在被大队支书□□后,选择了沉默,她的要求就是让大队支书给我返城的名额。后来,大队支书休了他不会生育的老婆,和小媚结了婚。结婚后,小媚也没有生育,这个时候,大队支书终于发现原来不能生育的人是他。但是,他把一切的过错都推给了小媚,对她并不好。我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已经和你妈妈结了婚。我有过冲动去农场看看小媚,甚至把她接出来。但是,我是个懦夫,我不敢回去面对小媚,我也不敢告诉你妈。这么多年来,这件事情就像是块大石头,压在我心上,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常常在半夜里惊醒,问我自己,我还算是人吗?可是到了白天,我又失去了所有的勇气,照常道貌岸然的上班。”周爸爸一口气说了很多,停顿了一下,身体往沙发背上靠过去,似乎筋疲力尽。
      周媚湄和鼎新都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家里的空气都似乎凝固起来,流动困难。
      “爸爸,那些都是历史造成的,您不要太自责了。”周媚湄终于说。
      “历史?历史是对我们不够好,可是我们完全可以在不够好的历史里做得更好。”周爸爸苦笑着说,“我可以留在那里陪着小媚,我也可以在返城后经常去看她,我可以在知道真相后去向她赎罪……可是,我却找来种种借口逃避,我回避自己的自私和无情,把一切都推给历史、推给社会,推给我们倒霉的命运。实际上,我就是一个自私而无情的人。我因为那么想要回城,所以我不去怀疑为什么我突然得到了回城的机会,也有意地忽略小媚的反常行为;回城后我找种种借口拖延回农场的时间;一旦知道小媚结婚了,我马上给自己找到了结婚的理由。我就是那种小人,那种为了自己的利益置他人于不顾的小人!”周爸爸越说越激动,似乎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那您现在准备怎么做?您一直照顾她?她的其他亲人呢?”鼎新直截了当地问。
      “她没有亲人了。小媚也从来不想麻烦人的。她对我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要不是一个农场的另一个知青老朋友来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她回上海来看病了。”
      “她究竟是什么毛病,那么瘦!”周媚湄问。
      “她已经是食道癌晚期了,现在什么都不能吃,靠着补液延缓生命。病痛发作的时候,她会疼的把全身都蜷缩成一团,会翻来覆去,只好打吗啡来止疼。我看着她那么疼痛,可是却什么都帮不了她!我把手给她,让她咬住我的手,因为她常常把自己的嘴都咬破了,她从来不要我的手,宁愿咬被子……”周爸爸说不下去了,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抽泣声都止不住的发了出来。
      “爸,您别这样。”周媚湄也开始掉眼泪。
      “我心里痛啊。我心里真的痛啊。为什么你们都不理解我呢?我已经不可能做好人了,但是,我也不想做一个坏到底的坏人啊。”周爸爸拍着自己的胸口,老泪纵横。
      周媚湄和鼎新重来没有看到过父亲如此哭泣,都呆坐在一边,不知道如何是好。父亲的抽泣声重重的打在两人的心房上,让两个人觉得自己的心都蜷了起来,感觉到特别的物无力和无助。
      面对过去的错误,面对一个已经无可挽回的悲剧,人们除了哭泣还能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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