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凛》慕子卿

1、第 1 章

　　银铠赤马，将军一直在前方。

　　脚下本来应该是柔软的沙地，天寒，雪大。几翻奔走，统统化了水。不过稍稍一个休战，就冻成了坚冰。

　　不到开春，是不会化了。

　　战马的蹄铁是特制，战士的靴子却无法。

　　刚开始踩在上面会冻上以致寸步难行，慢慢被血浸过后，就黏腻溜滑，还冒着热气。

　　流的是血，燃的是泪。

　　他们不是军人，仅是战场上的尘埃。

　　手上的长刀一直不快，在战场上，却好似被白骨磨得锋利，所过皆休。

　　八年生死游走，身边的人换了又换。

　　开始还有兴趣问问刚来战友的名姓，渐渐也就歇了心思。

　　别说记住，有时同宿人仅在营地睡了一晚，第二天便留在了沙场。

　　所以说。
　　战场这种地方，最最薄凉。

　　被困在沙丘，每天被号角惊醒。

　　唤醒意志的绝不是阳光温水，而是抽回刀时喷溅到脸上的鲜血。

　　回神时会听到将军远远在马上大笑，紧勒缰绳，带着人直直冲下去。

　　用乌黑发亮的袖子囫囵蹭了蹭脸，叫着号，一个个奔下沙丘。

　　脏污的衣服又重新变成艳红。等到日头升起，战事稍歇，双手一撮，就会掉下一块块的黑色血块。

　　然后敲着带锈的铁锅，放上一片马干，一捧子枯草。囫囵着，就咽下几碗。

　　将军笑着说过“皇帝老儿那珍珠翡翠汤，不过也就是这个味儿了嘛！”

　　伤痛寂寞是留给半夜的自己。战场上留的，只有沸腾的热血。

　　临行前将军感叹，跟了他八年之久的人不多。

　　逢凛你算最长久的一个。可惜无意京城。

　　“我也不能害你。我不能不去。你不去。便不去吧。”

　　还笑着说过。这些年人家都凭着军工领赏去了，我还真不知道你小子要的是什么呢。

　　来这里做连军人都不是的肉填，大都是被人所害或无法生活被迫如此。

　　小凛子，我真没问过你为什么。

　　只能笑。为什么呢。

　　那时青镇，只是遥遥的看上将军一眼，就跑到报名处写了名字。

　　你是不记得的。

　　领回了一吊钱，在街上晃荡着，最后换回了一扎子糖葫芦。

　　扛着它就疯跑回杂院，把它送给当初唯一对自己好，会偷偷塞吃食给自己的婉妮子。

　　抽着鼻子蹲在门口笑得很傻“妮子。哥这一走，大概就不回来了。以后想我了就吃一串糖葫芦，要是有一天吃完了，记得给哥哥我烧纸。”

　　那妮子哭得直打膈，难看极了，“那，那不等吃完都早化了。”

　　起身跑远的时候还不忘记把脚下的石子踢得远远的，笑得没一处正经“那你就该哭啦，得从化了就开始烧！”

　　手里捏着几百两的安置，又站在青镇。

　　盯盯的看着街角的乞丐，随手扔给他装着钱的破布袋子，伸手把他碗里可怜的几个铜板给抢了。

　　把那老乞丐浑身上下搜了遍，终于凑够了一吊。

　　特得意的哼着调子跑了。

　　身后是乞丐惊天动地的哭号。

　　于是满街乱串差点没笑岔气。

　　老家伙，几百两银子换你一吊钱你还亏了？不知好歹。

　　婉妮子已然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站在篱笆外，就看到那个温婉的女人牵着两个小小的男孩往屋里走，堂子上有个小小的摇篮，一个模样挺老实的男人在那里苦着脸晃。

　　挺好。就是不知道这妮子记不记得给她凛哥哥烧纸。

　　扛着插满糖葫芦的草扎子，径直往小树林走。

　　还真有个墓。上面刻着‘夫逢凛之墓’。四下一看，干净得很，没什么杂草。

　　把草扎子往墓边一戳，登时立的稳稳当当。

　　两手空空晃悠着往回走，随手掐了段草梗，放在嘴里嚼。

　　边嚼边想。

　　当时自己在想什么呢。

　　断缘，还债，此身自由。

　　现在呢

　　断缘，还债，此生无求。

　　晃到镇子口，悠悠唱着调子“多年归故里，物非人仍是，多年烽火里，事事皆妄休，无所求来无所报，不如独归去。不如独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