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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第一百三十一回 大唐公主得军礼葬仪 王妃劝慰得驸马归心 ...


  •   刘黑闼、徐圆朗及河北山东一带的各方反叛势力,一一被唐军平灭。如今,突厥进犯之敌也被一扫而去。大唐的北境、东土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各方势力再次臣服于李唐。只是,此番凯旋不同于以往,没有慷慨激昂的浩大军威,没有万民雀跃的欢声笑语,只有一支肃穆沉闷的身披麻衣的队伍,白衣丧幡,远远看去就像是在天地间又铺上了一层皑皑寒雪。
      走在唐军前列的李家三兄弟,还有驸马柴绍,四人皆着斩衰之服,走回长安的一路,四人没有说一句话,沉重、心痛、恐惧、悔恨、愧疚交织在每个人的心头。
      长安城外,李渊身着素服白衣,数日来的不住流泪似乎让这个老父亲鬓角的白发又增添了许多。文武百官亦是素衣麻布列身其后,乍一看,没有人会想到这竟是在列阵迎接将士们的胜利凯旋。
      待到停棺在皇帝跟前时,李渊终于还是让人打开了棺椁。看到一如生人的心爱的女儿时,他再也按耐不住心头悲伤,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想要再抚女儿的脸颊时,却见女儿一脸安然地躺在那里。李渊的手顿时停了下来,心中的无限愧疚竟让他一时不敢面对。李渊一把缩回自己的手,颤抖着攥成一拳,转身下旨道:“公主为抵御外敌,血战沙场,为国身死,生荣死哀。传朕旨意,棺椁暂停宫中,依制下葬,丧殡之仪由礼部操行。”随即,只得摆手命人重又盖棺。
      无絮泪眼朦胧地见了公主最后一面,一如当年三原城时初见一般,公主还是那样的淡定沉着,遇着再大的阵仗也能镇定自若,安然若素。这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大唐女将似乎在潜移默化中教会了无絮坚强和隐忍,稳重和沉着。她统军御敌,既让唐军诚服,也能让敌军丧胆,如此处事风度,无絮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而今,看着棺盖合上,无絮只在心中默默地再向这个让自己佩服的奇女子、这个亦亲亦友的长姐道了别。而亲眼目睹了皇帝的言行举止,无絮忽觉一阵阵刺骨冰寒直袭而来。
      李渊知棺盖盖上,才又敢转过身来,吩咐礼部侍郎以“前后部羽葆鼓吹、大辂、麾幢、班剑四十人、虎贲甲卒”配以葬仪。
      礼部侍郎李百药闻言,下意识地回奏道,“鼓吹葬仪自古不用于女子,陛下以此配于公主,恐与礼制不合吧......”
      李渊因着心中万般愧疚,这时反而坚定反驳道:“鼓吹乃军乐。自朕举义旗起兵时起,公主于旧地招兵买马,待到兵至长安时,公主更是一马当先。凡大战小战,她皆是亲执金鼓,于我李唐有克定之勋。周之文母,列于十乱。公主功参佐命,岂是寻常妇人所能匹敌。想来从古至今,有哪个女子有朕的平阳这般定国之功,如她这般世之奇女,以军礼下葬,鼓吹配仪,有何不可?!”
      李百药闻言,慌忙称是,当下领旨。众人闻听了皇帝方才的一席话,不觉也跟着一个个低声抽泣起来,公主平生德行似乎都在那一字一言中道明说尽。
      护棺入宫,步入宫门那一刻,无絮的心中也跟着不觉生了恨意,看着那冰冷的行进的棺木,她真真切切地体味着何谓人在朝堂,命如草芥。以前以为迈进了那道宫门,管你是什么王亲贵族,有多少盖世功勋,输了,便是全部。而今再看,即便如平阳公主这般未涉其中的,又何尝就能全身而退,身免于难?这道宫门,就像是个无底洞,一旦踏入,便是身不由己。这道宫门也像是个不分好坏的恶兽,凡是涉入其间者都能被撕得粉碎。
      后人观史书,知平阳公主战死疆场,史书工笔,翻透读尽也不过寥寥点墨。功于大唐却身死权谋,无论是在位者,还是继任者,终究不敢直面对于这个无辜者的残杀。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自回长安后,李世民似乎有意在避世,一心转进了文学馆,与十八学士读书论道,在马场骑马射箭,全然不去理会朝廷纷争。若非朝会还能见到秦王身影,人们几乎要怀疑秦王身退隐居了起来。
      夜色深沉,无絮走到已经在廊下站了许久的李世民身边,不禁挽手抚慰他道:“长姐不在了,我与二郎一样,心痛难耐,日夜伤心。只是,事已至此,斯人不在,生人尚存,二郎总是要放下过去的.......”
      李世民摇了摇头,无力地闭上眼睛,抬脸任由那满月的寒光照在脸上,鼻子又是一阵酸楚,“若那日我能早些领兵救援,便不至于......长姐之死,我也难逃干系......”
      “二郎......”无絮没想到他自己终于讲出了这句话,自公主灵柩运回长安,到下葬礼毕,上至皇帝,下至臣民,没有人去深究内因,问罪于人。也只有在这夜深人静时,那无可挽回的愧疚和自责才会袭上心头。
      而那夜,东宫太子李建成亦是月下醉饮,指着圆月,泪水沾湿了苦笑的嘴角:“我李家怕是以后再难团圆了!兰妹啊,兰妹,我倒是对不住你了。”
      “殿下醉了。”太子妃郑氏忙上前将太子手中的酒抢了过去,“公主之死错又不在殿下,殿下何故自污?”
      李建成踉跄起身,一拳砸在一旁柱上,喘着粗气,半晌重重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错不在我,不在我!是齐王自己领兵惹的祸,是秦王见死不救,还有,还有陛下.......对,陛下对我说过,这太子位只能给我!陛下让我去领兵正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依旨行事。这仗我打赢了,太子位便是谁都别想再觊觎的了,尤其是秦王!”
      “殿下终于是明白了,就是这个理。”郑氏笑着道,扶着霎时心内舒坦了不少的李建成回了寝殿。
      而此时的齐王府,却是另一番风景。一向嗜酒的李元吉这夜倒是滴酒未沾,反倒等来了亲随宇文宝请来的一位神机妙算的卦师。他自回长安后,想着至今之事,便是每每心头火起。自己与太子、秦王一母同胞,却位在其下,不管是秦王为帅,还是太子为帅,他总是被训斥、听调遣的那个。如今,他更是看得清楚,平阳公主之死若不是因着他手中握有太子便宜行事的军令在先,恐怕早被太子推到前台,为公主做了“陪葬”。想到此,李元吉便是越发愤懑,竟不知将来如何。内心深处不甘做刀俎鱼肉的他,左思右想,只想出了个寻卜问卦的法子。
      很快,宇文宝便寻来了个通明法师。据说此卦师能通天晓地,知古晓今,更能算得将来,奇准无比。李元吉闻之大喜,遂命宇文宝带人入府。齐王妃杨惜月见李元吉忐忑不安的模样,便暗中跟了过来,一探究竟,却正瞧见那算命的卦师正襟危坐在殿中灯下,看了李元吉的手相,又让他亲自写了自己的名讳。卦师见字,忽地大惊失色,连忙起而再跪,接连拜了李元吉三拜。
      “你这是干什么?!测字就测字,你忽然跪什么跪!到底算出了什么?!”李元吉不耐烦道。
      算命卦师起身拿着测字的纸兴奋地指给李元吉看:“小人已经算出来了,殿下请看。殿下的这‘元吉’二字,乃是大吉之兆啊。”
      李元吉忙问:“怎么说?”
      “元和吉合起来正是个‘唐’字,这是天意,是寓指大唐啊。齐王殿下有天命,这将来是要做大唐天子的圣人啊。”算命卦士的话一出口,李元吉登时惊喜万分,“你是说我有天命,我能做大唐的皇帝?!”
      算命卦士躬身点头称是,一旁宇文宝也跟着连连道贺。李元吉摸搓着双手,兴奋地踱步左右,“天意,看来当真是天意!来人啊,赏,重赏大师!”
      “谢齐王殿下!殿下洪福齐天,须不得多久必登大宝啊!”卦士再连连相贺,接着又给李元吉出了如何在府中避凶聚吉的风水招数,李元吉一一命人记下,翌日便依理改修起了齐王府第。
      杨惜月见李元吉如此欢喜,也知其内因,旁观而看,她倒是不以为然,“我瞧这算命卦士说话实在玄乎,仅凭名字便能测得将来,也太儿戏了吧。”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李元吉不耐烦地白了杨惜月一眼,“大师已经给我府上算了风水,依此改动,必是要顺应天意,吉上加吉的。”李元吉说着又禁不住地将那张已经看了不知多少遍的写有自己名字的纸拿了出来,欢喜地端详一番,眼中又露出了一副□□又烧,毫不示弱的神色,“我大哥能做得了太子,我二哥便也想做太子,为什么我就不能做太子?!我可是有天命之人,你就等着瞧吧。”李元吉一声狞笑。
      “这么说,你要与太子为敌了?”
      李元吉嘴角一斜,“太子大哥可是我的靠山,要想干掉秦王,没有他的帮助,我一人可是办不到的。至于除了秦王后,对付太子,我一个人足够了。”言罢,李元吉步出殿外,吩咐了一声“备驾,去东宫”后,很快消失了身影。杨惜月整了整肩上披帛,脸上却无半点欢喜。
      无絮日日盼着君郎归京,如今人回来了,魂却像是丢了一样。看着李世民一蹶不振的模样,再瞧朝中丝毫不消的纷争,无絮心里既不是滋味,也颇为忧心。而此时,柳上飞来报,说吐谷浑汗国又攻击了大唐芳州,皇帝已下诏以柴绍为帅,率兵增援岷州。
      无絮闻讯,忙吩咐了黎儿备马,亲自去了公主府。
      见了柴绍,几句寒暄,无絮便开门见山道:“我听说陛下已经下旨让驸马领兵抗击吐谷浑。于是,便急忙赶来。长姐不在了,孩子还这么小,驸马又要出征,不如将孩子暂且交由我照看,驸马也能安心出征。”
      柴绍有些过意不去:“岂敢劳烦王妃,我吩咐了府中乳娘要悉心照顾......”说着,他自己也越发没了底气。
      “驸马自己都觉得心虚,乳娘照看总不如有亲人在身边的好。何况,如今长姐不在了,孩子更不能出半点差错。”无絮见柴绍多少还有些不安,便宽慰道:“驸马还不放心吗,我家两个幼子青雀和丽质,与令武不差几个月,我照看他们最是熟悉。何况,长姐待我如亲姊妹一般,我也必会待令武如亲生孩儿一样。有我长孙无絮在的一天,便绝不会亏待令武半分。”
      这最后一句话,让柴绍心内一震。见无絮心之诚挚,他又如何不感激涕零。爱妻新丧,幼子尚小,而他又领新命,于此多灾多难之际,无絮的一个举动足以让他一直强撑着的那股气缓和下来,而心中时刻挂念爱子安危的心似乎也有了着落。
      一阵感激,柴绍也着实有了自己的心思,“听闻近日秦王心绪有些沉闷,我早想与他说说话了。趁此领兵出征之际,正想入府亲自拜见,与秦王叙聊一番。”
      “实不相瞒,自东征归来,二郎为失长姐,日夜悲痛欲绝。若得驸马入府相劝,二郎的心绪定然能好一些。无絮也多要拜托驸马了。”无絮恳切地拜谢道。
      柴绍当即会意应允,入府见了李世民。
      二人于殿中一番深聊,柴绍面色憔悴,可是一言一语却显得异常冷静,“这些日子,我自闭府中,想了许多。之于李家,之于公主,一切终究都是命数。”
      “驸马什么时候也相信这命理之辞了?”
      “殿下不信吗?若非命数,大隋将倾,天下群雄并起。一呼百应者,智才兼备者并非只有我们李家。可是,最后一统天下的只能是李唐,天意如此。立国有命理,这守国亦有命理。谁为天下主,早由天定。若硬要违背天意命理,只会徒增悲亡,公主便是最好的佐证。”
      “驸马所言何意?”李世民看着柴绍没有说话,眼神中除了悲伤,还有一种不解。
      柴绍依旧是一脸平静,继续道:“大唐终有一日要继任新主,而试问当今李唐,有谁比秦王殿下更适合坐上这个皇位呢?”
      “驸马不可胡言!”李世民谨慎止言道。
      柴绍却毫不在乎,“我和公主本无心参与朝政之争,守关御敌才是我们的归所。可到头来又如何?!既然无法置身事外,那我便只能涉世其中。前人常说,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秦王和王妃为人如何,我柴绍自然心中有数。”柴绍说着,忽地单膝跪地,向秦王行了个握拳礼,“自今已往,我柴绍愿为秦王殿下效力左右。”
      李世民一怔,将柴绍扶起,凝着眉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出一口气,“驸马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为亲王,何敢去争那帝王之位?”
      “公主之事不正是一计警钟吗?!这朝堂之争连皇帝最心爱的女儿,大唐的开国功臣都保不住,殿下以为自己和家中妻儿就能得以保全?!”柴绍直接而尖刻的反问,让李世民顿时哑口无言,柴绍再嘱咐道,“我出征在即,将家中幼儿亲自交给秦王妃,我信秦王和王妃才是这朝中宫里唯一可以托付信任的人。也希望殿下万不要重蹈覆辙,再步公主的后尘。”
      柴绍说完,不等李世民再说话,便稽首拜礼,转身出了殿门。
      李世民看着柴绍的背影,久久未动。听着前院中传来的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他只觉得手心沁出了一阵阵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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