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集中地》若然晴空

12、《九鼎》试阅

　　凛冬不是适合出嫁的日子。

　　东出函谷关不久，就到了韩国的宜阳，从宜阳转道入楚，连绵数十里的送嫁长队行路的速度并不快，可昭嬴想着，要是能慢一点就好了。

　　一个月之前，楚国求亲的使者到了咸阳，前后三日，她的婚事就被定了下来，甚至都等不到开春，她就被草草地从没住过几日的咸阳宫里拎了出来，由二王兄送嫁至楚。

　　贴身的宦侍见公主眉头蹙了起来，压低声音提醒道：“公主展颜——”

　　昭嬴抬眼，对他龇了龇牙，宦侍显然被吓了一跳，连忙跪伏在地上请罪，昭嬴有些无奈地用手抠了抠脸，用带着浓重赵国口音的秦话说道：“汝无罪，吾倦展颜，莫吵。”

　　“奴知。”宦侍大松一口气，战战兢兢地退到了一边，昭嬴顺手把边上的铜镜拿了过来，对着自己的脸照了照。

　　秦人多浓眉深目，口鼻宽阔，天下七国，燕赵多绝色，韩魏出佳人，齐楚美女声娇姿美，可谓各有千秋，唯有秦女……昭嬴盯着镜子里的人看了半晌，觉得无趣，一把将手里的镜子扔到地上。

　　宦侍不知是哪根弦没弹对惹了公主恼火，连忙又跪伏下去请罪，昭嬴两道长过发鬓的浓眉一扬，在宦侍开口前说道：“非是见镜自轻，汝莫言语！”

　　年轻俊秀的宦侍吓得又是一抖，紧紧地闭上了嘴巴，昭嬴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抬脚把铜镜踹到一边，拉扯了一把厚重的衣裳，从车驾里伸出头，朝前面大声喝道：“二王兄，尉缭子复归吾！”

　　秦公室均为少白头，昭嬴伸出车驾外的那颗脑袋上迎风招展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就像花甲之年的老者，分外显眼，立刻就有车驾边上护卫的轻骑策马上前，将昭嬴的话传达给前面骑马行路的公子越。

　　事实上也用不着传达，昭嬴的嗓门实在嘹亮，惊得嬴越身下的马都扬起了前蹄，少年稚嫩的脸上顿时露出些气恼的神色来，勒马转向，对着昭嬴的车驾大声喊了回去：“汝女子也，何故与吾夺尉缭兵书！明日至楚，汝应盛妆美服待楚民，不与吾添乱！”

　　昭嬴不管，仍旧扒着车驾的边缘，一声接一声地嚎，嬴越被她气得直恼，加上马一靠近车驾就使唤不动，更是气急，说话也带上了刺，“汝此入楚宫为后，承君宠事，读兵书何益，不若着侍描妆裁衣，稍添姿色，汝不惧楚王爱媵贱女乎？何况王上只允汝听读，未允汝携带书籍入楚！”

　　“吾夜疾读，至楚归汝，实长日行路无趣，尉缭子其人妙，其言精，兵法韬略冠绝！若不能读其全篇，吾死有憾！此入楚生不复归，王兄感念吾一二！”昭嬴扯着嗓子大叫，试图通过情理说服嬴越。

　　嬴越使劲按住身下四蹄战战的烈马，皱着眉头道：“尉缭子在王上身边奉事，方有书册流于公室之间，汝如今为我秦女不假，日后嫁楚，即为楚后，既汝言尉缭子精妙，吾何将书与汝读？”

　　昭嬴大声地说道：“吾兄秦王，吾父秦王，吾祖世代王秦，吾为秦公室裔，岂有嫁他国而易血脉之理！日后楚亡，吾骨倘在，尚归国矣！”

　　这句话吼得理直气壮，嬴越被震了一下，昭嬴干吼了半天，吃了一嘴沙子，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于是伸手揉了揉眼睛，嬴越离车驾有一段距离，只当她是哭了，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秦国和赵国连年征战，连战连和，和谈时互送质子，战起时拿质子祭旗，父王就是当年被祖父送出去的质子之一，他和王上是小时候被父王带着逃回来的，没想到父王临走丢下的一个宠姬有了身孕，他记得刚被赵国使者送回来的时候，这个几乎和他一样高的妹妹揪着秦国公室一脉相承的灰白头发，大着嗓门叫了他和王上一声兄长，他当时是那么无措和惊喜。

　　只是还没过去几日，秦赵再次开战，为防赵楚合纵攻秦，只能同楚国联姻，秦国公室子嗣单薄，三代之内挑不出个适龄的公室女来，毕竟楚国是遣使为王礼后，唯有这个刚从赵国回来的妹妹当得起。

　　嬴越没再说话，调转马头仍旧回到了车队前列，昭嬴顿时有些泄气，瘫回了车驾里，两手张开呈大字状，分外不雅，宦侍想开口提醒，又想起这几日和公主的相处来，犹豫着闭了嘴。

　　“尉缭，尉缭……”昭嬴口中喃喃地念着，简直像痴了似的，宦侍见怪不怪，这些日子只要一读那几卷竹简，这位公主就时常犯这样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