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的人》影度寒江

9、第9章

　　两人回到村里时，已夜深人静，似乎连蛐蛐儿也睡着了，只能偶尔听见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吠。

　　程林胆子小，双手牢牢抓住程易禾的手腕，紧紧贴在他身边，一路走的磕磕绊绊。

　　还未到二叔家门口，只见前方远远传来一束摇摇晃晃的灯光，仿佛探照灯似的在路面和墙角不停游移。

　　程易禾望着那握灯的熟悉身影，试探的叫道：“二叔？”

　　那灯光一顿，紧接着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向他们的方向赶来。

　　走到近前，借着手电的灯光，双方终于看清楚，确实是程荣远，他身上还穿着工厂的工作服，见到程易禾两人，焦急的脸色才和缓许多，道：“大半夜的跑哪儿去了？害的我们担心，你妈还来找过你好几次。”

　　说着，他粗糙厚实的手掌摸了摸程林的脑袋，然后把人抱了起来，又拧了一把脸颊，“坏蛋，和你哥哥出去玩儿，怎么不和你妈说一声？”

　　程林羞涩的笑笑，头拱在程荣远肩窝，直到此时，他才有了一种在父母面前，孩子该有的娇态。

　　程荣远一手抱着程林，一手揽着程易禾的肩，道：“走，先送你回家。”

　　程易禾撇撇嘴，心想，回去没一会儿还不是又要挨骂，道：“二叔，我今天想在你家住。”

　　程荣远想起赵瑛走之前，愤愤的说，程易禾再不回家就永远别回去了，虽然知道她说的气话，但程易禾脾气也倔，万一回去了两人再吵起来，反而惹得都不安宁。程荣远便把程林放下来，“那你带着程林先回去，我去给你妈说一声，省的她着急。”

　　程易禾道：“不，她该过来揪着我回家了。不然我现在就回学校。”

　　程荣远无奈的拍了拍他后背，“那咱们先回家，你安心住我那里。”

　　程易禾这才同意，到家时，堂屋的灯已经歇了。程荣远将程易禾安排在程林的房间，等把孩子们安顿好，程荣远又出门去程易禾家，给赵瑛说了一声，等他回来后，已接近午夜。程易禾担心赵瑛过来找他，并没有睡踏实，听到只有程荣远一人回来的声音，才终于安下心。

　　迷迷糊糊就要睡着时，又隐约听到张俊艳恼怒的声音，“早和你说了没事，非得去找……”

　　程荣远的声音很低，听得不甚分明，而张俊艳声音陡然尖利起来，“谁才是你亲生的！”

　　她声音太大，似乎把程进也给吵醒了，这才彻底没了音儿。

　　程易禾懒得关心他们夫妻吵架，翻身睡着了。

　　程易禾晚上竟然也不回家，赵瑛心里也已彻底恼了他，想着不回来就不回来，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所以第二天没有去叫，程易禾梗着脖子不低头，家也不回，干脆走路去上学。

　　下午放学后，程易禾骑着同学的车子回来了，先去程林学校门口溜了一圈儿，不想让程易新看见自己，躲在远处的一个拐角等着小学放学。

　　下课铃声响起，最先跑出来的，是程易新和一群小伙伴，但他们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等在学校门口。

　　程易禾仔细认了认，就是昨天那群欺负程林的孩子。

　　等到人快走完了，程林才背着小书包，一步三挪的跨出了校门。

　　程易新立刻喝住了他，“程林，给我站住！”

　　程林转身望着程易新他们，眸中虽有恐慌，但仍旧没有跑开，怯怯的道：“小哥哥……”

　　程易新跑过去踢了程林屁股一脚，“都是因为你，我哥才不回家，你把哥哥还给我！”

　　其实程易新现在霸道无理的模样，和程易禾上小学时差不了多少，但程易禾就是见不得别人比他还会耍横，冲天的火气轰的一声烧上了心头，但又气程林太软，昨天教过的话全忘完了，也就冷眼旁观，看他们要怎么办。

　　那边程林被踢的顿时一个趔趄，摇晃数下才站稳，自己慢吞吞的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小脸认真道：“哥哥说不能打架，不然他会不高兴的。”

　　程易禾彻底无力，恨不得跑过去摇着程林的肩膀大吼，我不是这样教你的！

　　即便程易禾的原意被程林改动的面目全非，无奈程易新确实怕极了自家大哥，在程林眼前挥着拳头，威胁道：“哼，我是看在我哥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听到了没有！”

　　程林无辜的眨巴着大眼睛。

　　程易新恨得牙痒痒，但想到自家大哥的怒气，仍旧不敢打下去，最后气壮山河一挥手，一群人呼啦啦的跑走了。

　　程林见他们走的远了，自己才抬脚离开原地。

　　程易禾蹬上自行车跟上，叮铃铃鸣了一声车铃，程林下意识回头一看，见是程易禾，先是怔了一下，接着便笑弯了眼睛。

　　程易禾本来没好气，脸色紧绷的斜睨着程林，但程林的笑容在血色夕阳下有种异样的温暖，他看着看着，也绷不住笑了出来，道：“上车。”

　　程林噔噔噔跑到车后面，顿了顿，小声道：“哥哥，我能站在上面吗？”

　　以前程荣远也用自行车载过他，但怕摔了他，从不让他做什么出格的动作，所以他很是羡慕那些能站在自行车后座的孩子，这次趁机向程易禾提了出来。

　　程易禾自然应允，程林便兴奋的攀着程易禾后背，稳稳站在了后座上。

　　前面是一个接近70度的大陡坡，程易禾道：“抱紧了。”

　　程林紧张的又紧了紧手臂。

　　程易禾一脚用力蹬离地面，车轮向前滑去，紧接着便以风一般的速度急冲而下，程林瞬间爆发出欢快的尖叫，惊飞了一片麦地里的麻雀。

　　自行车拖出长长的影子，仿佛正在飞向天边彩色的晚霞。

　　程易禾当晚还是没有回自己家，在他二叔家住了将近一周的时间，每晚都是和程林睡一屋，除了上学时间，两人几乎形影不离。且因为程易禾在的关系，以前只要程荣远不在家，一向对程林态度寡淡的张俊艳，也不得不收起仿佛别人欠了她钱的脸色，对程林和善了几分。那几乎是程林有记忆以来，最畅快温暖的一段时日。

　　最后还是赵瑛思儿心切，先低了头，把程易禾给叫了回去。

　　虽然以大人的眼光来看，程易禾不是那么靠谱，但在程林心目中，除了爸爸妈妈，只有程易禾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小小的心里，全是想着要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给程易禾，甚至张俊艳在家烙了油饼，程林都要藏在书包里偷偷带给程易禾。

　　程易禾虽然觉得好笑，又觉得很贴心，自家的弟弟只会找麻烦，哪有程林这么乖巧，心里又在感叹，程林当初为什么不是养在他们家呢？

　　但程易禾的想法是不敢再轻易说出口的了，害怕某些话万一传进张俊艳耳朵里，程林的日子更不好过。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渐渐感到了，张俊艳对程林的极度冷淡，与那掩饰在完美面具下的不耐与嫌恶。

　　出于对程林的怜爱与维护，程易禾对他照顾颇多，尽可能弥补程林少得可怜的亲情，所以两人的感情也越来越好。

　　程易禾升上初三之后，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离家就有些远了，坐公共汽车都要一个小时，程易禾便开始了住校生活。

　　程林仍在村里上小学，对不能再时常见到程易禾很是怅惘，慢慢习惯之后，自己也看开了。毕竟不正常的童年已对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心底总是害怕某一天被抛弃，所以尽量的小心翼翼，所以开导自己，不能惹大哥不高兴，不能总是缠着他，不能惹任何麻烦。

　　程易禾无法得知程林心底那颤抖的微弱的渺小心思，而对于新开始的高中生活却有些苦恼。

　　那时花季正浓，青春年少，男女存在的地方就会有微妙的火花碰撞，发展出一段缠绵悱恻的恋情自是顺理成章。

　　程易禾已长到一米八的大个子，模样英俊，爱打篮球，学习又好，女孩子们只要见到他，一颗芳心便小鹿乱撞，情书几乎雨片似的飞向程易禾。

　　但程易禾脾气根本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好，已经陆续气哭了四五个大胆表白的女孩子。大概出于惺惺相惜的微妙心思，竟有人抱团搞起了群攻，把程易禾给闹的一个头两个大。

　　特别是当年国庆节假期时，程易禾百般阻挠之下，还是被五个女生硬跟着上了公共汽车，声称要跟着他到乡下玩儿。

　　人家女孩子只说出来游山玩水，又没有要把他怎么样，程易禾不好黑脸赶人，只得硬着头皮把人带回了家。

　　结果把过来开门的赵瑛吓得目瞪口呆，反应了好几秒，才结结巴巴把同学们给请了进去。

　　不过端杯水的功夫，赵瑛就调整过来了，心想，这感情好，以后不愁找媳妇儿。出来就对坐在院子角落的程易禾挤眉弄眼的，程易禾背过身当做没看见。

　　赵瑛和女孩子们坐在一起，倒是有话题聊，但说来说去也就那几句话，便对程易禾道：“同学们好不容易来了，你带着她们上山转转，咱们家地里的梨树也熟了，给同学们摘一些新鲜的带回家。”

　　惹得程易禾默默翻了个大白眼，只好带着她们出门，本来也要带着程易新，他被赵瑛给扯住了。

　　女孩子们说说笑笑，程易禾双手抄兜走在前面，仅仅一个潇洒的背影，就引得她们窃笑连连，结果程易禾一转道儿，向他二叔家走去了。

　　站在门外喊了一声：“程林！”

　　过了许久才听见程林惊喜的声音，“哎！”

　　程林跑了出来，程易禾抬了抬下巴，“走，出去玩儿。”

　　程林虽双眼发亮，但犹豫了一下，“我作业还没写呢。”

　　程易禾不耐烦道：“什么时候不能写，我好不容易放假回家。”

　　程林顿时紧张：“我我我不是那个……”

　　话未说完，被程易禾揽着脖子就往前拽，“啰嗦！”

　　程林这才磕磕巴巴说完完整的话：“不是不想陪你。”

　　程易禾紧接着锤了他脑袋一下：“傻样儿。”对那几个女孩子介绍道：“我弟弟。”

　　程林长得玉雪可爱，女孩子们瞬间又是一阵窃笑，“程易禾，这么可爱的弟弟，你怎么没和我们提过？”

　　程林脸皮薄，被女孩子们一笑，早脸红了，头一低，话也不敢说。

　　程易禾心道，和你们有什么好说的。揽着程林的肩膀走在前面。

　　山上的梨树已坠满雪梨，硕果累累，分量十足，将枝头都压弯了，黄澄澄的雪梨掩映在肥厚油亮的绿叶间，视觉上更是可口。

　　程易禾爬上一棵树去摘，程林他们站在树下看。

　　程林模样玉雪可爱，此时微仰着头，导致他的唇半张着，有点呆，像个洋娃娃似的。

　　其中一个性格开朗的女孩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程林柔软的黑发，笑道：“小弟弟，你真可爱。”

　　程林脸瞬间就红了，别扭的躲开，话堵在嗓子里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的窘迫更是引起了女孩子们的大笑，程易禾用衣服下摆先兜着四五个梨从树上跳了下来，问：“笑什么？”

　　女孩儿嘟起嘴，顺口说，“你这个弟弟又可爱又乖，真不像你们家的人。”其实她的意思是指程林和程易禾不像，语气有撒娇的味道，完全没话找话。

　　但程林的脸瞬间就白了，这从来是他的死穴。

　　程易禾住校后，男孩子们能关起门来讨论的事实在太多，他自然明白了孩子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也尽可能的避免在程林面前提这件事，因为只要提起，程林就会伤心好几天。

　　此刻这个女同学虽说是无意戳中了真相，但看着程林苍白的脸色，程易禾更烦躁，当下紧皱双眉，语气不善：“你什么意思！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把你当哑巴！”

　　她们从来没见过程易禾发脾气的模样，女孩子顿时怔在原地，在这么多人面前被程易禾落面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见程易禾没有来哄她的意思，扭头就跑下了山，其他几个本想推一推程易禾让他追上去，但他面罩寒霜，不为所动，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心下胆怯，简单的道声别，自行离开了。

　　程易禾不耐的切了一声，自己随意找了个石头坐下，把摘下的梨放在地上，捡起一个在衣服上随便擦一擦就喀嚓咬了一大口。

　　程林深深垂着脑袋，背着手，脚尖在地上前后划着，像个犯错的小孩。

　　程易禾吃了大半个，见程林还是那副模样，捡起一个最小的梨扔在了程林肩膀上，程林怯怯的抬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难过。

　　程易禾道：“过来！傻站着干什么！”

　　程林这才颠颠的跑去把砸他的那个梨捡起来，坐到程易禾身边，小声道：“对不起。”

　　程易禾抢过程林手里的梨又给扔远了，拿了一个大的塞他手里，“有什么对不起的。”

　　程林迅速抬眼看了一眼程易禾，又垂下了眼眸，“都是因为我……其实没关系的，那个姐姐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你要不要……”

　　程易禾打断他，道：“是我不想看见她们行了吧？”

　　程林眨着眼睛，疑惑道：“为什么？”

　　程易禾道：“想要做我女朋友呗。”

　　程林道：“什么是女朋友。”

　　程易禾道：“就是谈恋爱。”

　　程林还是满眼迷茫，程易禾道：“就是我二婶儿和二叔的关系，懂了吧？”

　　程林道：“嗯，懂了，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呀，刚才那个长的好漂亮的。”

　　程易禾哼了一声，道：“漂亮？漂亮什么？还没你长得白呢，白当女孩子了。”

　　程林的脸又烧了起来，弱弱道：“这样说是不是不好？”

　　程易禾道：“不好又怎么了？我还敢当着她的面说呢。你信不信？”

　　程林道：“当然信。”

　　程易禾道：“你也傻，我教过你多少次了，听见别人这样问这样说，你就说‘关你屁事！’，会不会！？”

　　程林抿唇笑了起来，只点头不说话。

　　见他终于露出笑颜，程易禾看似满脸不耐烦而沉下的嘴角，才不易察觉的翘了翘。然后掏出口袋的手绢，把雪梨给擦拭干净，重又放回程林手心。

　　而经过把同学给气跑的事件，程易禾彻底“恶名”在外，爱慕者不敢往他跟前凑，收到的情书也直线下滑。程易禾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他，正好他彻底落得清净。

　　高中生活无波无澜的度过，紧接着便是黑色六月的来临，程易禾自认胸无大志，就想考一个离家近的本省大学，且从未对人提的另一个原因是，那时程林对他的依赖更深，程易禾自己也放心不下离得太远。

　　但把自己只想随便考个大学的想法说出来后，被赵瑛狠狠鄙视加训斥了一顿。

　　程易禾受不得别人刺激，赵瑛这样说他，反心更重，心下暗想，总想拿我光耀门楣，那我就报个首都的最高学府，考不上，看气不死你。

　　报过志愿后，程易禾专心在家等待赵瑛得知消息后扭曲愤怒的脸，但出乎所有人意料，成绩下来后，程易禾竟是省理科状元！紧接着便以第一名的成绩被正式录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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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如梦令投的地雷！
很不好意思今天才看见，因为我看评论都是攒在一起看。
也谢谢小天使们的热心留言，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