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明唐］虹》雨落瓦檐

5、五

　　陆炤微微侧目，鸢斜靠在原处，只有一袭背影可见，半晌没见他动弹——睡着了罢，方才却嘴硬偏偏一口咬死不认。眼下光景让陆炤忆起了些陈年往事。

　　认识鸢是许多年前的事了，缘由是上面安排下的“同伴”。陆炤一度以为这人会同他先前的许许多多“同伴”一般，长至多半载，短不过数日，便在大大小小的任务中殒命。对那些过去的“同伴”，陆炤几乎未曾有完整的印象，甚至连有些人的代号都记不起了，本来这组织里人人皆不通姓名，旧时何许人也，统统遮蔽在这简单的几字下，平日即便互为“同伴”，也不愿透露分毫过往，至于哪一日遇了不测，惟怨技艺不精罢了，生者往返复命，身侧再补一位，或赏或罚，日复一日。陆炤对这些已是习以为常，没曾想到这个与他武艺心法套路本不相合的唐门弟子会与旁人有何不同，将将就就竟已过了这样久。

　　初见鸢时，一张精铁鬼面遮却半张脸，几缕碎发随风拂面，教人看不清相貌，一身幽蓝，端端立着不动，自己越是走近，越觉得那样子是深水寒潭里浸了上百年的结果——心下倒觉得谙熟，唐门出来的，大抵都是这形容罢。至于叫鸢，抑或是别的什么，于他而言都毫无关系，见惯了所谓“同伴”先他一步入黄泉，渐渐觉得多一人也是累赘，若是能多长两只手，教他与这形形色色的人为伴是绝不情愿的。

　　陆炤。

　　也不寒暄，直说出名讳。

　　鸢。

　　鸢听了陆炤名字，半分讶然，迟疑后又正色报上代号。

　　陆炤见他有些惊讶，而彼时亦不便多问，便作罢。个中缘由却是多年之后才晓得。

　　行走江湖多年，早已见惯各种人物，自命不凡以为的，诡谲狡诈的，一言不发的，多嘴多舌的……与之相较，鸢这般的人，丝毫称不上与众不同。鸢身量较陆炤低些，但在中原男子中却是恰如其分，若不是置身江湖，尤其长年在刺客这行当，或许换上一副行头与作派，和着他那皮相，“纨绔子弟”这名头也是当得起的。与鸢同行许久，陆炤觉得这人除却冷言冷语，倒也有点本事，至少比他以往的“同伴”多活了不少时日，“鸢”这个名号，渐渐在江湖闲人编纂的些杀手榜上愈发频繁出现。陆炤有些纳罕，江湖上行走的唐门弟子，但凡有名头的，他都曾刻意打听过，不曾听闻哪个退隐了，鸢这人从何处来，又有什么算计，他心下也没有把握。

　　不记得哪一日，终究问了出口，彼时他只身对战六人，高手对招，成败只在一瞬，陆炤赶到时恰恰看到那场恶斗的收梢，那队里余下的三人前一刻几乎将鸢逼至绝境，而下一刹，四下机关暴起，暗器弩矢如雨，将三人钉在周遭的树木与地面。其中一个因机关避开要害，虽不能动，亦不能死。陆炤见那人唇形几变似是在说什么，而那句话裹挟这穿林呼啸的风声到陆炤耳畔时已不可辨，鸢立在那人两步处，自是听得真切，一怔间片刻的凝滞，连陆炤那样远的距离也发觉了，本被钉住的人凭着悍性竟竭力挣脱了，倒转袖间藏着的匕首，冲着鸢迎面刺来，陆炤亦是大感意外，这人虽与自己无甚瓜葛，但这“同伴”若是这样折在眼前，到时再换个身手更差的，想来也不合算，便决定出手相助。而终究是晚了些，陆炤离鸢尚有两尺余的距离时，匕首的锋刃离面门已不过七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