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千灯之城》微笑剑士

5、绯沙

　　他跟着眼前的女子东闪西躲地穿过曲折的走廊，空旷的宫殿里非常安静，凉风吹来，苍穹上的繁星和月亮是唯一的光芒。他们的脚步声被传来的雕刻家的敲打声给掩护住，伊露牵着他的手，熟练而迅速地穿梭过一扇扇大门。他沉默地走着，在记忆中对这些地方只有模糊的印象，十几年来他几乎没有离开过高塔，常年面对的，是一块巨大的白色画布。而除了来到千灯城的那一天，他也没有出去过，从窗外能够看到的，就只是一片宽阔无限的碧蓝海洋。

　　绯沙深深凝视伊露的身影，他努力地让自己脑海里的所有映像都变成眼前的景色，但无论如何，耳边还是响着尖锐的嘶喊哭泣和轰隆隆的爆炸声音，有凌乱的脚步声和痛苦的凄叫，四处只有被摧毁的房屋和倒塌的建筑物，熊熊火海覆盖整个城市，似是永不熄灭的燃烧着，时间久了，就只剩下灰烬和尘土，以及数不清的被烧焦的尸体。他闭了闭眼睛，努力地想让那些回忆消失，但它们印在了骨骼里，时不时的出来提醒他那些痛。

　　“穿过这扇门，就是城里主要的大道了，是最繁华热闹的一条街。你准备好了么？”伊露忽然转身对他说道，顺便用手扯了扯他的斗篷。他

　　们两人都穿上了黑色的长袍外衣，为了避免隐忍注意而藏住了淡紫色的长发。

　　他点点头。心中有种陌生的激动和迫不及待。他会不会看到很遥远的记忆中的那片草原？小时候他总是喜欢奔向大厅的大门，用力推开它，看到房子外那一片碧绿的青草和茵茵的树林，还有微笑着迎接他的母亲和玩耍中的兄弟姐妹。

　　“我要开门了。记住，不要和任何人说话。”伊露第一万次的叮咛着，见他握紧双拳地点点头，便用力的把门拉开。

　　随着大门沉重缓开的声音，一股洪流般的光芒涌入而来，他不得不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适应外界的光芒。

　　夜晚的寂静仿佛被刀劈开，沙沙的吵闹喧哗声逐渐把他包围，剧烈的光逐渐散开，变成了街道上的灯光。

　　一时间，他觉得头昏脑涨，全世界都如走马灯一样的在他周围打转，在晕眩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慢慢辨识出四周的景色。

　　夜已深，但却如白天一样的热闹。

　　这座城市喧闹而肮脏，小贩们推着木车叽叽嘎嘎的在石板路上走着，大声吆喝着车里的便宜颜料和画笔；有穿着破烂长袍的画家们紧紧拥着怀中的画板急冲冲地走路，互相撞到的时候开始破口大骂；倚靠在酒吧门口的卖笑女裸着上身摆着姿势，让那些在街头的流浪雕刻师们为自己塑像；时而有大师们的马车飞奔而过，车夫高高举着鞭子打散着路上的人，那些年轻的学徒们都伸出头来，好奇地看着是谁在马车内；还有许多奴隶，他们排着队伍走着，背着绳子拖着背后的巨大石块运去某个工地。

　　空气里弥漫着甜腻而炎热的气息，是腐烂的食物、发霉的颜料、还有石膏灰尘和汗水混在一起的味道。绯沙惊恐地捂住了鼻子，不由自主地往上面看去，从城里的任何角度，的确能够看到竖立在市中心的光之女神的巨像，她安静而沉默地站在远方，洁白大理石的轮廓散发着柔柔的月光，但在她周围，有无数的房屋，它们斜斜歪歪的互相并拢着，有很多衣服挂在窗口，时而咒骂声从高处传来，或是酒瓶子从高摔下。

　　还有那些未完成的巨像，有密密麻麻的梯架倚靠着它们，很多人爬在上面，举着草稿和尺子量着尺寸，然后举起工具开始敲打，碎石和灰尘像雨水一样流泻而下，下面被砸到的人捂着头和上面的人对骂起来，咒骂声传达在海风里在四处回响。

　　伊露向前走了几步，却发现身后无人跟来，她转身向后头看去，只见绯沙捂着鼻嘴靠在墙上，豆大的泪珠从他的眼角夺眶而出，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种低沉而压抑的□□，连连续续地，像是一寸寸粉碎的线。她沉默地往回走，无声地站在了他的身边，伸手把他的肩膀拥住。

　　然后她听见了像是受伤的野兽发出的声音，因为压抑和沉默太久而迸发而出的痛苦。

　　她看见他的泪水不断地落在了地上反弹，如一颗颗粉碎的水晶，很快就在地上形成了小小的水洼。

　　他像孩子一样哭着，张着嘴巴任着泪水流进脖子和肩膀。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哭了，或许是在抬起头看见了天上的繁星的一刻，她记得好多年前的盛夏，父亲抱着她指向天上最璀璨的一颗星叫她许愿，然后亲吻她并承诺她所有的愿望都会实现。

　　其实她在很早之前就明白了绯沙的痛苦。她比他活得清醒。

　　她知道，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个世界。

　　但如果那个世界毁灭掉，无论再精确无比的画术，再充满奇迹的能力，都不能把它重建。

　　忽然她听见了绯沙的声音，突破了城市里所有的喧闹，无比的清晰和坚定。

　　他说：“我要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