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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决裂(2) ...

  •   龙啸云手一颤,杯中的酒泼出!

      他几乎跳了起来,本能地想笑一声,说:“寻欢,你怎会这么想?”

      然而李寻欢明亮的眼睛笔直地注视着他,这目光让他几乎无所遁形。

      他一直知道,李寻欢是温柔的,也是锐利的,只不过这锐利从未指向过他。

      现在李寻欢目光中有三分怜悯,三分萧索,更多的却是不容他回避的坚决和肃杀。

      龙啸云曾经见过一次李寻欢这种表情,在很久以前,阿飞要杀他的那一晚,在飘落的梅花下,李寻欢问他跟诗音遇险有没有关系的时候,便是这种表情。

      当李寻欢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任何虚伪和掩饰在他面前只会显得很可笑。

      龙啸云僵在那里,脊背上”唰“地冷汗如浆,竟什么也说不出。

      “你的确有理由恨我.....”片刻之后,李寻欢慢慢道。

      是什么理由,他没有说。因为这个理由,他们都心知肚明。

      这个理由也很残忍,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巨大的伤害和羞辱。

      但是李寻欢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被伤害着呢?

      他温柔而沉默地望着龙啸云,而龙啸云,似乎整个人都失去了知觉,怔怔地回望着李寻欢,手脚因惊惧而冰凉僵硬。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弥漫在两个男人之间。

      很久以后,龙啸云站了起来,眼眶通红,颤抖的喉咙里挤出了一:“”寻欢,我.....“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得几乎无法发出声音。

      李寻欢也站了起来,惨淡地笑了一下,打断了龙啸云想说的话。

      ”我今天就走,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但是,你一定不能去招惹上官金虹。“

      龙啸云又愣住了,瞳孔因为惶恐而收缩。

      李寻欢却又停住了,他的心似是被一只手狠狠挤捏着,几乎不忍心再看龙啸云。

      他很少愿意讲出尖锐的话,很少愿意刺伤别人,很多话他觉得说出来既无用,又伤害别人,那又何必要说。

      但是,这一回,李寻欢并不敢赌,所以他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郑重。

      “上官金虹跟着我,是为了找到我的弱点,只要一想到能破掉我的飞刀的法子,他就会立刻杀了我。”

      ”无论你想从上官金虹身上得到什么,你都不会得到。“

      ”想利用上官金虹的人,都死得很惨。“

      ”他的聪明,远过你的想象,他的无情,更是远过你的想象。“

      ”任何敢在上官金虹面前耍心机的人,最后都一定会后悔。“

      他每说一句,龙啸云的脸就更惨白一分。

      也许连李寻欢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他讲这些话的时候,即使他的声音与龙啸云一样嘶哑艰涩,泄露出他内心无法隐藏的痛苦,但那种无意中迸发的、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带来的压力,让龙啸云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面如死灰地呆望着李寻欢。

      这不是寻欢,不是他那个心软的、温柔好欺的兄弟,这是小李飞刀,兵器谱排名第三的小李飞刀!

      小李飞刀在警告他,警告他连去巴结上官金虹的资格也没有。

      龙啸云觉得自己就像个烂泥里的蜗牛,被人硬生生地扒开了壳,那丑陋粘湿的软趴趴的躯体就被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无法移开眼睛,也就无法逃避这耻辱。

      李寻欢眼底也早已酸涩发红,望着龙啸云惶恐惊惧的脸色,一眨不眨,此刻他心中的痛苦并不比龙啸云轻。

      龙啸云对不起他之处,他很少想起,但当年龙啸云救他时那慷慨豪迈、义薄云天的好汉子模样,李寻欢很难忘记。

      但他并没有流下泪来。此时此刻,无论谁流泪,都只会显得很可悲可笑。

      他们只是面对面站着,一个由于惊悸畏惧,一个由于忧痛感伤,嗓子都哽塞干涩无法再说话。

      咫尺的距离,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彼此,两个人却都很清楚,他们的手,不会再握住对方的手了。

      很久以后,李寻欢转身。

      在迈步之前,他回过头,说了最后一句话:“她总有一天会想通...... 但是,大哥,不要让她后悔嫁了你。”

      他最后一次深深看了龙啸云一眼,快步走出了门。

      一出门,阳光扑面而来,金灿灿地洒了满地,明亮的光线下,少年沉默的身影立在远处,如一棵青翠的树,挺拔、坚毅,每根枝干都伸向天空,每片叶子都闪烁着不屈的生命力。

      那是风和雨都摧折不了的坚毅和纯净。

      阿飞在等着他。

      似是承受不住太阳耀眼明亮的光线,李寻欢眯起眼,驻足注目良久,走上前去,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握住了少年的手。

      同一时间,阳光下的上官金虹,正缓缓走过荷塘小桥。

      小桥下,青翠荷叶之上,蜻蜓俏立,纱一般薄透的翅膀上流转着晶莹彩光。

      薄翅忽然振起,似是受惊欲飞。

      却已太迟,一缕指风漫不经心弹过,蜻蜓一头栽到了水里,无力挣扎几下,便只剩几丝涟漪。

      杏黄色长衫走过小桥,锐利的目光,投向近旁的小楼,仔仔细细地望着“冷香小筑”几个字良久,抿起唇大步而去。

      出乎上官金虹的意料,昨晚还殷勤万分的龙啸云,今日却未出现。而午时未至,李寻欢与阿飞已经坐上了马车离开。

      除了殷勤的管家,没有人送别。

      林诗音打发了丫鬟去请李寻欢,却被告知李相公已经离开。

      林诗音怔怔地跌坐在了椅子上。

      绿芙柔声道:“姑娘,上官金虹此人,武林中人人畏惧,少爷不能在此久留。”

      林诗音只怔怔地流下眼泪,她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自己在期盼什么。

      她能想什么,她又能期盼什么呢?

      李寻欢不顾危险去救她,冒死去为她的儿子求药,想收她的儿子为徒好好教养,甚至,连她的家也是他给她的......

      他什么都为她想到了,富贵荣华,聪明可爱的儿子,体贴能干的丈夫,俗世女子所期盼的一切,她都有。

      他一直对她很好。

      可是,他不来见她一面。

      眼泪静静地向下滑,一滴又一滴,她知道自己不该悲伤,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里那么难受,难受得她想死去......

      绿芙明亮的眼里露出了同情和怜悯,她默默上前,把她的姑娘搂在了怀里。

      马车上,阿飞默默看着李寻欢喝酒。

      他喝得很慢,却一直没有停。有时候他拿着酒囊的手会顿住,停半晌才又向嘴里倒。

      “你真的不去见她一面?”

      在李寻欢的手第十次停住后,阿飞打破了沉默。

      “不”。

      李寻欢微微一顿,摇头,继续喝酒。

      “......她总有一天会明白。在那之前,我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有用。”

      阿飞便不再问了。

      马蹄哒哒,车轮沙沙滚过路面。

      “但是,她会明白。”

      半刻钟后,李寻欢又忽然道。

      心的牢笼,本就只有自己能打开,即使是至亲至爱,对此也无能为力。

      这个道理,林仙儿用欺骗教会了阿飞。又在陪伴着李寻欢的十年里,那些李寻欢无法停止的咳嗽和酒杯里,被阿飞反反复复体会。

      一个男人若爱一个女人,一个女人若爱一个男人,除了自己想通,别人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李寻欢明亮忧郁的目光投向远处早已望不见的小楼。

      年少时的家,年少时的梦,年少时的牵绊,终究是到了完全斩断的时候。

      从他选择离开起,他就再无资格跟她说什么。

      他的牵挂,只会给林诗音带去危险和不幸。他从来就无法真正为她做什么。

      这世上真正需要被他握住手的,只不过面前这一个少年而已。

      而他真正想要握住手的,也只剩下这一个少年。

      可是,他的心为何仍会绞在一起?想着她在受苦,他的心里依然会被深重的痛苦攫住。

      爱,究竟是什么?使人如此欢欣,又使人如此痛苦。使人充满勇气与希望,又使人像困兽般绝望无力。

      无法逃避,无法传授,必须每个人自己去细细地体会,反复咀嚼。

      是生命的业火,是无差别的苦痛,也是生命的奇妙和试炼。

      在日复一日的锤炼中,有人的赤子情怀变得更深沉悲悯,把痛苦打磨成珍珠,绽放出璀璨的光华,用自身的光芒照亮许多人的路。

      更多的人则在业火中翻腾,挣扎,哭泣,放弃曾经的坚持和原则,变得面目全非,在怨愤、空虚、渴盼中浑浑噩噩度过一生,甚至拖着身边的人与自己共沉沦。

      在车轮卷起的滚滚尘烟里,李寻欢与阿飞默默对视着。

      一双眼睛温柔灵活,一双眼睛漆黑执着。

      但这一刻,他们明亮的眼神中,映出了某种共同的东西,某种超越了个人悲欢与得失的、更深层次的光亮。

  •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不知什么时候。反正我没死就决不坑(举起小拳头表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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