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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路遇 ...

  •   荒僻的山道上,夕阳如火,一辆马车似是从满天彩云中出现,背着霞光远远行来。

      赶车的虬髯大汉瞧了瞧天色,吆喝一声,长鞭在空中一甩,催促马儿走得更快些。

      他绝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然而,每到黄昏降临的时候,心中还是浮起难以言说的惆怅之意。

      对于无根的浪子来说,黄昏是他们最怕的时分。

      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村庄里袅袅上升的炊烟,路上行人匆匆的脚步,树上叽叽喳喳归巢的鸟儿,周围所有的景象都在提醒他们,没有一个家可以让他们归去。

      黄昏过去,便是黑夜。

      那些难以忘记的人和事,总是会在黑夜中悄悄浮现。

      而他家少爷,喝酒也就格外地凶。

      铁传甲无声地叹着气,马车里,李寻欢却舒舒服服地倚在垫子上,悠然闭着眼睛,既不在喝酒,也没有发愁的样子。

      这是他们出关的第二年。半个月前,他们参加了白天羽和唐柔的婚礼。

      白天羽追了近三年,终于抱得美人归。喜筵上,新郎英俊夺人,新娘子美丽如花,二人站在一起,哪个不夸是天作之合。

      李寻欢由衷地为他们高兴,他一向体贴,自然不肯留下打扰新婚夫妻的如胶似漆,住了几天,便即告辞。

      白天羽凝望着他沉静笑容,虎目再一次发红:“关外远不及中原繁华,却天高地远,有的是烈马好酒,李兄可愿把这里当自己的家住下来?”

      他派人去李园送酒之时方知李寻欢婚事有变,李寻欢出关后行踪无定,白天羽派人打听了两年,好不容易才再见到李寻欢一面,眼见李寻欢爽朗清举一如从前,无人时眉目间却带上了几分倦怠憔悴,悄悄找阿飞打听清楚了事情原委,心中自然十分难受不平。

      男人遇到这种事向来是有苦压在心里,李寻欢言笑如常,白天羽也只字不提,只是每天都找李寻欢喝酒,陪李寻欢的时间倒比陪新娘子的时间多得多。

      他心中早把李寻欢当作兄长一样崇拜尊敬,有心恳求李寻欢住下,又怕李寻欢触景生情,更增他寂寥心事,此时心中不舍之极,倒底忍不住出言挽留。

      李寻欢眼睛闪闪,微笑道:“我再住下去,白夫人要讨厌我了。”

      白天羽脸红了,明知李寻欢在打趣他,还是忸怩地道:“我要是留不住李兄,她才会骂我。”

      李寻欢忍不住笑了。由爱生敬,由敬生畏,白天羽性子高傲刚烈,两年多不见,身材更高大,肩膀更宽,更见男子汉气概,声名也越发响亮,李寻欢已不止一次听过白天羽的事迹。这样的英雄豪杰,遇到美丽活泼的唐柔却化成了绕指柔,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

      没有什么比看到朋友幸福更让李寻欢愉快的事了。而来自朋友的诚挚心意更让他心中温暖。

      “我们会常常见面的。" 李寻轻拍白天羽的肩:“阿飞母亲忌辰将至,我准备送他去祭拜母亲。但我一定会记得常常来找白兄喝酒。“

      白天羽胸中一阵激荡,一把握住李寻欢的手:“李兄……我若是生下儿子,你肯不肯收他做徒弟?“

      白天羽家传神刀,威名赫赫,天下父亲无不希望儿子继承自己的绝学,白天羽却希望儿子做李寻欢的徒弟,自然是因为对李寻欢尊敬之极。

      李寻欢也不禁动容,微一沉吟,手指一动,一柄小刀已经滑到了空出的那只手上。

      小李飞刀!

      白天羽望着那闪烁的银色光芒,呼吸几乎停顿。这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李寻欢的飞刀。

      薄而锋利的刀,不过三寸多长,却是武林中最令人恐惧,也最令人向往的一把刀。

      单是小李飞刀这四个字本身就像是有种无法形容的魔力,足以令听到的人热血沸腾起来。

      李寻欢抽回手,又拿出一柄小刀,在另一柄刀上慢慢刻下了一个”忍”字。

      他凝视着刀锋上的字,眉间露出几分落寞,缓缓道:“我初出道时年少气盛,只觉天下事无不可为。生为男子汉,当三尺青锋,荡尽人间不平事,在江湖上留下不朽声名。“

      哪个热血少年踏上江湖之时,不梦想着行侠仗义,成为人人敬仰的大英雄、大豪杰? 十五岁的李寻欢也不例外。

      如今,小李飞刀之名传遍江湖,那些幸福快乐,充满幻想和热情的日子却一去不复返了。

      李寻欢怅然一笑, 道:“ 过了这些年我才明白,世上有很多事都是令人无可奈何的,武功和声名都不能使人快乐。江湖不易,我能活到现在,凭的其实是一个“忍”字。”

      白天羽爽朗豪迈,杀伐决断,李寻欢欣赏他的男儿英风的同时,却也未免担心过刚易折。

      早在初遇的时候,白天羽就说过,神刀堂旨在帮助天下的穷苦人,他一定要继承父亲的遗志,把神刀堂发展成武林中最了不起的帮派。

      少年英挺的面容还带着青嫩,眼睛却熠熠发亮,闪着逼人的神采,让人不由自主地就被他的青春和豪气感染。

      当时的李寻欢大笑着敬了白天羽一碗酒,说他定会有心想事成的一天。

      这几年,白天羽的确做得很好,三年间先后吞并了关外好几个帮派,神刀堂规模比以前扩大了两倍不止,堂主也新增了好几个。

      只是,树大招风,在李寻欢看来,神刀堂发展过快,未必是好事。

      何况李寻欢在神刀堂住的时间不短,也多少看出白天羽处事风格。白天羽武功高绝,性情刚硬,随着神刀堂的壮大,他这堂主也威严日盛。堂下弟子,连同白天勇、马空群等人在内,人人都对白天羽颇为敬畏。

      一个人若是习惯于发号施令久了,便易于刚愎骄傲。但李寻欢深知,真正能令人折服的力量,绝不是武功和暴力,而是忍耐和宽恕。

      江湖中崇尚鲜血、武力和快意恩仇,要做到忍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除了广阔的胸襟外,还得要有很大的勇气!

      白天羽对李寻欢十分尊敬亲近,李寻欢自然也不免替他操心,借赠刀之际婉言提醒。

      “白兄,现在我把这个字送给你。”郑重地把白天羽的手握了一握,李寻欢轻轻把刀放到白天羽掌中,微笑道:“等你们生了第二个儿子,可以送到我那儿去,这世上假如还有人能学会我的飞刀,就一定是你的儿子。”

      白天羽紧紧握住他的手,再也说不出话来......

      马车里,李寻欢悠悠出神,想起白天羽英挺真挚的面容,嘴角不觉噙上一丝微笑。

      阿飞坐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偶尔侧过脸看李寻欢一眼,马车颇为颠簸,阿飞小小的身形却安稳如山,似乎一点也不受马车晃动的影响。

      骏马忽然一声长嘶,马车重重地震了一下,猛然停住了。

      马车前冲的惯性足够让寻常人飞出去摔个七荤八素,李寻欢的坐姿却依旧那么懒散,眼睛也并未睁开,仿佛已经睡着了。

      阿飞淡淡地向车门瞥了一眼,姿势也似乎丝毫未变。

      两年来,同样的事实在已发生过太多次了......

      铁传甲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瞪着路中间抱剑而立的白衣人。

      那白衣人挡在路的正中,还好巧不巧地刚好在山路转了个大弯的地方,

      若不是铁传甲见机得快,拼尽全力拉住马的同时把马身拉得偏转,现在骏马已经从那白衣人身上踏过去了。

      白衣人却似乎既未看见在从他脚边堪堪擦过的马车,也未听见马车巨震弄出的声响,依旧盯着白雪皑皑的山顶发呆,一张脸也没有表情,漠然如远山的积雪。

      他看上去已有了些年纪,鬓角半白,眼角也已隐隐有了皱纹,面孔却依然俊美如玉,雪白的衣衫也一尘不染,整个人洁净如冰雪,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白衣人明显特意在此等他们,铁传甲外表粗豪,内心却并不鲁莽,沉住了气,双目如鹰,盯住白衣人一声不吭。

      白衣人却看也没看脸色不善的铁传甲一眼,又沉默良久,淡淡开口:“李寻欢。”

      铁传甲:“......”

      又一个来找他家少爷的麻烦的。他这个大活人戳在旁边,当他是死的吗?

      要想找他家少爷的麻烦,先问问他的拳头答不答应。

      白衣人却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扫了铁传甲醋钵大的拳头一眼,冷冷道:“你一身刀枪不入的横练功夫至少有二十年功力,也算不错,但是却不配做我的对手。“

      铁传甲:“......”

      他几乎想扑上去,用拳头试试这白衣人是不是像他吹的那么牛,李寻欢却已经掀帘而出,轻拍铁传甲的肩让他退后。阿飞也跳下车,站在李寻欢身边。

      李寻欢对白衣人一抱拳:“在下李寻欢,前辈有何见教?”

      “你就是李寻欢? ” 白衣人似是有些意外。

      眼前这个三分潇洒、三分懒散、目光温和明亮的青年,就是名动天下的小李飞刀?

      白衣人目光淡淡掠过阿飞,便开始上上下下打量李寻欢。

      他的眼睛很奇异,颜色淡褐,似乎透明如琉璃,纯净中又有着说不出的冷淡。

      李寻欢神态自若地任他看。

      良久,白衣人点点头,似乎是看满意了:“很好。李寻欢,我是特意来找你的,拿出你的刀吧。”

      李寻欢:“……前辈与在下有仇? ”

      “无仇。 ”

      “有怨? ”

      “无怨。”

      李寻欢一笑:“那在下为何要拿刀?“

      “因为是我要你拿的。”白衣人冷冷道。

      李寻欢微笑道:“那阁下又是谁呢?“

      白衣人眼中忽然露出了说不出的寂寞之意,缓缓道:“小李飞刀,例不虚发......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也没得罪过我。但你总该知道,一个人有了你这样的名头,便注定没有了太平日子。”

      他冰封般的脸上也似出现了一丝痛苦之色,似乎忽然想起了无数令他心碎的往事。

      但白衣人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面容也依然如冷漠如雪,沉着脸喝道:“就凭例不虚发这几个字,就会有无数人想杀你。”

      他手中的剑虽未出鞘,整个人却似乎是一把千年寒冰制成的长剑,光芒灿烂却冷硬,似乎什么都无法使他的心溶化。

      李寻欢沉默了。

      他虽不认识此人,凭他的眼光却不会看不出,只有绝顶的剑客,才会有白衣人这样的气势,这样的坚定。

      高处不胜寒,如果是几年前,李寻欢的血液会因为面临巨大的挑战而兴奋和激动,现在,他的眼中却忽然出现了与白衣人一样的寂寞与萧索。

      李寻欢轻叹一声,微微苦笑:“看来我若是不答应,前辈就一定不会让我过去了?”

      白衣人冷冷道:”我是个很讲理的人,若是你不愿动手,留下一只右手就可以走了。”

      李寻欢:“......”

      太阳缓缓向地平线沉落,半边天空都映得血红,偶尔有一两只飞鸟的影子如箭掠过,在那片血红上划下黑色的残影。

      相对而立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动。

      他们已经站了很久,看他们凝立如山的身影,似乎可以一直一动不动地站下去。

      高手对决,比的不只是武功,更是耐心和眼光的较量。

      不到最好的时机,他们是绝不肯先出手的。

      一只小小的蝙蝠追逐着飞虫,闪电般地从李寻欢面前一掠而过,却突然“吱”地一声哀鸣,被无形的杀气所激,一头坠了下来。

      便在此时,白衣剑客的身影动了。

      剑光如卷起千顷涛,灿烂的银光一瞬间便铺天盖地,呼啸着向敌手扑了过去。

      李寻欢的身影也动了。

      不足一眨眼的瞬间,他已经向后疾退了七尺。

      没有人能正面相抗如此辉煌、如此迅急的剑光,李寻欢也不能。

      剑光如惊虹掣电般追击过来,李寻欢退得快,这一剑追击之势却似乎更快。

      李寻欢脚下一滑,身形从全速后退生生变换了方向,凭空向右滑出三尺。

      这一下看似简单,武林里能做到的却绝不超过五个人。

      剑锋贴着他的耳边擦了过去,李寻欢咽喉肌肤刹时被令人连骨髓都冷透的剑气激起了寒栗。

      他一生中从未遇到过如此快的对手!

      白衣人已经剑势一变,拦腰横扫,一柄又轻又薄的剑竟似带着千钧之势,道旁的长草顿时如被怒涛扫过,倒伏在地。

      李寻欢如一片被风吹起的树叶,飘上半空,白衣人横扫到一半,惊雷掣电般的剑光已经再次转向,追逐着那道轻盈的身影而去。

      李寻欢后背已经全是冷汗,他的身法比水中游鱼还灵活,比飞鸟划过长空还迅捷,然而那剑光闪动飞舞,无论他如何腾挪闪避,始终不离他一尺之内。

      飞刀不知何时已到了他手里,然而他不但没有把握发刀,甚至连思考都已来不及,几乎是全凭着本能闪避着剑光的追逐,电闪雷掣间,竟逐渐被逼到了山崖边。

      白衣剑客蓦然一声清啸,身影如突然爆起的烟花,飞上半空。

      他的轻功竟似也不逊于李寻欢,雪白宽大的衣袖随风展开,竟犹如一只搏击兔子的苍鹰,闪电般扑下。

      漫天剑光当头洒下,如银河倒倾,满天星子坠落。

      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刻的辉煌和美丽,也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刻的惊心动魄,方圆数尺之地尽被剑气笼罩,森寒的剑风扑在肌肤上犹如刀割。

      李寻欢背靠山崖,已经是避无可避!

      一刹之间,李寻欢面容被剑光映照得份外清晰,眉眼漆黑得惊心动魄,衣衫发丝都随着剑风向后飞起 。

      同一瞬间,李寻欢手指微微一动。

      下一刹,时间好似突然凝固了。

      漫天的剑气和银光消失得干干净净,似乎从未存在过。

      所有的人也都似已凝固。

      耳朵里仿佛还听见飞刀划破空气的尖啸,眼里还残留着灿烂到炫目的剑光,没有人动一动,也没有人说话。

      李寻欢鬓边发丝缓缓垂落。

  •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我白衣人是谁呀, 我也不知道为啥要写他。 ( ⊙ o ⊙)
    感谢扔雷的各位亲,特别感谢扔手榴弹的幽兰止水亲。 作者人在国外,亦非签约作者,写作只是业余爱好,更新也慢,受之有愧, 请大家多留评论就好, 别再破费啦๑乛◡乛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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