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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零回 多少传说兴此处 古来天下说长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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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西下浪
阳子
夕回
伤头
甚发
心苍已
此诗仿秦观之形,又仿张打油之俗,可谓回环打油诗。作诗者(忝为诗人)卖圈弄诗,意在能圈住一些:好诗与好传统者。再斗胆在其之前,去圈裸俗现野诗:
浪子回头发已苍,头发已苍心甚伤;
心甚伤夕阳西下,夕阳西下浪子回。
“浪子天下多,年年有人说,而今你又说,不鲜,不鲜,还不如不说。”看官,你道我为何要说?嘿嘿,说来也十分混账,只因我年少短金,又好浮名与美人,是以欲书成一典,揽得诸看官厚爱,以赚得可观润笔,又望能笑傲江湖,扬扬年少之狂名。混话按下,不再表。
且说散关云里山,有村名铁家弯弯,村中百来户人家,不通宗却通姓铁。近来又迁入一户。问起姓,答:“铁。”问起来何方,答:“东方。”问起生,答:“以淬铸钁、铲、耧足、犁铧为生。”
“蚕月条桑,缺一斧斨,请翁铸之。”
“祖上未传铸利刃之技也。”
“哈哈······呵呵······铁秀才,掉书袋,掉来掉去掉到了粪里面;粪里面,有个袋,看来看去像书袋;像书袋,找杆来,掏来掏去是秀才;是秀才,臭烘烘,臭来臭去行不通;行不通,木秀才,木头木脑木秀才。”
“芸芸毁齿小儿,可是把长舌涂妇人心上的油了,竟能聒噪得这等押韵!唉······就看在尔等有此才的份上,老爷我就不计较了,且去,且去!”
“老爷,老爷,你真好,只爱把那银子藏,碰着一个叫化子,不给银子给金子。老爷,老爷,你真坏,穿得比那叫化坏,快把破衣脱下来,我娘手巧胜神仙。”众孺逐着铁秀才,边嚷边扯地去了。
“去吧。”老铁匠对其子道。小铁匠闻言,笑嘻嘻地追了去。跑到一蒺藜满院,苔印蓬牑的屋里。见旮旯有枯叶墩,中凹角凸如鸡窝,凹影人形非鸡卧——似榻;屋中一堆柴,无焰只冒烟;烟熏笆斗大石板,板底黑,板面亮,板面上面焦蝗虫——似爨;窗下朱红大木桌,桌面女影貌如仙;影畔残书破卷摞,摞高一分真欢喜,可惜砚台薄如纸;砚台俯望另一畔,无花无草干竹片,干竹片上系滕蔓——似佩剑;此外那凹凸地上,唯泥灰与地虫也。众孺抢着进屋后,稚齿小儿挖地虫,幼学与童瞅桌底。桌底有人盘膝坐——是秀才,眼乜斜,摸着稀须尖下巴,比手晃身地说话:“尔等生于村野,又不过是龆龀之龄,直如井底之活师······”
“哪样是井底之活师?”小铁匠问道。旁有一挖虫女儿,闻问后秀目憨笑,站起来拍着手道:“我不是最傻的了!我不是最傻的了!他才是最傻的!故事还没开始说哩,他就在问这问那的了。大黑锅!三把土!他是不是比我傻多了?”众闻言,表不一——挖虫的嘻嘻傻笑,听话的瞥问话的;小铁匠低头隐问,只听铁秀才续道:
“······那知那‘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帝都,是何等大观——大观得吾恐唬傻了尔等,怯与尔等说也。故吾别的不说,仍单说那都中西市最大的一家风月楼——招君楼里的娘子。上回吾述至第七百零二位娘子——七零二香。此回······嘿嘿······吾述者,较那七零二香娘子可又要香一点了,是以人皆呼之为······”
“七零三香!”
“非也!非也!尔等可是料到诃陵(爪哇国)去了。这娘子姓任,名不臭,人呼之为‘人不臭’是真。尔等玩泥之辈,想来也臆测不出——人不臭娘子因何会香一点,还且安分地听吾慢慢述来。事说在帝都中,飘荡着一个貌如天神,可欺昔年关二爷的大侠士,左手使一把十万斤零九千九百九十九两的吕虔刀,右手使一柄十锱零零铢的雷涣剑——那个神武,所到之处奸贼无踪。侠士□□之驹,更是神采,尔等听,有诗为证:
非骃非駹非骕骦,似骍似骊似駃騠。
骎骎如天上飞龙,骙骙影地下听谛。
谈起这神驹的来处,却也有些荒唐——闻传此驹乃出于这侠士的口中,为侠士口吐真气于东内万岁爷的炼丹神炉中,上汇日月之精华,下聚帝王之龙气,再历经了六九七十三天的孕育,这才破炉现世,成了绝代神驹。
一日,鸡鸣之时,侠士骑此驹登观音台望城,足足呆望了有六七个时辰呀。那景观,真个如乐天居士所诗:
遥认微微入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却说那侠士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可一见此等大观之象,竟也被唬成了呆子,愣愣地直看得流眼泪呀!泣到未正时分,因烈日当空,与那观音台顶相隔不过一箭之远,把个观音台晒得是木饧地裂。那侠士虽是奇人,可也抵不住烈日久炙,热得回过神来,只闻得一股臭味,旋以味探源,发现原来是自己的须眉被烤焦了。侠士气得嚎啕大骂,旋就驱马向上一跃,跃到烈日之畔,咬牙瞪目——目眦尽裂——地忍着烈火煎烤,一把吕虔刀飞星地就往那烈日上的金乌招呼了去。那金乌一时竟被这等豪杰气概所慑,唬得不敢喷火抵抗。却恰好嫦娥娘子驱着蟾兔打此路过,见情,旋将蟾兔驱前,护住了金乌。顷刻间,乾坤间就一片昏暗,墨乾砚坤无人见。侠士这一刀,却可可地落在了在蟾宫伐桂的斧子上。哼哼,这两大神兵相交,那是何等了得,乾坤间旋就如阴曹地府般寂静冷森;少顷,又唯见白茫茫的一片。侠士收了刀,昏暗旋又从四面八方拢来。待侠士的驹落地后,乾坤间又是无人见了。
逾时,那金乌方回过神来,气得将蟾兔边上一推,直喷火。此时,乾坤间一片光明便如常,只是观音台上热异常——草丛里的蚂蚱足可拾来尝。侠士一招未制,哪还肯再出一招。正计驱驹返城,狂饮三千杯时,忽闻有女呼救于一火楼,旋驱驹于楼下,只身越过滔天大火,自火窗而入。须臾,便救出一个被吓得花容失色的绝代佳人出来。——此等侠士救美之事,尔等是听得多了,想必尔等也已料到,是夜侠士与佳人是必要云雨一番方休的。如尔等所料,那侠士果与那绝代佳人干了那活儿;只是出尔等意料之外的是:侠士与那绝代佳人交欢之时,非在入更后;配鸾俦之地,亦非香帐之中也。
原来那侠士不仅武艺之高异于常人,连为人处世亦十分异与常人。当侠士将那绝代佳人抱上神驹,与其共骑入城,才行了一箭之地,卒被怀中娘子香汗所袭,顿时,那有着侠精之香的臊根便臊性大发。却也不鲁莽,先问:‘娘子自京中何处来?’绝代佳人道:‘西市招君楼。’侠士一闻此言,旋将手中的神兵插入□□之驹,待兵没入神驹体内收好后,环抱佳人胸脯,又问:‘娘子可愿接无银的浪子为客?’绝代佳人道:‘愿······愿服侍侠士一生一世······小女子姓任,名······’侠士旋截住绝代佳人的话,道:‘俺乃天作被,地作榻的穷浪人,娘子如何能跟得?娘子既愿服侍俺,倒也不用一生一世,就此时便足矣。’言讫,便使出那上乘的爪法——金雀筑巢爪——解起了绝代佳人的衣带来。那绝代佳人闻言,却是又伤又惊。刚止住的泪儿又如珍珠坠地般往下掉了。咦!就在那第一颗珍珠刚落在神驹鬃上时,绝代佳人猛地发觉熏风过处,全身都凉丝丝的,却才发现,在电光火石之间······嘿嘿······欲知后事如何,若无黄米小饭伺候,吾看尔等乃玩泥之辈的份上,就些许粗茶淡饭伺候,吾也可给尔等叙叙这后事到底怎生个风流的。”
众闻言,撒野去:吐舌刮脸嘲秀才,一哄而散笑声余。气得秀才出桌底,拾泥抓灰朝孺掷,又大声地喝骂道:“哼!尔等皆乃‘下里巴人’之辈,此等阳春白雪,其实尔等纵是给大爷千金,也休想大爷再叙后事!”泥去灰去话也去,招得孺返石也来;受惊秀才扣关避,茅脆屋陋避不得;孺去石留留风口,秀才封口驱石头。详情不提。
“子,丑,寅,卯,辰,己,午,未,申,酉,戌,亥,子:太阳东升西落。子,亥,戌,酉,申,未,午,己,辰,卯,寅,丑,子:太阳东落西升。‘太阳永远不会打西边出来’。若有朝一日变作了子过亥来,······丑过子来,使得——荆扉之畔倚杖翁,不伤牛背久不骑,唯恐来年闻牧笛;金銮殿下韩学士,不伤眼下招贬时,唯恐来年上榜时;不感饥寒观色者,不怕此时输万金,唯恐此时输不精;······以此类反常之念,行于这浮阎世界,又能多多少欢乐可言?·····咦!若吾以日东落西升置时,那吾子时所学,定多于丑时,丑时定又多于寅时,以此类推,吾之所学望八斗之高不远矣,来年还求不得蟾宫折桂?”铁秀才于三年前,第三次乡试落榜,赤足披荆回到家,蜷曲于枯叶墩中,大睡一天一夜后,睁目窥物即感伤,忆起昔年更难过,伤心难过时胡柴。自认所言顺天理,遂顺天理把命活,活到如今不想活,如今乡试又落榜,昏睡之后忆昔年,把心伤到无话言。可惜昔年铁半仙,如今还是铁秀才——这铁秀才三年前,一时糊涂逆天时,逆了约一个月后,察己异于常人——常人须得勤读书,子时所知方胜丑,然自己不须读书,子时所知便胜丑——时,认自己得了仙道,不须再读世俗书,来年便能中三元,飞黄腾达步青云,是此后再不四五,只读读稗官野史,或自撰“脱俗书”,怡然自乐图快活;今朝大比又大败,“只怪赶考路不平,一摔摔掉神仙道,便宜乖乖地下鬼。”
也算否极泰来了,铁秀才大比不中,却在几个月之后,里长率百户男丁,为王公,入深山,猎貂貉制寒衣时,铁秀才收获不小,里长替主子高兴,赏其三两银锞子。铁秀才有了银两,又常于正月十五,闻京有灯恨难观,此番狩猎归来时,离上元尚有月余,便欲约些许乡民,同往帝都去观灯。暂不提。
却说在铁家弯弯,原有这么户人家:家主一老汉,汉妻出身妓;妓待字风月楼时,有仙葩临世之貌,是以后来结缡时,嫁妆十分之可观,又因老汉曾落草,自也有不少积蓄,因此家境若称二,铁家无人敢言一;因日子过得富裕,老汉便送子学中,望独子来年能够——蟾宫折桂,官拜丹墀,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光耀门楣;老汉之子名之森;这铁之森性恶农,唯好杜撰些野史,赠于江湖说书人,以赚得些许才名。
一日寒雪围烟舍,森正围火苦撰时,其友铁十坡——坡入京归来不久,一返乡,即吹嘘:“······你是不知道,那瓦没一块不是用金子做的;那门,没一扇不是穿金带银直盖铁之森的;那人,更是跟那天上的人物一模一样;那······”——来访,十坡一见铁之森,便指着履冰之履,曰:“你可晓得这鞋的万儿?”森答:“不知。”坡曰:“此乃横扫三方三星履——真是天上落下的宝贝,穿着连走多日,竟毫不累人。”森问:“怎得?”坡答:“也是我走了大运,不然怎么能得?就是那常乐坊左赞善大夫府上的一小介,因欠了人家许多银子,被追打怕了,便干起了偷盗的勾当;这不,他偷了主子的宝贝鞋子到东市贱卖,可可地就被我个走大运的撞见了,花了半吊子,便得了宝。嘿嘿,若不是天寒,我定脱下来让你也尝尝这宝贝的好处。”森劝坡物来非正,应:“扬吾赤县之美德,履吾神州之德行,将失履还于失主。”坡答:“哈哈,你还当我是没入过京的傻小子哩!这是我花自己的吊子买的,便是我自己的宝贝了,怎能拿去还了?”森又劝,坡不破。森因此心喜之极,认己德行已入圣,足可号石心木人。
也是巧到了颠毫。却不知怎生个巧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