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长安》苏飞言

16、第 16 章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珍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
　　撇开气愤诡异的三人不谈，宛郁晴明这回府里准备的膳食倒的确是些平常的菜肴。炒白菜，蒸豆腐，炖鸡蛋，荷叶汤。
　　非烟在酒杯里斟了酒，放在众人前面，宛郁晴明笑道：“阿莫，您尝尝我府里厨子的手艺儿怎样？”
　　莫于也顾不得纠正他嘴里的称呼，对面的林笑非正笑得渗人，听到宛郁晴明招呼，只觉如蒙大赦，哪里还等他说第二句，也不饮酒，抓起筷子便夹块，送入口中，只觉满嘴鲜美，
　　正暗自惊讶，豆腐竟能做出这般滋味。却不知那豆腐实在是非同小可，先把一只火腿剖开，挖了廿四个圆孔，将豆腐削成廿四个小球分别放入孔内，扎住火腿再蒸，等到蒸熟，火腿的鲜味已全到了豆腐之中，火腿却弃去不食。这味蒸豆腐有个唐诗的名目，唤作“二十四桥明月夜”。

　　莫于正惊讶于这豆腐，一旁的使女已是手脚利落地将温汤勺出，盛到他们面前。莫于只觉得甜香扑鼻，说不出的舒服受用，见那碗中碧绿的清汤中浮着数颗殷红的樱桃，又飘着几片粉红色的花瓣，底下衬着嫩笋丁子，红白绿三色辉映，鲜艳夺目，汤中泛出荷叶的清香，想来这清汤是以荷叶熬成的了。拿起银勺舀了两颗樱桃，在口中一辨味，“啊”的叫了一声，这汤乃是萃取荷叶之清、笋尖之鲜、樱桃之甜，再缀以红莲花瓣，其鲜香甜美，那是不必说了。却是樱桃核已经剜出，另行嵌了别物，却尝不出是甚么东西。

　　莫于沉吟道：“这樱桃之中，嵌的是甚么物事？”宛郁晴明微笑道：“我提你一下，这汤的作料只消从《诗经》上去想就得了。”莫于连连摇手，道：“我实在是吃不出来，还请宛郁大人明示。”宛郁晴明笑道：“这如花容颜，樱桃小嘴，便是美人了，是不是？竹解心虚，乃是君子。莲花又是花中君子。因此这竹笋丁儿和荷叶，说的是君子。这樱桃内所嵌乃是斑鸠肉，《诗经》第一篇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以这汤叫作‘好逑汤’。”

　　莫于听得呆了，心想：“这一碗汤竟要这么费事，也亏这厨子想得出。”
　　林笑非却是看不惯宛郁晴明于这莫于言笑晏晏宾主尽欢的场面，不断用两道“你很碍事”的目光追杀莫于，几回合下来，苏飞言实在受不了对面那股深重的怨气，跳出来打圆场道“阿宛，每回我到你这儿，都没看见你亲自弄这么精致的菜色，偏是这条墨鱼有口福。阿宛你偏心啊，你偏心～～”
　　莫于一阵惊讶，“这饭菜是宛郁尚书弄的！！”不可能啊，这明明就是一十只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少爷，怎么会……
　　林笑非与苏飞言对望一眼，实在是撑不住，宛郁晴明倒也不恼，仍是浅笑着，动人的笑容后压迫感十足。
　　“谁敢偷笑，给我到外面自行了断！”一声令下，正在憋笑的两人立刻冷下了一张脸，尽量将笑往肚子里吞，要笑的话，等下回家了笑个够也是一样的。众人在心里想着。
　　“墨鱼，阿宛的厨艺可称的上是惊天地泣鬼神匠心独具鬼斧神工，有机会你再好好独自品尝啊。我说的是阿宛想的菜谱，让他那厨下作的。”开玩笑，阿宛下厨那简直就是人间惨剧，也就季重离那傻子吃的下去。
　　不知为何，莫于在宛郁晴明童叟无欺灿烂如春花的笑容中感受到，似乎有一阵凉飕飕的风从身边穿过。
　　气氛霎时诡异起来，苏飞言，林笑非埋首于饭菜中，以着风卷残云的速度快速消灭，贵公子的风度荡然无存。旁边莫于吃饭极快，碧梗香米饭浇了两勺好逑汤就着那盘二十四桥明月夜就饭吃掉。宛郁晴明之前进过点心，加上肠胃不适，只是随心点染。一时吃饱，除了菜汤，竟是一鼓荡尽。
　　上了漱口茶，莫于何曾吃过这样考究的饮食？食用之时，心里颇不自安。却不得不佩服宛郁晴明这七窍玲珑性子，竟能想的出如此精妙的菜色。明明是最平常不过的菜肴却在平淡之中现神奇。自己平日倒是错了。但圣人有云，五色使人目莽，五味使人口舌。到底应该如何呢……

　　宛郁晴明看着莫于脸上变化多端的脸色，心知这人内心定在天人交战中，不由玩心大起，立心想让这墨鱼神志混淆。瞥了一眼身边春光灿烂的林笑非，经验丰富的他应付自如。
　　“莫大人”阴阴一笑，温柔的黑眸细细扫过莫于，“可是想着不该用这么精制的膳食”
　　嗯。很好。宛郁晴明在心里大大地赞叹。小林子就是机灵，哪象旁边那头只知道吃的猪。
　　“啊，失礼了，”莫于这才想起自己还在人家的地盘上，欠了欠身，“我只是觉得这般美食美器，有点……？”他看向宛郁晴明。
　　“莫大人，圣人有云“食不厌精”，七出之条也说为人妇者，必擅料理。若是梨子蒸的味道不正，甚至可以出妻。晴明这点子微末小技，又算得了什么。”
　　一番圣人之道，说得莫于心服口服，思想完全混乱掉。苏飞言看着莫于被宛郁晴明玩弄于鼓掌上的场景，却没做声。这小子脑子越混乱对他越有利。

　　林笑非却是注意到这水阁中无端多出了什么，宛郁晴明注意到林的视线，没说什么，走过去从那花上拈起一滴凝霜。那是一盆奇异的花，花盆是千年寒玉制成的，内中盛放着碎冰
　　以及一些透明晶莹的液体。花形似海棠，瓷白的颜色透明似的衬着那只拈花的手指一应的精致，花瓣上还带着露水，娇艳欲滴。寒光从花上射出，倒影在青翠的竹帘上，泠泠沲沲。变幻得几回光影聚聚合合，迷离冰清。不是阳光的扎眼，而如冷月照华池的温和纤柔。奇特的是，这炎热的夏日，这个房间内竟然凉爽如秋。宛郁晴明拈起花上的露水，众人才发现那幽蓝的一滴竟是固体，宛郁晴明笑道“还好有林你提醒我，不然还忘了今日的药还没吃呢。”说着，将那凝霜往口中一送，服了下去。
　　“阿宛，这是什么？之前没见你摆过啊！！”终究还是苏飞言耐不住好奇，问了出来。
　　“你没见过是当然的，就连我也是第一次看见--二十年一遇的摇霜。”
　　“摇霜，就是书上记载的，二十年一开，贮颜长生的摇霜花！！”莫于惊叫道。
　　“贮颜长生还不至于，不过能强身键体，舒缓炎热罢了。”林笑非淡淡道，“明，这哪来的？”
　　“小季送过来的，说是最近气候异常酷热，怕我病倒了，特意寻了这花来。”
　　“什么？！”苏飞言下巴都掉下来了，琥珀色的眼睛登时瞪大了一倍。“云蔚回来了！！”不会吧，天要亡他啊！
　　“你那是什么表情，小季回来你不待见他啊。”
　　“不是。。。。。。我哪敢啊。。。。。。咳！该怎么说呢？就是。。。。。。”
　　看着苏飞言搓着双手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的样子，林笑非白他一眼道：“放心，若是云蔚已经回来，你还有命在么？”也不想想，那人要是回来，怎么会不在着尚书府。
　　某只竖起的耳朵抖了抖
　　“什么？！真的么？”
　　“真的。小季好象有任务，才到城门就被迫打道了，这花是让暗影送来的”

　　“太好了！”方才还一副为难样的苏飞言瞬间活过来，“我就说天无绝人之路，象我这么玉树临风英俊倜傥的人，上天是舍不得我出事的。”
　　“他迟早会回来的，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林笑非伸手添了茶，摩挲着茶盏暗翻了个白眼。“你还是得解释为什么阿宛会食物中毒；当然，你也可以等云蔚自己发现，然后你再当面向他解释。”当着季重离冷俊邪美的脸孔解释为什么他的宝贝阿宛会在他不知晓的情况下食物中毒卧床不起？不管是什么时机，这件事情，光想就叫人觉得害怕。
　　“这两个有差别吗？”苏飞言无力地问着，并开始觉得林笑非其实在幸灾乐祸。

　　果然，林大少爷划开会让苏飞言吐血的微笑：“有，死得很惨，和死得更惨。」”顿了顿，“后者的缺点是，阿宛回有点惨，但好处是，你有时间逃得远远的。”
　　逃得远远的？很吸引人的建议。
　　可是想到季重离那神鬼莫测的身手，那原本深暗的瞳眸翻成可以杀人的冷眼，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也知道那人对阿宛是放在心尖捧在手心，宠得没天没理。身娇肉贵到连皇上都是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好不容易才养胖了一点。被你们吏部那一顿豆腐糟蹋下来，又瘦了好多，你觉得云蔚可能会放过你么？！”
　　苏飞言就是再没神经，也知道要让季重离知道这事，那就不是往火中倒油，而是硬把火星子往油池子里引，这已经不该说是‘大祸’，根本就是天劫！怪不得皇帝三天两头询问病情，临了，还找了个由头，让云蔚出远差，这哪是后宫那班女人折腾出来的，明明就是怕了云蔚知道后的反应。
　　莫于看着两人进行他完全听不懂的交流，只得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宛郁晴明，宛郁晴明正在心里狠狠鄙视两人的大惊小怪，根本没空理会莫于。他这当事人不是还没开口么，他才不会让小季知道这事呢，平常就嫌自己挑食，要真让他知道自己身子有这么多毛病，以后就别想自由了，那个管家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