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人》龙宿

1、一，龙王起驾（上）

　　常年在外的人都有自己的忌讳，尤其是跑船的，忌讳就更多了，比如吃鱼不能翻个，在船上绝对不能说翻、倒、沉之类的话等等。总之是无奇不有，很多常人不能理解的东西，在特殊的群体里却是金科玉律，不信苍生信鬼神。

　　往往跑得越久的人就越是深信不疑。

　　张大四是第一次出来跑船，大四在家里排行老四，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长得人高马大，比成年男人都高半个头，手臂足有女人的大腿粗。所以村里人都习惯叫他大四，叫着叫着也就记不清本名了。

　　要说那些年，兵荒马乱的，渔村里的兵船来了一批又一批，村里不是穷的没地方去的人，都搬走了。

　　张大四祖上虽有点薄财，但是等传到他老爹手里的时候，也散得差不多了。

　　本来清苦一点，一家人也能过得下去。不想却遇上乱世，为了生存，也只好什么都顾不上了。

　　张老爹花了不少力气，才七拐八歪地把儿子托到刘二的渔船上，图的就是刘二那搜全村唯一的铁皮船，比起其他渔船，能走得远些。大四在上头能多分些渔获；还有就是铁皮船不容易破底，万一遇上□□子，自然比木船安全得多。

　　“二叔，看这天，可别下雨啊。”刘黑子是刘二的侄子，一边收网一边瞄了眼天边的正压下来的黑云，不无担忧地说。

　　刘二窝在船舵子旁抽着旱烟，听了侄子的话才抬一抬头，随即又低了下去：“莫事，看这情形，一时半刻还过不来，抓紧时间，再下几网！”

　　黑子听自己亲叔这么说，也就放心了，继续做自己手上的活。

　　张大四趴在船舷上帮着收网，抬头张望，只见远处乌云翻滚，活像有几千条鱼在里头折腾，他是第一次跑船，哪里见过海上的风起云涌，当即看得入迷，连手上的网也忘记收了。直到和他一网的马脸张呼喝，才回过神来。

　　“马脸哥，这云真的不会压过来？”大四赶忙收网，好赶上马脸张这边的速度。

　　马脸张嗤笑一声，道：“刘叔说不会，自然是不会了，海上变幻莫测的事多着呢，你小子胆也忒小了。”

　　大四听出马脸是在嘲笑他没跑过船，无奈也不敢争辩，只好努力收网，好在他虽然年纪小，力气却大得很，三两下就赶上了马脸的速度，两人合力把渔网拉了上来。

　　上上下下，也不知拖了几网，捕上来的渔获都堆在甲板上，被中午的热力一熏，到处都是另人作呕的鱼腥味。

　　大四实在受不了了，趴着船舷一阵猛吐，连酸水都吐了出来才觉得稍微好点。把渔网交给马脸暂时拉着，急急跑到舱里，想找点水喝。

　　说是船舱，其实就是甲板下的一个夹层，胡乱摆着几个满是铁锈的架子，以便船上的人放几件行李。

　　大四摸黑进了船舱，借着甲板缝里透下来的朦胧光亮，去拿最外面架子上的旧羊皮水袋。没想到，忽然被冲力猛得一带，额头硬是磕铁架子上。一阵剧痛，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凉凉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伸手一摸，满是鲜血。

　　张老爹家虽是渔民出身，但是大四排行老末，上头的兄姐平时也多有关照，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虽然知道脑门上的口子不碍事，却还是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甲板上，马脸张一个人拿着渔网，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只好坐在甲板上等大四上来。铁皮船虽说是船，其实也就是几块铁皮加个马达，本就没有正规渔船的样子，船舷也就是用几根铁棍挡一下，马脸一屁股坐在甲板上，自然可以吧海面看个一清二楚。

　　只见海面下猛然窜过去一跳黑影，足有一个半人长，速度极快，要不是马脸正盯着海面，只怕也看不清楚。

　　马脸揉揉眼，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到船尾的王大麻杀猪似得叫唤起来：“刘叔！有海鬼！”

　　急忙放下网，马脸冲到船尾，只见王大麻颤颤巍巍指着前面，脸色惨白，两只眼睛瞪得像死鱼的眼睛。

　　顺着王大麻指得方向看去，海面一片平静，不要说海鬼，就是鱼都不见一条。拍了拍王大麻的背，马脸还没开口，就瞄到刘二踱了过来。

　　“鬼叫什么，哪有什么海鬼？”刘二冷喝一句，手上的旱烟杆子照着大麻的脑门就是一记。

　　大麻痛得直冒冷汗，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那……那东西在我们船下面！”

　　黑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船尾，冷笑道：“海里有大鱼有什么好奇怪的。”

　　大麻被黑子的话一噎，涨红了脸，久久才吐出一句话来：“不……不是鱼！”

　　“不是鱼？”黑子的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眼里满是鄙夷，“不是鱼难道是人？”

　　大麻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黑子的轻视，怔怔地看着水面，喃喃道：“难道是人？难道是人？”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船尾的几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面面相窥，不知道大麻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龙王爷？”大麻忽然回过头，瞪大了眼睛，脸上的麻子跟着肌肉一抖一抖，任何人都看得出，大麻眼神里的恐惧和绝望。

　　马脸觉得自己的背脊被一阵凉凉的风吹过，冷得他直打颤。

　　龙王起驾，寸板不得下海。

　　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人都听说过龙王起驾。据说每当龙王起驾的时候，一望无垠的海面会被成群结队的鱼填满，就像皇帝出巡前的卫队，呼喝闲人回避。

　　之后便是狂风暴雨，足以摧毁海上所有的船只。

　　老渔民都把龙王起驾当成暴风雨的前兆，万试万灵。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刘二，年龄和经验是最佳的生存保护，也是最可怕的杀手。刘二觉得自己的背脊已经被冷汗打湿了，他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会是对的，或者是错的，只是在结果揭晓前，谁都不会知道。

　　刘二咽了口水，哑然道：“不像，龙王起驾，必有虾兵蟹将随行，你们看这海面，哪有什么鱼群？”

　　他并没有说海里的到底是什么，只是反驳了龙王起驾的说法，这样的说辞显然很有用，甲板上紧绷的气氛慢慢缓和下来，在确定自己所在的船不会遇到魔鬼般的暴风雨后，人群中有几个汉子小声说着话，嗡嗡的声音让所有人进一步放松下来。

　　刘二摸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招手让黑子过去，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黑子显然不同意刘二的话，瞪大眼睛看着他，却被刘二的威势压倒，心不甘情不愿地向船头走去。

　　马脸静静看着船尾的一举一动，直到黑子走向船头，才跟了上去：“二叔说什么？”

　　黑子一脸愤愤道：“老头子让收网回航！真是江湖跑老了，胆子跑小了，那么好的天气，哪用收网？！”

　　说着走向船头，留马脸一个人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翻腾的乌云，忽然想起，和自己一起的大四去喝水还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