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小小村姑

1、空城

　　飞鸟来到那座南方小城的时候，刚满十三岁。
　　南方，湿润的空气，氤氲着若有似无的愁绪。南方的女子，温婉而柔弱，精致宛如瓷娃娃，带着一点儿多愁善感。
　　飞鸟只觉得陌生。
　　悠长的青石板小巷，虚掩的两扇黑木大门，开合之际那咿咿呀呀的声音，都让从小吹惯了北方凛冽飒爽的寒风的飞鸟觉得陌生。
　　外婆嶙峋的双手，握着飞鸟的瘦小的肩头，尖尖的指甲掐得她有点痛，但是飞鸟什么也没说。外婆望着飞鸟那双淡漠隐忍着倔强的眸子，和自己的女儿如出一辙。
　　十八岁的时候，女儿怀了那个北方汉子的孩子，放弃了学业，放弃了自己的父母，放弃了故土所有的一切，真快啊，已经过去了十多年。
　　外婆忍不住恶意的笑了，那又怎样，她那“天长地久的爱情”，那又怎样？她再也受不了穷苦的生活，终于抛弃了曾经发誓要死生与共的丈夫，抛弃了刚满十三岁的女儿。
　　飞鸟永远记得，母亲离开自己的那天晚上，漫天飘扬的鹅毛大雪，父亲还在工厂为了维系这个岌岌可危的家拼命工作，她瑟缩在自己小房间的一角，赤着双脚，又冷又饿。母亲跪在她的面前，发丝凌乱的撒在肩头。
　　然而却依旧美丽，凄凉的美丽。
　　“对不起，对不起。”母亲喃喃的低语。
　　她转身站起，冲出了房门，飞鸟紧跟在她身后，“妈妈！妈妈!”她仓惶的喊着，母亲却绝然的，上了一辆停候在路边已久的黑色轿车，她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雪地上，两道轮胎的压痕，又深，又重。
　　父亲受不了这个打击，终于彻底的垮掉了。
　　外婆是个精明凌厉的女人，一个人去了北方，把飞鸟从满身劣质酒气的父亲身边，带回了南方。
　　就这样，飞鸟来到了南方，在她刚满十三岁的时候。
　　飞鸟，裘飞鸟，囚飞鸟，多么美丽而又讽刺的名字。

　　飞鸟遇见的在她的生命中留下刻痕的第一个男人，名叫平安，那时，他还是个男孩。
　　“平安，这是你的新同桌。”老师微笑着，向平安指了指飞鸟。那个男孩，有着一双淡漠的眼睛，对什么都无所谓的神情。
　　飞鸟放下沉沉的书包，静静地坐到平安的身旁。
　　“你叫什么？”
　　“飞鸟。”
　　“你呢？”
　　“平安。”

　　孩子间的友情是很容易增长的。但是飞鸟却是个例外，不但是和平安，而且是和整个班上的同学。
　　十三岁的飞鸟，编着长长的马尾辫，白色的衬衫，黑色的长裤，脸很沉静，眼神却倔强。每天早早的来到学校，一下课就离开，很少和别人说话，也绝不和女孩子们嬉笑打闹。
　　即使是平安，也极少看见她欢笑的容颜。但是飞鸟那素净的颜，却让人安心。
　　这样带着一点儿神秘感的女孩子，无疑是很吸引男孩子的。渐渐的，那个“初二年级的转学生飞鸟”就引起了端木的注意。
　　端木是三年级的王，源自他显赫的家世和本人桀骜不驯的性格。
　　端木到飞鸟的班级里，“请你和我交往。”他站在飞鸟的面前。课后，喧哗一片的教室刹时肃静，全班人的目光聚集在了一处。
　　飞鸟如同平时一样收拾好书包，站起身，想绕过端木，端木错开两步，挡在她的面前，“请和我交往。”他重复，直直的望着飞鸟。
　　班上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也能听见。
　　飞鸟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依旧沉静的脸，眼神却不可避免的染上了一丝慌乱。
　　“她不愿意，你难道没看出来吗？”带着一丝懒散的声音忽然响起。端木循声望去，平安站起，带着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飞鸟依旧一言不发。
　　“你，不愿意？”端木收回目光，定定的望着飞鸟。
　　小小的飞鸟挣扎着，用了极大的勇气，点了点头。平安坦然望着端木，端木点点头，“我明白了。”“但是我不会放弃。”他说。
　　端木走到平安的面前，“你叫什么名字？”“平安。”平安带着一丝挑衅的眼神望着他。“你喜欢她？”“与你无关。”平安淡淡的回答。
　　“你最好别动这个念头。”
　　端木说完这句话，依旧很沉稳的离开他们的教室，一如他来时的神情。
　　留下嘴角淌血，伏在地上的平安。
　　班上终于像炸开了锅，飞鸟想去扶平安，但是另一个女孩子已经哭着跑到平安的身边，周围的人群开始混乱，透过缝隙，飞鸟望见了平安紧盯着自己的双眼。
　　那个在平安身边哭的女孩子，是他的女朋友，慧心。

　　至此，飞鸟成了年级的风云人物。
　　端木每天送她回家，说是送，其实只是不紧不慢的跟随着她，不再打扰她，但是也绝不允许她被别人打扰。
　　飞鸟隐忍着，因为她相信，一切都会有结束的时候。
　　这世间，本就无可以天长地久存在的情感。
　　更何况，只是孩童间的嬉戏！
　　和平安的关系一如既往的礼貌，但是慧心，那个敏感而纤弱的女孩子，却对飞鸟带上了敌意。
　　飞鸟他们念初三的时候，端木已经直升了本校的高中。高中的学习开始繁重，生活也开始多姿多彩。端木依旧是王，带着他的显赫家世，带着他的桀骜不驯。
　　端木有了女朋友，端木又逃学了，端木和人打架，端木又换了女朋友……。诸如此类的消息，如同神话般在校园悄悄流传。
　　端木不再每天尾随着她，但是偶尔，飞鸟家附近的街头巷尾，还是能看见他的身影。
　　飞鸟已经习惯，因为她不得不习惯。
　　飞鸟静静的，念书，听课，做作业。
　　平安依旧是她的同桌，毫无改变，也无法改变。

　　圣诞夜，极其寒冷。
　　初三的孩子，已经开始上晚自修。
　　当雪花，飘飘扬扬的从三千英尺的高中缓缓落下，教室刹时沸腾。“下雪了！下雪了！”女孩子们激动得尖叫。飞鸟静静的望着窗外。
　　南方的天空，连下雪也如此纤秀柔美，而北方的雪，总是那么壮烈绝然。
　　飞鸟握着自己冰凉的双手朝回家的路上缓缓走着，她没有撑伞，雪花轻轻的落在她的发上，融化了，一点点地冰凉。
　　路灯晕黄，飘飘洒洒的雪也染上了这温暖的颜色。
　　飞鸟却看见了倚在路灯柱上低着头默默抽烟的人影。飞鸟想走过他，那人却掐灭了香烟，挡住了她的去路，是端木。
　　端木的眼神抑郁，带着一丝疲倦的神情。
　　飞鸟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十四五岁的孩子，不会什么都不懂，尤其是飞鸟。
　　逃，远远的逃开。
　　飞鸟从端木身边绕开，端木却一把拉住她的手，从背后抱住她，飞鸟挣扎，“一下下，让我靠一下下就好。”端木含糊不清的说，几滴温暖的液体淌入飞鸟的颈间，飞鸟安静了下来。
　　“飞鸟，飞鸟……”端木念着这个把自己的心伤得生痛的名字。
　　“我究竟，哪里不好？”端木轻轻的问。
　　飞鸟摇头。
　　她轻轻地放开端木的双手，转身，定定的望着面前的男人，“不可能。”她说，接着转身离去。
　　端木，你没有不好，但是我已经对爱情绝望。
　　飞鸟的身影渐渐被黑暗吞没，一如端木的心，渐渐被绝望吞没。

　　端木辍学了，在飞鸟他们直升高中的那一年。
　　他开始逐步接手家族的生意，渐渐的淡出了飞鸟的世界。

　　高中，飞鸟不再和平安同桌，但是他们仍旧同班，而慧心，被编到了隔壁班。
　　从重重叠叠的人影中，偶尔望见平安，认真的记着板书，认真的写着笔记，偶尔发现他也会认真的望着自己。
　　飞鸟慌乱的收回视线。
　　放学的时候慧心会来找平安，然后两个人一起回家。
　　飞鸟已经比以前开朗了很多，但是在大多数人的眼中，还是如此的宁静。

　　外婆越来越苍老，脾气也日益乖戾。她一边用那一点点微薄的救济金供养着飞鸟，一边却又用恶毒的语言辱骂她，辱骂她的父亲，辱骂她的母亲。
　　这样的生活，到了高二，终于停止。
　　外婆远房的侄女，在北方的一个大城市开了一家餐厅，飞鸟将要去那里帮忙。
　　北方，北方，阔别了五年，虽然是不同的城市，但是飒爽的风，决绝的雪，一切，在五年不算太短的光阴中，可曾有过改变？

　　“平安，从明天开始，我不再来学校了。”
　　“为什么？”
　　“平安，再见！”

　　飞鸟在平安的世界中消失了，一如她突如其来的到来，不留下一丝痕迹的离开。
　　年少的岁月，终将远去。眼泪，爱，友情，曾经苍兰的天空，不舍的容颜。

　　飞鸟在那个大城市又生活了五年。
　　依旧沉静，但是面容已经带上了淡淡的微笑。
　　白天在餐厅作服务生，晚上，在租来的小小房间中，一盏温暖的台灯下静静的看书
　　这家餐厅开在一所著名学府的旁边，来往之间，很多都是和自己同龄的孩子，飞鸟羡慕，却不嫉妒。
　　每个人的人生轨迹各不相同，既然已经走上了不同的分叉路，那就好好的，努力的走完全程吧。

　　餐厅的老板娘叫桂姨，四旬了，光彩的双眼，乐观的性格，却还是单身。
　　这样的女人，背后肯定也有一段不平凡的故事吧。飞鸟经常这样想。
　　桂姨对飞鸟视若己出，疼爱，却不纵容。
　　每年，飞鸟也会寄钱给外婆，还曾经回去看望过她两次。
　　如她意料中的，没有遇见任何人。

　　生活像水，没有波澜，也不会让人觉得心慌，也许宁静，这才是生活的真谛吧。
　　飞鸟渐渐爱上了这所城市。

　　飞鸟的工作很简单，所有服务生的工作都很简单，记单，传菜，服务客人。
　　飞鸟化着淡淡的妆，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说话的语气也是淡淡的，但是只要这样，也足够能抚平一些客人的不满了。
　　就像此刻。
　　飞鸟被同事小桃哀求着，包房里的客人点的是豆豉鱼，她误记成了糖醋鱼，现在客人正大发雷霆。
　　“飞鸟姐，帮帮忙，要是桂姨知道了，这个月的奖金就没了。”
　　飞鸟无奈的望着面前急得要哭的女孩子。
　　在包房的门面前，飞鸟深深的吸了口气，轻轻地敲了敲虚掩的门，推开。
　　包房里一阵香烟味道，一眼望去，男男女女七八个人，喝酒的打闹的，还有一个男人沉默着低头抽烟。
　　飞鸟微笑，“请问……”话音未落，一个染着金色头发的男人已经站了起来，“你是老板娘？”“不是。”飞鸟摇头。
　　“让你们老板娘来。今天谁说也没有用。”
　　“先生，记错了菜单是我们的错，我已经吩咐厨房重新下单，您看……。”
　　那个男人冷冷的笑了笑，“你说呢？”
　　飞鸟极力维持着自己的笑容，“刚才的小妹工作没多久……”
　　“那是你们的事。”男人打断了她。
　　“把你们的老板娘叫来，”那男人重复重复，“你可以出去了。”
　　飞鸟强忍着愤怒，行礼，转身，忽然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不确定的问，“你，是飞鸟吗？裘飞鸟？”

　　时间仿佛凝固，空气也开始凝结。
　　飞鸟转身，嬉笑打闹的声音已经停止，那个一直低头抽烟的男人走到了她的面前。
　　端木。
　　是端木啊。

　　飞鸟忽然觉得恐惧。
　　“你认错人了。”她慌乱的说，转身冲出包房。
　　端木怔了怔，追了出去。
　　飞鸟在走廊奔跑，不知道想去哪里，只是想逃开，远远的逃开。泪水肆虐在她的眼角，周围的喧哗遥远得像在梦中。
　　转弯的地方，她撞上另一个客人。很不巧的，高跟鞋崴伤了脚。
　　飞鸟坐在地上，泪水一串一串从脸颊上滚落。“很痛吗？”她听见了一个带着些许诧异的声音，“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冲出来。”是个男人的声音。“你现在，还能站起来吗？”飞鸟的面前出现了一只手，飞鸟泪眼婆娑的抬起头，那个男人，带着温暖的笑容，半弯着腰，朝她伸出手。
　　“平……安？”
　　就在这时，端木已经追了上来。
　　平安也认出了飞鸟，还有端木。
　　飞鸟忽然有点眩晕，一天之间，再次遇见了两个原以为永远也不可能再见的男人。
　　冥冥之中，命运的纺线者是不是也不愿意就这样让一切静悄悄的结束呢？

　　“妈妈！妈妈！”幼小的飞鸟拼命的哭喊着，那个长发的女人却越走越远，一次也没有回头，消失在茫茫的大雪中。
　　“妈妈！……。”
　　飞鸟醒过来的时候，泪水已经肆虐了眼角。
　　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小灯，淡淡的米粥香，厨房有动静。
　　飞鸟坐起，看见平安正端着热气腾腾的碗从厨房中走出来。
　　五年的岁月，平安终于脱去了孩童的稚气，年少的沉稳却益见明显。
　　这样的男人……。飞鸟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桂姨让我来的。”他把碗递给飞鸟，“你忽然晕过去，我吓坏了，还好没什么，桂姨说你偶尔会低血糖。”他温和的笑着。
　　飞鸟接过碗，“你……。”
　　她垂下头，久别重逢，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平安笑了，飞鸟的宁静，一如从前。
　　“你……。”飞鸟刚想说什么，平安的手机忽然响了，他向飞鸟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接起了手机。
　　从平安只言片语的应答中，飞鸟已经猜出了对方一定是个女孩子，也许，和平安的关系还很不一般。
　　平安挂断手机的时候，飞鸟微笑着望着他。“女朋友？”她问。
　　平安点点头，笑着叹口气，“我得先走啦，有空再联系吧，老同学。”他拿过桌子上的纸和笔，匆匆写下几个数字，“这是我的手机号码。”
　　“飞鸟，自己多保重。”平安离开的时候，留下了这句话。
　　飞鸟捧着掌中那碗渐渐冷却的粥，就像看到了自己那颗渐渐冷却的心。

　　孩子们的心思，桂姨从不会去问，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不知道。
　　飞鸟明显憔悴了，自从那天遇见那两个男人之后。
　　过去的岁月，究竟发生了什么，桂姨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但是眼看着飞鸟一天一天，沉默的微笑，沉默的枯萎，她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痛。
　　很多时候，所谓爱情，无非就是谁欠了谁的，可是飞鸟，飞鸟这个孩子……。
　　那个名叫“端木”的孩子，三天两头来找飞鸟，谁都看得出，飞鸟在礼貌的疏远着他，然而谁也都看得出，端木丝毫没有放弃的打算。
　　也许，这就是年轻吧，就算头撞南墙，就算遍体鳞伤，自己认为值得的事情，也会一往直前。
　　桂姨想。

　　“飞鸟，分开这么多年，你好吗？”
　　“飞鸟，你怎么也会来这个城市？”
　　“飞鸟，我……。”
　　“飞鸟……。”
　　在不经意的那一刹那，端木看见了以为自己此生再也不会遇见的飞鸟，心中百感交集。那些年少的岁月与情愫，如同泛滥的洪水，涌上心头。
　　飞鸟还是老样子，还是那么娴静，我也还是老样子，还是那么的……爱着飞鸟。

　　“飞鸟，明天是圣诞节，一起吃饭可好？”
　　“明天？”
　　“嗯。还要给你一个惊喜。”
　　“……好吧。”
　　挂了电话，飞鸟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
　　窗外望去，已有蒙蒙白雾。明天也许会下雪吧，北方的冬天，一向是无雪不欢。
　　平安的惊喜？会是怎样的惊喜？
　　飞鸟忽然觉得有点不安。
　　手机忽又响起，接通，是端木。
　　“飞鸟，明天可愿意与我一起吃饭？”
　　“明天……。”
　　“没空？”
　　“抱歉，端木。”
　　“算了，我已习惯。”
　　“飞鸟，好好爱护自己，别再受伤害。”
　　飞鸟握着手机，怔了好久。

　　圣诞节，果然大雪纷飞，虽然愈加严寒，却给这舶来的节日添加了不少喜庆。
　　“飞鸟，你一定不曾想到，”平安笑吟吟，“今天你会遇见谁。”“哦？谁呢？”不安的阴影在飞鸟的心中加速蔓延。
　　平安推开预定餐厅包房的门，“你看。”
　　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子，带着一点点南方女性特有的矜持微笑，正等着他们。
　　飞鸟在心底叹了口气，慧心，是慧心啊。

　　那顿饭吃了些什么，他们说了些什么，自己又说了些什么，飞鸟已经全无印象。
　　平安和慧心一起将她送上计程车，慧心挽着平安的臂，微笑，“能和老同学相遇，真好。飞鸟，有空出来再聚！”
　　飞鸟微笑，点头，隐藏在慧心的目光中那丝丝缕缕的得意却尽入她的眼底。
　　飞鸟隐忍。当计程车启动的那一刹那，她的眼泪才如泉般涌出。
　　原来，平安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在小区的门口的路灯下，飞鸟看见了端木，凝着眉，默默地望着她。
　　时间恍惚间仿佛倒退到几年前的那个圣诞夜，一样的雪，一样的路灯，甚至几乎一样的心情。
　　端木叹了口气，“桂姨说你去赴了平安的约。”
　　飞鸟笑了，“是赴平安和他女朋友的约。”
　　“你流泪了。”
　　“不，是雪花融在了脸上。”
　　端木冲动的紧紧抱着飞鸟，仿佛想将她碾碎在自己的身躯，“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呢？飞鸟，为什么不是我呢？”
　　是啊，为什么不是你呢？如果可以选择，我也希望，一定不是他……。

　　飞鸟再见端木的时候，是在医院的停尸房。
　　白得泛青的墙壁，冷冷的折射着屋顶正中的那盏灯。
　　他们说，那块白色殓尸布下躺着的，就是端木。
　　那个不知道为什么喝醉了酒在高速公路上飙车失事的孩子。
　　飞鸟的心里却明白。
　　有着显赫家世的端木，桀骜不驯的端木，说“请和我交往”的端木，总是静静尾随在自己身后的端木，……端木！端木！
　　飞鸟跪在端木的尸体前，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力量。

　　平安赶到的时候，飞鸟瑟缩着坐在医院过道两旁冰冷的长椅上，没有哭，脸上甚至没有丝毫的泪痕。
　　平安的心莫名的疼了起来。他轻轻的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
　　“是我杀了他。”飞鸟低低的说，“是我杀了端木。”
　　平安握着飞鸟的手，飞鸟的手神经质的颤抖着，冰冷如铁。
　　“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上了你，但是，我没有办法相信爱情。我的母亲背叛了整个家庭，所以我没有办法相信所谓的爱情。”
　　飞鸟转过头，静静地望着平安，“但是我却爱上了你。”
　　“你是我的劫，就如同我是端木的劫。”她说。
　　平安望着飞鸟那张素静得找不到一丝悲哀的脸，什么也说不出。

　　“再见了，平安。”
　　“我想，我们这辈子也不会再见了。”
　　“祝你幸福。”

　　虽然等待有着无限的可能和无尽的意外，然而死亡才是生命中唯一不会落空的结局。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一切又岂不只是镜花水月？
　　可是，可是为什么我的心还是好痛好痛呢？

　　飞鸟离开这座城市的那一夜，如同几年前的那个圣诞夜，漫天飞扬的大雪。
　　航班延误得很厉害，候机楼里的人很少，三三两两零落在空旷的大厅。
　　飞鸟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远远的，似乎还能看见雪花飞舞的轨迹。
　　北方的雪啊，原本凌厉而飒爽的，此刻却仿佛染上了南方的浅浅离愁和深深忧郁。
　　飞鸟握紧自己冰冷的手，眼角终于流下了一滴凄凉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