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Whale Fal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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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后的某个夏夜里，清泱的影子在路灯的照射下起起伏伏。他跟随着一个高大男人的脚步离开了街道，他没注意到周围景物的变化。当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时，清泱粗喘着气，停下了脚步。清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追着这个男人。
在黯淡的光线中，清泱并没有看清男子的容貌。他的脑海里总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残影，这个残影很像是那位高大的男人。清泱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往哪，他靠坐在路灯下，在强烈光线的直射中，他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身边无数的蚊蝇也打消不了他的困意。
清泱的耳边隐隐约约响起了极其细微的声音，那像是人在水中才能听见的声音。那水声自人的五官中涌入、渗透进血液，让人胸口犹如被巨石镇住一般喘不过气来。清泱此刻仿佛置身于水底，然而他并不会游泳。他不知道这段声音是什么时候被刻录进脑中的。只是本能的因为它而感到害怕。
清泱往家的方向而去，他的步伐虽不紧不慢，但内心怯懦至极。想要回家的心情明明那么迫切，然而他在一片漆黑中只能谨慎地前行。“噗通！”湖那边传来了水声。那像是清泱幼年时常听到的打水漂的声音。清泱借着月光看向湖边。粼粼月光安详宁静，湖面上没有弧形的涟漪。或许是自己听错了。清泱这样想着，又往家的方向挪动了几步。然而打水漂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泱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他转动着僵硬的脖子再次看向湖面。那里依然平静无澜。
清泱浑身发冷，他不知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还是真的有什么在作祟。清泱愣神的时候，湖边树林里，有什么人正踏着草丛缓缓而来。清泱没有一眼认出这个高大的身影，他只是不自觉地向着男人走去。他的内心像是悬在半空中的一根羽毛，踏出去的每一步都是轻飘飘的。
然而当他越来越靠近那个男人时，他的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变得清晰可见。清泱眼前的这张脸线条干脆，是一张能让人一眼就记住的脸。清泱迫切地想要亲近这个全然陌生的男人。清泱抬起自己纤细的胳膊，将手搭在了对方的肩膀上。他拥抱了这个素未谋面的人。
这个高大的男人轻轻搂住了清泱的腰，将他圈进自己的怀中。如砚漆黑般的湖水边，树林随风悄声摆动着。两人像是久未谋面的朋友，有着仅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在这逐渐寒凉的夏末初秋中，倒影在湖面之上的风景仅存在于今时。
男人的指尖温柔触碰着清泱的头发，他轻声说了句“你长高了。”清泱一瞬间竟有了想哭的念头。
男人为清泱披上了一件大衣，这件大衣是之前清泱梦游的时候无意中落在湖边的。“你醒着的时候还不如梦游的时候会照顾自己。”清泱闻言笑出了声。
湖面上的月光清晰可见，一条蓝色的鱼突然跃身而起，它于半空中缓慢优雅地摆动着自己的身体，带起的一长串水帘如丝带般在湖面之上飘动着。清泱看向这条小鱼，它就如同那报时的鸡鸣一样，硬生生地将人的清梦打断。
男人不为所动，他盯着清泱的侧脸，之后微微低下了头。他的嘴唇离清泱的鼻尖越来越近，最终鲸那冰冷的唇落在了清泱温暖的额头上。这短暂的一吻让清泱愣了神，他不觉得额头上的那一处温度冰凉，他只是撇开头，不敢再抬眼看向眼前的男人。男人寒冷的气息还未散去，他的唇停在清泱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清泱听见了从湖底传来的声音，感觉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将要从水底起身来到湖面。男人的身形开始变化，他的身体像是被风化的旧书页一样慢慢剥落消散着，水底的东西越靠近水面，男人的身影就越模糊。清泱似是已有心里准备，他虽不舍，却无力挽留面前的人。男人离开时冲清泱微微一笑，“早点回家。”清泱的脑海中闪过这句无比熟悉的关切，然而清泱不清楚这个男人是否和自己说了这句话。一个弧形的凸起突然现于水面，清泱像是告别一般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庞然巨物。
清泱离开湖边时，这原本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似乎更暗沉了一些。他回到家中，站在落地窗前，一动不动地看向树林深处的湖。不过多时，一道数十米高的水柱冲天而起，水柱打湿了四周的一切事物。这一次，楼上的风铃没再响起，而未关的窗户边，书桌上的画稿也被打湿，纸上的鲸鱼图案得了水却还是无法游动。目睹着眼前这绝无仅有的奇景，清泱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他轻轻合上眼睑，一滴泪水混着窗外的月光在清泱的脸上隐隐发亮。
次日清晨，清泱整理完满是水渍的书桌，披上外套，缓缓步入轻雾迷蒙的树林。氤氲云气在湖面之上妩媚翻滚，撩拨着藏于湖底的美丽生灵。一条蓝色的鱼儿在这薄雾之中如飞入云间的鸟雀一般轻盈地从水中露出身形，它在湖水之上时隐时现。待清泱靠近湖水，那条鱼停止了跳跃游向了岸边。
“让他等我。”清泱说完这句话之后很干脆地离开了。此后无数的岁月，他都在那幢洋房中度过，却再也没靠近过这里。
“这画的是什么？”一个稚嫩的童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
“你舅爷爷说这叫‘鲸落*’，我也不懂这是什么。”孩子的母亲耐心地向孩子解说着一张画作。
“妈妈，你跟我去问舅爷爷吧。”
“你舅爷爷身体不好，我们不要去吵他。我带你去问外婆好不好？”“嗯。”孩子点了点头，母子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栋老宅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环顾老宅四壁，墙上挂着的全都是裱好的画，有几幅画虽还静静地待在这里，业内行家却早已为它们争破了头。新闻媒体时不时的会到访这栋空荡荡的房子，几乎每个来过这的人都会忍不住感叹老人家活的过于清贫。
竹老先生独身一人在此处活了一辈子，他不知道自己的钱该往哪花销。除了画画他也没有其他的爱好，一向不喜欢繁杂事物的他，在生活中自然也是能精简就精简。竹老先生很擅长做菜，最拿手的便是鱼。老先生虽节俭，对待饮食却是无比讲究。再名贵稀有的食材，只要老先生想要尝，他便总能将那些珍稀佳肴端上桌。
常年独自生活的老人饭桌上总会莫名多出一两道海鲜来，而这件小事只有老先生自己一人知道。据说，老先生年轻的时候听到响声会梦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老人家里从不摆放能发出声响的东西，若是宅子里出现了这样的东西，过不了几天，这带响的玩意儿准会莫名消失。
竹老先生的画作很具有个人特色，多以蓝色作为基调，业内人士一致认为竹老先生偏爱蓝色。拜访过这栋宅子的人更是坚信着业内的这种说法，因为这里的窗帘是蓝色的，桌布是蓝色的，沙发是蓝色的……整幢房子里充斥着幽静的蓝色。老人在画作上的署名充满童趣，看形状像是一条鲸鱼。他的署名在笔画或是风格上会于某些时期发生改变，但无论如何更改，签名都会是一条鲸鱼的形状。
他的所有作品里，最令人惊艳且见之难忘的一张画便是挂在墙上的那张《鲸落》，鲸落这一主题原本应是悲伤的，亲眼见过鲸落的人会感叹鲸的寂寥与无私。而老先生的这幅《鲸落》却充满生机，画面将海水分为上中下三个部分，下面的部分场景是在深海底，无数色彩斑斓鲜活的生命围绕在鲸落旁；中间的部分是在靠近水面的地方，一条活着的鲸鱼像是带着微笑一般将要浮出水面，它应该就是死后变成鲸落的那条可爱的鲸鱼。而水面之上，一位身形极为消瘦的青年独坐在小木舟上，他向着大海弯下身体伸出手，他的一截胳膊浸在水里，似是想要触碰到水里的那条即将浮出水面的鲸鱼一般。
室外艳阳高照的这一日，湖边那边突然发出了极大的哀鸣声，整座小镇上的人们因此受到惊吓而纷纷躲进屋内。然而最接近且最了解这座湖秘密的竹老先生却没听到这声长鸣。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如往常一样出神地看向窗外，老先生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在他合上双眼前的那一刻，他见到了每年夏天深夜里才能见到的那水柱冲天的奇景。
多年前的那个深夜，在清泱额头上印下冰冷一吻的杄鲸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句话，清泱至今都记忆犹新：“我终于见到了你长大的摸样。”清泱自知让他等待了太久，不知道鲸有没有感到着急呢？无论如何，今日之后，杄鲸再也不需要等了。
老人面带安详的沉睡了过去。小木舟上的那位青年最终触碰到了那条温柔的鲸鱼。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Whale Fal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