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心事》待月成双

1、捂热石头人

　　近年来C城急速发展，作为一座二线城市，它展示出了争当“一线”的雄心与魄力，城建规划相关部门大力招商引资，以系列贴心优惠政策，倾情打造高新技术企业方阵，引领城市创新发展。创意城在此号召的大背景下成为新发展的依托与突破口，顺应政府号召，积极投身城市发展的光辉事业，在相关部门的辛勤工作下，创意城入驻的新兴企业越来越多，相当一部分企业的业务范畴均涉及互联网信息传播和电商运营、企业管理咨询等，在新信息技术大潮降临的时代，宋家大哥一意孤行，在创意城轰轰烈烈地开了一家恋爱咨询所——恋爱锦囊。
　　创意城的口号是：致力于打造一个年轻人酷爱的集居地。因而除了信息技术、企业管理咨询等企业外，还涉及文创类与餐饮娱乐，大哥的恋爱咨询所在这个集居地中，并不算鹤立鸡群，要仔细辨别，无非是大家提供的服务不同，有人关心事业，有人关心感情，也有人关心吃喝娱乐罢了。
　　恋爱锦囊选址是地铺，店铺开张前一个月，大哥特意在网上找设计师设计店面字体，“恋爱锦囊”这四个字被扭曲得很是别致，镶嵌在白底粉红框的小牌匾内，做成典雅门牌的样式挂在门边，要不是三妹与二哥知道店铺的名字，自认是绝对辨不出这牌匾里的字。那笔设计费花得太值，少得可怜的客人多是因为看不懂字而好奇地进门张望，等到了解小店的服务范围，一般都会转身就走。
　　这年头，男女比例如此失调，若恋爱都要请枪手，那就活该单身一辈子。
　　二哥在拿到大哥店里第一个月的业绩表时，翘着二郎腿坐在收银台前，漫不经心地给出这个评价。
　　三妹不置可否，无话可说。
　　虽说店里的客人少得可怜，但大哥每天都准时上班，每当此时，宋家的唯二家庭成员——二哥和三妹，都会忍不住在心里揣度大哥坚持上班的心理轨迹，揣度评估多次，都度不出个理所当然。
　　在三妹眼中，大哥相貌英俊，秒杀一众凡人，众生在颜值方面已经彻底地输给了大哥，只能在别处寻求优势，经过对比琢磨，三妹觉得大哥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聪明了，聪明到常常无趣地拐几个弯抹几个角地嘲讽自己与二哥，可恨的是这嘲讽在当时当地是无法意会的，待到偶尔醒悟过来，已是时过境迁，想找大哥对质一番连气氛都找不回。
　　而大哥已经就将这些无趣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留下二哥与三妹相视无言，强迫自己也忘记这些破事。
　　二哥是卖保险的，相较大哥逊色许多，这行工作易找，找工作那会儿好几家保险公司都向二哥递出了橄榄枝，二哥乐呵呵地挑来捡去才相中了现公司，一入公司，不可避免地，在职生涯就多了“畏惧老板”与“恨老板”的标签。
　　这年头混个保险也不容易，保底工资低得不好意思拿出来说，更何况二哥业绩不佳，几乎与大哥的恋爱锦囊接到的订单不分高下。但两相对比，大哥的小店，谈的是生活经验，而这年头，有经验的人都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见多识广，信息爆炸得可以掩盖大哥的店门光辉，二哥嘛，保险销售跑腿磨嘴皮子功夫不少下，竟月月都是压箱底的业绩，也不知道老板是如何忍他直至今日。
　　三妹是大三学生，对大哥的感情是敬仰畏惧加羡慕，对二哥的感情则是同情怜惜，还常常会涌现莫名的难兄难妹感。
　　宋家在C城是没有根基的外来户，来C城讨生活的经历时长不过十几年，家庭成员只有三个人：大哥、二哥、三妹，整个家就像一株嫁接树，桃李芬芳全长在同一棵树上，彼此相互扶持，感情关系也很亲近。
　　宋家三兄妹的老家在C城同省的远方小村子里，村子人家也就几十户，平时一群大妈最大的娱乐就是大肆讨论评价别人家的私密事，从谁家的老头子身体如何儿子工作如何孙子成绩如何一路八卦到儿媳妇是否孝顺是否有隐疾，方圆百里，村民们几乎全无隐私，大家共享着一切，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刚嫁入村子的新媳妇一开始还会不好意思，但后来也如法炮制地嘲笑别人的隐私后，大家的内心也就平复下来。
　　据说，这是“村邻一家”的亲情体现，只要你在老家住上一段时间，脸皮也会“蹭蹭”地加层。
　　大哥二哥三妹的脸皮就是这么被磨厚起来的。
　　三兄妹本是堂亲戚，兴许是命运的凄怆，堂兄妹的长辈们皆不知所踪，不明下落，听说是死的死了，伤的伤了，剩下的不是蹲在号子里就是亡命天涯，在生活这场大海里，三个孩子连个指路明灯都没有，颠颠簸簸艰艰难难地活到现在完全可以叹一句：上天垂爱。
　　家里的长辈旧事只有大哥最清楚，知道得最多的人，肩上的责任也越大，大哥英明，十八年前带着家里的两个小屁孩闯进C城，在城市建设的风风雨雨中辛苦拼搏挣下家业，至于这份家业是如何打下的，四邻八乡都很好奇，如此逆袭必定鸡血，可惜，其中辛酸苦楚，一般人无法体会，体会过的人连回想一下都不愿意，因三兄妹不轻易提起暴风雨期的那段成长史，乡邻发挥强大的想象力，胡编乱造出贵人相助、另眼相看之类的八卦故事到处传播。
　　这场持续多年的生存之战，令充当先锋打头阵的大哥磨练出沉冷的个性，遇事总会习惯性地琢磨几分，在大哥羽翼保护下的二哥，总想要帮上大哥的忙，凭着仅有的小聪明常做些投机取巧的小坏事，他性格跳脱，心地善良，可归纳为传统意义上的“好人”，被两位大哥呵护长大的三妹，性格难说，时冷时热，忽冷忽热，但听闻女人都是这副德性，因此，可列为正常行列。
　　宋家就位于创意城附近桃湾小区8座15层，房子是大哥前公司售楼部的产品，在创意城还未打造完毕大哥就以内部价入手了这套房子，创意城招商后，大哥也顺其自然地插一手拿下恋爱锦囊的地铺，极其自然，似是不经意地顺手推舟，根本看不出他计划多时。
　　处于新兴发展中的创意城，占地面积广，娱乐办公两不误，吃喝玩乐齐全，在大学城附近，消费人群含附近上班族和爱花钱的学生族，发展后劲可观的，总之，前期投入，后期等回报……这是招商广告总结的优势……概括得也不算太烂。
　　只要店铺装修得体，有创意、有特色，那么，就等着耗时间吧，大哥耗得起，不知他是从哪儿来的耐心，不骄不躁，淡定无比，常常不显山不露水就完成任务，看到成果突然出现时旁人都会被他吓上一跳。
　　故事起始于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
　　二哥描述那天的风和日，表情将内心的春心萌动展露得淋漓尽致。
　　恋爱锦囊隔间里，大哥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三妹坐在地毯上，靠着矮小的茶几低头努力地扒拉午饭。
　　三妹就读的学校就在附近大学城里，因恋爱锦囊隔壁的中餐厅饭菜好得相当吸引人，三妹吃过一次后就惦记上了，中午常常从大学城赶到这里吃饭，一来二去，和隔壁家的花婶熟得像是同一条村儿出来似的。
　　二哥也常常在午饭时间来到店里，和家里成员高谈阔论自己跑腿卖保险时的见识，八卦得和老家的中年妇女一样，这一日，他要谈的不是“别人家”，而是他自己。
　　墙上的粉嫩可爱的时钟指向中午十二点半，二哥欲言又止，他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大哥，报纸挡住了大哥的脸，压根看不到他的表情，没有眼神交流，二哥觉得故事不好展开，于是满怀期待地望向三妹。三妹没听到二哥一贯的念叨，心里觉得空荡荡，就抽闲鼓着腮帮子抬头看二哥一眼，二哥舒畅了，神秘兮兮又无比纠结地说：“我……我今日见到了一位妹子……”
　　三妹满不在乎地一边点头一边扒饭夹菜。
　　二哥学着说书人卖关子的手段，深呼吸，鼓足勇气看向三妹，一本正经说：“我觉得，她就是你那失散多年的二嫂。”
　　三妹惘然抬头，嘴里还含着饭菜，含糊不清问：“就是我那素未谋面的嫂子？”
　　二哥顿时笑成一朵花，忙不迭地点头。
　　三妹艰难地咽下含着的饭菜：“不是……二哥，她和上个月的那姑娘长得像吗？”
　　二哥茫然：“上个月，谁啊？”
　　完了，上个月的真爱就这么给忘了，三妹从桌面端起茶杯，灌下白开水，缓下一口气，淡然说：“忘了她，下个月你会遇到更好的。”
　　二哥愁眉苦脸：“我忘不了，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这辈子，就是她了。”
　　三妹嘴角抽搐，忍了忍，费了老大劲儿才堪堪保持住面瘫状态。
　　二哥苦着脸问三妹：“晴儿，你不信二哥？”
　　三妹烦不胜烦，连连点头：“信信信。”
　　二哥如释重负，视线如机关枪般在大哥与三妹之间来回扫射，大哥感觉灵敏，纵使隔着报纸，也还是感觉到二哥视线中的恳切热度，他烦躁地放下报纸，盯着二哥：“那么，你想怎样？”
　　二哥被大哥看得愣了一下。
　　大哥轻微近视，看报纸时会带上黑框眼镜，盯着人的时候，那种在生活激流中闯荡过的眼神，虽无刻意的严肃，但还是给人带来很强烈的压迫感。
　　二哥登时怂了，他顿了好几个顿，低声喏喏：“就是……就是……怎么样才能让她名正言顺地成为晴儿的二嫂。”
　　三妹压根就不在乎，她放下斗大的碗，默默地打饱嗝，并伸手从桌面纸巾盒里抽出一张原木色餐纸，只顾着擦吃得油光闪闪的嘴巴。
　　大哥的视线依旧凝固在二哥身上，二哥躲闪片刻，竟毫不犹豫地盯回去。
　　第一次如此毫不畏惧……
　　大哥高贵的头颅微微一点：“那姑娘姓甚名谁？住在哪里？喜好如何？”
　　二哥黯然收回视线，摇头。
　　三妹将蹂躏过的餐巾纸扔进单人沙发旁的垃圾篓里，转头看二哥：“那么，首先你要了解她，了解完后就展开热烈追求，女人就是爱来事儿，只要你准备充分，坚持的时间够长，石头人也能被你捂热！”
　　就是这句包含无数激情壮志的“捂热石头人”飘进二哥的耳中，使得二哥激动异常，他兴奋地开始行动起来，三妹还来不及眨眼，二哥人就已经冲出恋爱锦囊，往街上去了。
　　三妹再次端起斗大的饭碗继续奋斗。
　　大哥看着咨询室的门，看了好一会儿方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看着堆在桌面的报纸。
　　隔壁家的花婶大嗓门儿在玻璃门外一吼：“小晴姑娘，今天还要添饭吗？”
　　三妹立马抬头，高声回答：“今天不用了，下饭菜特足，我都吃饱了。”
　　花婶憨直地笑了笑，手压在围裙上擦手：“哎……饱了就好，饱了就好……”
　　风吹得门前被人遗弃的传单抖了抖，似是和风玩得很好，传单心满意足地卷着圈儿随风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