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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法则之1 ...


  •   我有一个再聪明不过的母亲。

      江州富贾多,船娘更多。在这众多的船娘之中,一个连牌子都挂不上的贱娼,却攀上了城内数一数二的财神。

      既能挤得进后院的脂粉堆里,气煞花船上的清红倌人,那么这贱娼无疑,是皮相与伎俩皆备的。

      至少在外人看来,至少从正房那位至十九姨娘看来,母亲她应该是内外兼修,智勇双全的才对。

      而由我这亲生骨肉来看,母亲她不过是清醒而已。

      我的母亲,姜家的二十姨娘,清醒得令人胆寒。

      “从我的肚皮里爬出来,你就别妄想着去傍哪家的嫡长少爷!”

      这话,是私下无人之时,母亲她最喜说与我的。

      别房的姨娘们,都还做着母凭女贵的春秋大梦,母亲她便已忙着将我培养成完美的妾。

      是了,母亲太过清醒地认知着一切现实。

      姜老爷的第二十房小妾,为什么能从水畔连了串的烟花游船里脱颖而出?

      只因为,男人瞧她顺眼。

      在船上,她不争分毫自己不该得的。母亲安静、本分,却满足了客人们对于妾的全部想象。

      只要用过,就会称好。

      这其中,便包括了用过一次,尚觉不够,于是干脆买进家来,物尽其用的姜大财主。

      “那时,姨娘平日里既不见出挑之处,何来被爹爹他用过的那一次呢?”

      我费力地跪在榻上,弯身后仰,以手去触脚踝,尚不忘匀下气息,好奇自己的母亲。

      “你这死丫头,这么多年了,还不开窍?姨娘怕是要替你操一辈子心!”

      她将我朝下按了按,转手敲打起我的腰侧。

      “别紧绷着,再放软一点。”

      终于,我看似柔美轻盈地以手触踝。

      母亲满意一笑,用染了蔻丹的指甲抿住鬓边碎发。

      “那时姨娘我为什么不出挑?呵,你瞧见哪家的花魁娘子,能轻易赎得身的?咱们老爷是舫中常客,我暗里可已经盯他好久。”

      她娇妖袅娜地俯下身来,凑至我的耳旁。

      “谁说妾不应争?五姑娘你记住了,应该你算计的,一分都不能少!”

      *

      “姜五,想什么呢,这么用心?快过来……”

      主母夫人正紧扯着嫡出的姜七小姐,另一只手缓缓招呼于我。

      “你若慢了,这些个新鲜样子,就都被她们这群不知客气的给挑走了。”

      主母她表面功夫做得十足,此刻神情着实慈爱。

      姜府的小姐们如同蝇蚁,正哄抢着各式绸缎。我对堂上主母感恩戴德般惶惶一笑,急匆匆挤进人群,加入了抢夺之中。

      自然,我是没抢到什么亮眼花色的……中规中矩又些许媚俗的芍药纹样,粉得直把人的胃口都腻了去。

      抱着这匹缎子,我俯身,朝正房柔柔拜下。

      “多谢母亲。”

      我所道这般称呼,倒是讽刺极了……

      因为是妾所出,我便只能唤生母作姨娘。

      而一旦张了口,我的母亲,便只能是姜家的正房主母。

      同我以母女相称的“慈蔼”妇人,瞧过我怀中抱的缎子,满意点头。

      她旁侧一无所获的姜七小姐,满脸不解与怨怼,她却全然不顾,只褪下手腕上的镯子,递给了我。

      翡翠包金。

      “这、这,女儿不能要的……”

      我利落干脆地扑通跪下,埋低了头,怯怯作答。

      “唉,你这姑娘,也不知二十姨娘是怎么教养出的?你半点没她的爽利劲儿,偏倒是我怎么瞧,怎么觉得喜欢。”

      正房声音里透着的,满是愉悦笑意。

      “这镯子,你必须收。实非给你,而是要犒赏你那姨娘。乖孩子快拿去,她见了准会喜欢。”

      话说到此,我便不推辞,伸手接过。

      澄灿的金黄配着森碧的翠色,比起我怀中的粉腻缎子,还要招人侧目。

      正房平日里不会戴这样子的饰物。

      既然她今天特地为母亲备了一件,我便如何也不能拂了这份美意。

      *

      分明白日,母亲的小院子里,此刻却不见人影。我放下抱回的那匹缎子,正要出门去寻,蛐蛐儿便搀着母亲走了进来。

      “怎么?可是磕碰到哪了?”

      我凑上前急急问出,欲从她手里接过母亲。

      “诶哟,别、别!小祖宗啊,你离姨娘远点儿。”

      见我上前,母亲忙要推我。她一张了嘴,却是再瞒不下去。

      她嗓子里那股子娇媚劲儿,和着嘴里掩不住的那种气息,一并暴露在我面前。

      “刚才、刚才夫人忍着,在僻静处吐过了……”

      许是见我面色不佳,蛐蛐儿支吾半晌,回答得极为隐晦。

      “这次在书房做的?”

      我回身斟满了杯子,端给母亲,话却是在问蛐蛐儿。

      “……是。”

      她不似母亲般全不惧我,老老实实点着头回答。

      “啊!”母亲拿手肘碰了蛐蛐儿,这姑娘才回了神,忙又向我辩解,“可是老爷本来、本来要拉夫人去房子后面,直接就……后来夫人好说歹说,老爷他才……”

      “吐了吧。”

      我没再听蛐蛐儿后面补救的话,只是端了瓷盆,递到母亲面前。

      待母亲以茶清过了口,我便将盆子塞进蛐蛐儿手里,推她去了门外。

      “我知你没生我气。”

      母亲嗅了嗅她的衣裙,皱眉脱下。待只剩一身中衣,她回身环住我来,开口相劝。

      “不过,这一次可不是蛐蛐儿她没拦住,你也别恼她才是。”

      “既是不喜,何必勉强自己?又不是上次,爹爹醉了过去。这回你且说说,何故这么糟蹋自己?”

      上一次,去年岁尾,夜里吃过了团圆饭,各房散去,恰余下母亲去搀喝醉了的爹爹。

      也就穿过园子,去到正房的那会儿功夫,爹爹便非扯着她不放,要做那种事情。

      母亲怕被正房的人撞见,却拧不过爹爹,就只好想了个折中的主意,跪在暗处,以嘴替爹爹爽快。

      蛐蛐儿从头至尾没帮上一点的忙,也不晓得望风。事未过半,她便吓得哭丧着脸,跑来寻我。

      待我赶去了园子里面,事情已毕,母亲早吐过了一回。她散着发髻,正靠在花树旁弱弱喘气。

      灯笼下,地上那一摊白的,映着红光,刺眼得很。

      好在这事不曾被哪个撞破。

      蛐蛐儿扶走爹爹,我则搀了母亲,各自散去。

      入姜府这么多年,母亲自嘲那档子事,却也生疏起来。若从前在舫里,这事情还不是家常便饭?可现在她倒要使了浑身解数,才伺候得来男人。

      哪是生疏,哪里又算是家常便饭?

      男人那股子狠劲儿,本来便不是任谁都承得下的。

      母亲如今也不是娇软的小姑娘了,爹爹便越发不肯疼怜顾忌,只往死里做弄,顾着自己享乐。

      再者,母亲虽然旧曾熟稔,却始终不喜做这事情。

      上一次因为事出无奈,我遂只默叹,递了茶水给她。

      可这一次,她又是为了什么?

      爹爹还清醒着,知道分寸,她何必硬陪着他荒唐?

      若这种事情被正房的知道了,准会惹来是非!

      “这一次,姨娘可一点儿不曾勉强。本来就只是画舫里出来的妾,我使这种手段,真不算糟蹋自己。”

      母亲再斟了茶,径自喝下,却又似想起什么,急急向我叮嘱。

      “不过五姑娘你可别学了我。姨娘我呀,本就不在行这个。就是要学,你也得拜个好的师父,省得次次似我狼狈,过后自己都厌弃自己。”

      这话却是真的,不然母亲她方才也不会阻着我,不让我碰。

      不过或许是因为母女相像,这种事我亦有所抵触。

      蛐蛐儿方才惧我,半是怕我责她,半也是晓得我的心思,知我看不惯这档子事。

      “非到万不得已,我可不敢像姨娘这般,冒挑衅正房的险。”

      我亦翻过杯子,倒上了茶,陪母亲慢慢啜饮。

      “五姑娘你还真说对了。我这回啊,还真是万不得已。”

      母亲转过头去,瞧向那匹缎子,欣慰笑起。

      “倒是值得。你可挑了件好纹样的。”

      “这也算好纹样?”

      因想起正房那“慈蔼”的笑,我伸手入袖,取出镯子。

      “那这一个,姨娘也看得上喽?”

      “啧啧,”母亲将镯子夺了过去,惊奇问我,“大夫人她连这种东西,竟也割了给我?!”

      反复端详着这只镯子,母亲絮絮念起。

      “真是金贵,实在能换上不少银钱。不过,她又是从腕子上褪下来的?这款式却太俗气,她倒也忍心戴在手上!”

      “还不是你唬得她们皆深信,本以为的劲敌,没有半点能看的地方。”

      的确,从正房那位至十九姨娘看来,母亲她应该是内外兼修,智勇双全才对。

      可事实上,她们眼中的二十姨娘,不过是个烟花地出来的俗鄙娼妓,不登大雅。当初姜老爷也是瞎了眼睛,才会非纳她不可。

      本来贱妾,便是供她的男人狎弄。这偌大的姜府里面,辨不清身份而端架子的人,只可惜数不胜数。

      “她们虽然糊涂,却也有千虑一得的时候。尤其是大夫人,可不白坐那正房主母之位。你这回可是好不容易才熬到了机会,我自然容不得她毁了这等良机。”

      母亲揉着双颊,凉凉一笑。

      “呵,那会儿得亏我守在外面,远远就瞧见老爷过来,径直将他拦下。不然,就那群小蹄子疯抢的难看样子……”

      摇了摇头,母亲语带不屑。

      “保不准呀,你也在她们里面。若你陪她们挨老爷的训,那么岚大人家公子的事,可就吹了。”

      “岚大人……户部尚书?他家可只一个公子,又是同我何干?”

      放下茶杯,我抬眼去看母亲。

      “只一个又怎么样?还不是那二房的姨太太生出来的孩子!岚家大夫人生不出来,可怪不了旁的。”

      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痛声向我提点。

      “岚家就只有那么个独苗呢!虽是庶子,可若是能抬了你过去,准保姨娘也能跟着涨气势的。”

      “这就是姨娘你说的熬到‘机会’?”

      我垂下头,暗自思量。

      怪不得,大房那时攥紧了七小姐。

      原来她早算计好,想趁着打赏今季衣料之机,借爹爹的手,将旁的小姐皆拉下马。

      “果然是好机会呢。”我抬起头朝母亲笑笑,却也有些勉强,“可是,姨娘怎么能先瞒了我?”

      “我瞒着姑娘你,到底是为了你好。不然大房那一双精明眼睛,若是瞧出蹊跷,接下来你如何争得过七小姐?”

      “虽说岚大人的公子不差……可毕竟过去作妾,又是庶公子的妾,大夫人真的能狠下心,舍得她自己的女儿?”

      我拿捏不准,问向母亲。

      “你怎竟操心起那蹄子来!姜七可给过你分毫好处?”

      母亲蹙眉,似是因头痛而扶额,沉声叹息。

      “你且问问,那岚大人家前程似锦的唯一公子,倒是怎地,要向我们这商贾人家讨妾?”

      此言甚是,毕竟岚家公子似乎尚未婚娶,而大户人家鲜少先抬妾进门。

      岚家打的究竟是什么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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