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无常》晁弮

5、第一章《一失足成千古恨》（一）

　　丰牡路马上就要改名了。
　　这不仅让附近小区的居民们扬眉吐气了一把，也令这条路上的小商贩们欢呼雀跃了起来。
　　居民们说，终于可以不用天天晚上睡在这晦气的路旁啦。
　　开发商说，咱们这块地的房价地价总算可以涨啦。
　　店家们说，这下客流量营业额一定可以上来啦。

　　丰牡路、丰牡路、丰牡路，也不知道当年是哪个脑袋瓜里缺根筋的家伙起的，乍一看似乎还真是个寓意不错的名儿，读起来却是晦气得要命。有些人嘲讽道，这路和当年那与“痔疮”同名的楼有的一拼。不过对于当事人来说，这路头哪怕就是立一块写着“痔疮路”三个大字的牌子都比现在要好太多。

　　不过各种叫好的声音里自然也有反对的声音。
　　比如那些老一辈儿的，一张嘴里零零落落的还留着几颗牙，说起话里唾沫星子乱溅，这个时候也发话了。
　　“改不得啊！这名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名，改不得！”
　　“这有什么改不得的？难不成还会遭天谴？”
　　“你们年纪轻的，懂个啥？这路，是专门给鬼留的！”
　　当然，每次此话一出，必引来其余人的讥讽之声。
　　“我怎么听说人死后过的是奈何桥啊？”
　　“哎呦，之前也可以走一段丰牡路的呀。”
　　“哈哈哈，难不成这里还能喝到孟婆汤啊？”
　　这个时候，如果是脾气好点的老一辈儿，兴许会给你一个不屑的白眼。若是本身就愤世嫉俗、脾气暴烈的，可能就抄起手边的家什往屁股上直接扫过去了。

　　不过，俗话也说得好，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无论老一辈儿是如何身体力行地阻止与反抗这次的改名浪潮，在革新的齿轮面前丰牡路这名字总是要保不住的。
　　不过，众人又为一个新问题犯了难。
　　不叫丰牡路，那该叫什么呢？
　　既然要换，就要换个喜庆点的名字，合算一不做二不休，就叫喜庆路！
　　俗！太俗！众人纷纷摇头否决了这个名字。
　　这丰牡路附近的路，第一个字都是丰字，所以咱们第一个字还是保留吧，只动第二个字。
　　寓意好的字可多了去了，锦，鹏，瑞，祥，玥，宏，彤。这样的字可数不胜数啊。
　　众人开始绞尽脑汁地琢磨字眼。
　　一人说，叫丰涅路吧。涅槃，涅槃，涅也有超脱生死的境界一说。
　　相当于说，这名字是旧名的升华版。
　　如果计较谐音，丰涅丰涅，谐音可以写作“封孽”。
　　众人觉得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好！就这么定了。
　　丰涅路。

　　这一天，换路牌的队伍终于在万众期许之下来到了丰牡路。
　　丰牡路也临时封了路，马路上都是激动而又兴奋的围观群众，场面好不热闹。
　　而路牌边，十来个老头不知道何时从哪个角落里头冒了出来，个个手臂上缠着红袖章，拿着藤椅绕着路牌围了一个圈，坐在那里。
　　“那什么，叔叔们，我们要换牌子了，让一让行吗？”
　　“不行！”
　　老头们齐刷刷地高声回答道，口水齐刷刷地像喷泉一样往外飞溅。
　　“这路，是鬼去阎王爷儿那儿的！”老头一说。
　　“名字改了，不行！鬼找不到路，就会乱跑的。”老头二说。
　　“改名儿，你们想都别想！”老头三说。
　　这一下子让几个工作人员都蒙圈了。
　　其中一个专门负责调解的人站了出来，对着老头们解释道。
　　“老爷子们，我们这没有改名呀。”
　　“放屁！这么大个‘涅’字，你小子真当咱们老眼昏花啊？！”老头四破口大骂。
　　“不是，你别看字眼不一样了，但意思并没有什么差别啊。涅槃涅槃，涅也是佛家里超脱生死的意思呀。你看，我们这不过只是把名字升华了，提升了路名的境界而已！再说，这名字的谐音可以看作是封住妖孽。瞧瞧！这么好的寓意！这路名不比丰牡路强太多啊！”
　　调解人员说得声情并茂，慷慨激昂，然而在犟人面前，这些话都是狗屁。
　　“你别和我们扯这些有的没的！别想给我们洗脑啊！没用！咱们什么没见过，不吃你这套。今天咱们哥个把话撂这儿了——这路你们一个字都别想改！”老头五义正言辞地高喊。

　　一边浩浩荡荡的围观人员早已站不住了，都开始窸窸窣窣地骂了起来。
　　“这是封建迷信！”有人在队伍里头高呼道，大家也纷纷地附和了起来。
　　“妈的你们要改这名，就不封建迷信了吗？！”
　　老头六一针见血地回骂道。
　　大伙儿一下子哑口无言，整个队伍忽地寂静了下来，但一秒后咒骂声犹如翻江倒海般炸了开来。
　　“再怎么样都比你们这些老棺材好！”
　　“愚昧！自私！”
　　“为了大伙儿考虑，必须得换！”
　　“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然而这几个老家伙也丝毫不甘示弱，苍老的满是褶皱的手上青筋凸起，手牢牢地拽着自己的椅子把手，浑身颤抖地吼道：“咱哥几个也没多少日子了！有本事踩着咱的尸体上！”
　　此话一出，仿佛引燃了导火索，场面一下子混乱了起来。大伙都扯着嗓子一通乱喊对骂，推推搡搡。队伍里几个彪形大汉也冲了出来，打算把脾气倔的像牛似的老爷子们连着椅子直接扛走，而老爷子们又抄出扫帚、拐杖、鸡毛掸子等家什对着来者就是一顿乱打，这打还打得很有章法，大概是平时练的太极招式全用上了。
　　工作人员看了也急了，明明只是来换个牌子，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混乱不堪的局面？
　　一人掏出了手机准备报警，电话刚一打通，忽然一阵强劲的妖风刮了过来。

　　这阵突如其来的风让大伙纷纷停下了动作，惊讶地四处环顾。

　　这风哪儿来的？
　　怎么会突然刮起了风啦？
　　该不会真被这些老头说中了？
　　不会的，不会的。
　　这怎么可能呢。

　　这时，电话那头传来了模糊不清，掺杂着杂音的人声：“喂？请说话？”
　　“喂喂？你好我们现在……”
　　滋啦滋啦。
　　杂音越来越响了，仿佛都与耳边呼啸不止的妖风产生了共鸣。
　　滋啦滋啦。
　　“听……清……是……号……”
　　声音变得断断续续，仿佛在电话中发着抖，电话这头的人只能分辨出零星的几个字眼。
　　“喂喂？！听得见吗？！喂喂？！”
　　“嘟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怎么会这样？
　　“电话打不通啊！”
　　“这里怎么忽然没有信号了？！”
　　大伙都一下子慌了手脚，老头们都站了起来，打量着他们头顶上的那片天空。
　　此时这片天空分外得混沌。
　　“天谴！你们这是遭了天谴了！”老头七喊道，他的声音在颤抖。
　　“报应来了，报应来了！你们没有一个人逃得过！”老头八嘶吼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

　　“啊啊啊啊啊！”
　　一声女人的惨叫划过混沌的天际。
　　怎么了？
　　怎么了？！
　　所有人都寻着惨叫声回过头去。
　　这一天，所有在场的人都目睹了令他们无法置信、往后无论多久回忆起来仍心有余悸的一幕。

　　他们的眼前，一个散发着绿色幽光的人影在奔跑。
　　突然人影停了下来。
　　人影转过来头，看向了他们。
　　那是他们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仿佛写尽了悲痛与决绝。

　　风忽然停了。
　　绿色的人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九个老头开始大幅度地倒抽起了气，几乎就要昏厥了过去。

　　十个老头中的最后一个老头，看着众人问道：“你们现在还执意要换这个名字吗？”

　　“鬼，会迷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