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柏生

32、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
　　他心慌的试了好几次才把钥匙插进孔内，打开门前，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强行摆出一张笑脸——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得让妈妈看到他的笑脸，那是妈妈活下去的希望和动力。

　　“妈，我回来了。”兰亭推开门，欢快的喊道，“买了牛肉，我们晚上吃土豆炖牛肉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

　　难道妈妈在睡觉？
　　卧室里没有人，床和被子都很平整，没有动过。

　　“妈妈！”兰亭急了，房子就这么大，妈妈又没有睡觉，她去了哪里？
　　厨房，没有人！
　　书房，没有人！
　　阳台，没有人！

　　卫生间！
　　兰亭冲到卫生间门口，忐忑不安的想把门推开。他没有推开，卫生间的门反锁了，他用力的敲着门：“妈妈，你在里面吗？”

　　仍然没有人回答。
　　“妈！”兰亭焦急的叫着，用力的敲打着门，这么大的动静，就算妈妈在卫生间里睡着了，也会被吵醒了。

　　妈妈一定晕倒了！
　　兰亭越想越着急，跑到厨房拎起砍刀砍向厚厚的玻璃，一下……，两下……，三下……。钢化过的玻璃坚硬的很，他的手臂酸痛，户口震的裂开，鲜红的血流满了整张手掌。

　　不知道砸了多少下，忽然听到哗得一声，整块玻璃一下子碎成数不清的零星碎片。那块隔着母子的玻璃碎掉后，卫生间内的情形毫无遮拦的出现在兰亭的面前。

　　兰妈妈还穿着他走时的那件衣服，不过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半，她斜靠在浴缸内，鲜血铺满了整个浴缸。

　　“妈妈！”兰亭哭着跑了过去，抱起兰妈妈的头，“妈妈，你怎么了？”
　　“妈妈，我是兰亭！”

　　“妈妈！”
　　“你醒醒啊！”
　　“妈妈！”

　　“兰……，兰亭”，细小的声音，微不可闻的响起。
　　“妈？你等着，我去叫救护车。”见兰妈妈睁开眼睛，兰亭拿出手机叫了救护车，“妈妈，你撑住，医生马上就会过来。”

　　“不要，”兰妈妈慈祥的看向兰亭，“妈妈早……就不想……活了，活着太痛苦了，妈妈……每天都……想死。”

　　“妈妈，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兰亭的脸上早已经流满了热泪，他过的这么辛苦，就是为了妈妈能够接受好的治疗，能够过的开心一点，听到妈妈这么说，他心如刀绞，原来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仍然让妈妈过的那么辛苦。

　　兰妈妈虚弱的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满眼的不舍，“好孩子……，我……我不能……再拖累你了。没有……妈妈，你……你会过的……轻松……一点。”

　　“不要……，妈妈，不要。”兰亭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能抱着妈妈的头，“妈妈，不要。”

　　每一秒都像过了很久，兰妈妈已经不能再说话了，吃力的望着兰亭，想要多看宝贝儿子一眼，能多看一眼就是一眼，看一眼也就少一眼。这么多年，儿子太辛苦了，她拖累了儿子！可是，她没有办法啊！这是她一个疯子能选择的吗？

　　她早就想死了。
　　她死了，儿子也就解脱了。

　　可是，她又怕死了之后，儿子在这个世上太孤单了！
　　今天，那个男人找过来时，她终于记起了一切。

　　清醒过来的滋味真不好受啊！
　　为什么要让她临死前清醒过来呢？

　　真相太残酷了，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活下去了。
　　死了吧，死了一切就结束了。

　　她不准备告诉兰亭真相，就让这个孩子远离这一切，轻松的活下去吧。
　　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

　　没有疼痛、没有欺骗、没有期待，她终于可以解脱了。
　　对不起了，儿子！

　　医生进来时，兰妈妈已经闭上了眼睛。
　　兰亭被护士拉了起来，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眼前的一切都是虚的，除了那片鲜红的血。
　　……

　　三天后，兰亭抱着一个骨灰盒，踏上了回国的路途。
　　来时，三个人满怀着期待。

　　走时，只剩他一个人。
　　他给赵修彦打过电话，可惜电话那端始终没有人接，谷巍也联系不上。在异国他乡，只有一个房叔叔帮他办理了一切手续。

　　他没有再去追问房叔叔妈妈的事情，他是个懦夫，害怕知道事情的真相。
　　妈妈既然已经去了，那就这样吧。就像妈妈说的那样，他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把妈妈安置在老家新修的公墓上，兰亭孤伶伶的站在墓碑前，摆上唯一的一束鲜花。
　　他，出生在镇上的医院里，是镇上一户姓张的人家把快要生产的兰妈妈送到医院，大方的让兰妈妈在医院住了三天，付了全部的费用。那户人家唯一的条件就是要收养这个男孩子。张姓夫妻俩快四十了，一直没有孩子，自从镇上的兰疯子莫名其妙怀孕后，他就盯上了疯子的肚皮，没事的时候就过去看着，看着疯子的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张姓夫妻俩笑的合不拢嘴，并且恶狠狠的威胁那些同样打孩子主意的人消停点，这孩子是他们先盯上的。

　　疯子终于生下了一个男孩，张姓夫妻俩高兴坏了，乐呵呵的把孩子抱走了。至于那个刚生产完的疯女人怎么办，谁管呢，让她住了三天医院，张姓夫妻俩觉得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一年后，久不怀孕的张姓老婆居然怀孕了，两口子高兴坏了，都说是兰亭的功劳，更加疼他了。
　　亲生儿子出生后，便觉得兰亭碍眼了。

　　想把兰亭扔回给疯女人，又怕旁人说闲话。
　　还没等那对夫妻想清楚该怎么办，有久婚不育的另一家人过来要“借”兰亭。

　　张姓夫妻毫不犹豫的把兰亭“借”了出去，还收了一笔租借费用。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上天注定，那户人家把兰亭领回去一年后，居然生了个大胖小子。

　　于是，兰亭美名远扬，十里八村生不出孩子的人家争抢着要兰亭，而且无一例外生下自己的孩子后把兰亭再送到下一家。

　　然而，好运总有用完的那一天，当兰亭再不能给别人带来孩子时，他也渐渐的懂事，知道镇上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才是他的妈妈。他不愿意再去新的人家，到镇上找到他的妈妈，母子俩开始相依为命，一直到妈妈死去的那一天。

　　小时候，没有小朋友愿意跟他玩，都骂他是野种，是小疯子。谁都不敢靠近他，都说疯子会传染，他早晚有一天会变成一个小疯子。

　　上学时，没有人愿意跟他坐在一起，小小的兰亭只能一个人坐在最后排，站起来才能看到黑板。
　　……
　　疯子妈妈一直是他的负担、是他的耻辱，如果没有疯子妈妈，他一个人会过得轻松很多。可是，兰亭怎么都不会忘记，不管他多晚回家，破烂屋里总会有一盏灯亮着，那是他的疯子妈妈在等着他。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他们住在什么地方，不管她疯得多么彻底，她总会为儿子留一盏回家的灯。

　　冲着那一丝温暖，稚嫩的肩膀扛起了母子俩的生活。
　　妈妈，真的就这么永远的离开他了吗？

　　以后，再也没有人会等着他回来了吗？
　　走出墓园，热辣辣的阳光照在身上，兰亭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温暖。

　　他唯一的温暖，已经永远的离开了他。
　　她走完了苦难的一生，死亡是种解脱，不用在深夜里被噩梦惊醒，不会整夜的辗转反侧，不用在为拖累了儿子而愧疚。

　　死的那个人是解脱，活着的呢？
　　兰亭心里空落落的，一直以来，他的希望就是治好妈妈的病，永远和妈妈在一起。

　　现在，妈妈不在了，他该去向何处？
　　有妈妈的地方才有家，他的家又在哪里？

　　他茫然的站在墓园门口。
　　“兰亭，”一个声音急切的响起，一个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跑到他面前时停了下来，关切的望着他，“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是徐医生，他曾经最信任的师兄。
　　“要不是姑姑告诉我兰阿姨出了事，我还不知道呢。到底怎么回事？”

　　那桩没有完成的交易好像没有发生过，徐医生的关心真真切切，发自内心。这个时候，还有一个人肯为了他从那么远的地方跑过来，兰亭已经很感激了。

　　他握住徐医生的胳膊，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妈妈走了。”
　　“我知道，”徐医生揽过他的肩膀，把他揽到怀里，“我带你回去。”

　　兰亭摇了摇头，他不想回去，哪里到处都有妈妈的痕迹，他没办法在满是妈妈的回忆里生活下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好，”徐医生替他打开车门，替他系上安全带，“我带你去个安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