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与不幸》奢绯一色

2、往生异世

　　  人身死而魂存，是以往生。
　　  大雾磅礴，地如泥沼，万里夜色，呼而无声。在这样诡谲的环境中，苏颜墨不知已毫无方向的行进了多久，许是三年五载，许已百年沧桑。由初时的恍惚失措，到渐渐的从容不迫。好似大梦一场，却只得沉溺不醒。
　　  绝大部分记忆随着时间消褪，她忘了前尘之历，比如世界的模样，许多重要或不重要的事，生命中出现过的寥寥几人...一切一切，只在识海中留下了片面剪影。
　　  苏颜墨始终气定神闲，机警如她，自早有对策。此时，她甚至连自己是谁都记得模糊不清，但有一件事她从来都记得清楚，那是时时刻刻都在心中反复念想，绝对不能忘记的一件事——她刚来到这个世界之时，用神识力量将自身记忆全封锁于识海，待解开封印，自然可重获记忆。
　　  说起来，神识算是相当强大的作弊器，竟可以封印记忆，扰乱轮回。但论世间，能做到如此的大抵只有苏颜墨一人而已。魂魄蕴着古武魔幻两大巅峰力量，到底低调不起来，封印记忆这种事倒也算不得嚣张了。
　　  苏颜墨步履匆匆，一步三飘，像浮在云端一般，而她就以这样的状态从不停歇的走着。只是时间太长，即使不知疲累，也会厌倦。
　　  终于，在一个苏颜墨自认为不错的时间，堪堪止步动作轻慢，速度缓和的躺了下来。她试着放松精神，放空识海，营造出仿若休眠的状态，就此安歇。
　　  出乎意料的，苏颜墨的意识竟渐渐模糊起来。她欣喜并小心着，沉浸于那种感觉，尝试强制睡眠。
　　  随之，迎接她的是一片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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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回转，苏颜墨却不愿清醒，反复对自己进行催眠。几次失效后，她终是顺从心意抬睑张目。一霎时，光自上空而来，以势如破竹之势汹汹涌入眼眶。奈何苏颜墨久不见光，尚还来不及惊喜疑惑，双目就陷入了短暂失明。
　　  识海中，封存着两份记忆。一份光芒耀目，一份黯淡蒙尘。苏颜墨峨眉轻颦，再三考量，还是决定先看看那份给予她熟悉感的闪光记忆。只是开启封印的方法，她却记忆不清了。
　　  运转神识，尝试着去触碰封印。转瞬间，那若有似无的封印破碎幻灭。苏颜墨脑部刺痛似胀，一点点一幕幕的熟悉记忆奔腾若江河一般流入识海之中。
　　  万千情绪骤生，喜怒哀乐频频闪过，却终归为一片死寂的冷漠。十三年阅历，千万年沉淀，她的所有情欲已随时间的淡漠而变得虚无。前世的性子，终究再寻无归了。
　　  半晌，苏颜墨视线模糊的眸迎上光源，唇角生硬弯起，试着表达心中愉悦。此时她清楚的觉出了身子的僵硬麻木，有感之感恍若隔世一般。一时之间也只是怡然的猜测着——或许...她有了一个躯壳。
　　  是投胎转世了吗？
　　  苏颜墨喜中有疑，想着或许与识海中贸然出现的另一份记忆有关，便沉下心神，照上次所做再次破封。
　　  这份记忆，轻得沉重。触之伤，观之叹。
　　  原来，苏颜墨的灵魂是附到了一异世的一副躯壳之上，其内灵魂早已无踪。身子原主与她同名同貌同岁，就像是苏颜墨的复制，相似度精确到每一寸肌肤，与其灵魂的契合度也是绝对，丝毫没有异样。
　　  而没有异样，恰是最大的异样——既是别人的身子，又怎会如自己的身子那般适合，甚至更甚？
　　  饶是疑惑，苏颜墨却无从怀疑，此事便只得搁着容后再议。而现下，先了解这具身子与这个世界，才是首要且重要的。
　　  穹禹大陆，小国广布，地域数众。权倾天下的仅有四国三域，皆是上古所存留——青龙国，白虎国，朱雀国，玄武国；雪域，鬼蜮，无极域。四国在明，三域则在暗，彼此制衡，相互牵制。大陆大陆之上，实力为尊，人人修武，此武与苏颜墨所习古武有相通之处。
　　  苏颜墨，白虎国嫡出大公主，同是白虎帝唯一的子嗣。自幼荣宠无边，故而生得脾性骄劣，为人做事嚣张而不留情面，是这大陆上头号出名的恶女，臭名远昭，人人惟恐避之不及。然则，苏颜墨再如何作恶多端都不知何谓报应，从来都无灾无祸无病无痛，是不世出的大气运者。
　　  所谓幸运到底，大公主殿下凭着爹娘生了副欺世祸国的好皮相，还兼有万人之上的稳固地位就足以令人羡嫉愤懑了，可这厮竟连修炼天赋都是百里挑一的好资质，便直教人怨恨无力了。
　　  世人皆言：白虎帝女，天之子也。
　　  八个字，奠定了苏颜墨作为公敌却始终辉煌的人生路。人人独自咬着小手绢流着小眼泪自我安慰——嘤嘤嘤等公主殿下长大些就会好了...
　　  公主殿下十三岁寿辰之日，突生异状。昏厥不醒，无知无觉，五识若封，形同仿死。一月时间，全国医师被迫聚集于白虎宫为其诊病。帝与帝后下旨——诊不出病因者杀，诊出病因却无方可治者杀，有方可治而无法治愈者杀。
　　  寥寥几日，被赐死的医师成批运出宫外。白虎帝震怒，帝后数日以泪洗面。举国上下，人心惶惶，家家闭户，店店封门。繁盛的泱泱大国仿佛就在一瞬之间荒芜。
　　  对于原主的“好”名声，苏颜墨森森的忧虑了。面瘫起脸，扶额觑眸，分外严肃的神游天外——现在是该哭呢，还是要笑呢？恩，其实这具身子的客观条件还是好的，名声什么的，应该能改掉...吧？...算了，本来也不是什么要脸的人，麻烦点就麻烦点好了。
　　  想到云开雾散，水晶包子脸生动的鼓了鼓，似怡然。可眸中却仍旧一片死寂冷然，毫无情绪波动在内，黑则幽邃，金则绚烂。
　　  素手撩开床前轻软若无的青纱帐，倾身下床，临窗远眺观望。未加束缚的乌发华丽飘坠而下，竟如裙摆一般摇曳拖地。阳光斜斜，撒沐于上，连发梢都流光溢彩。
　　  仅是一头青丝便风情万千，何论其容颜。——这是进门者所想。
　　  早就察觉了有人走近，苏颜墨理所当然的以为是来来往往等待传唤的婢子，直到来人进门，她才觉出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武功不俗的男人。苏颜墨一瞬绷紧了身子，一瞬却又放松下来。来人没有恶意，且就算有恶意，她亦无惧。
　　  苏颜墨没有回头，玉般的双臂交叠攀于窗框，出言，声略嘶哑，却为她的清滟平添魅惑，好似水色妖娆。
　　  “出去吧，本宫醒了，无须再诊治。”
　　  “如此，这不治而愈倒算桩奇事。”声音微漾，初闻只觉温润和煦，入耳又如珠玉琅琅。声线悠扬，缥缈如风又似雾，还带了云一般的浮华。所谓声如美乐，大抵如此。
　　  苏颜墨如有所感，徐徐转身，裙摆似花般绽开，青丝随之飘摇。苏颜墨此时穿的还是寿辰那日的华服，红绸为底，黑绒点缀，金线在裙摆下方绣出精致华灿的富贵牡丹，花顶至腰带。腰带暗红，上用银线绣出复杂的云纹，中央玉扣则素白盈盈，了无杂色，刻画着一头母虎啸吼四方。
　　  仅这件袍子，造价便是天数，足见其地位。
　　  转身，亦是轻挪几步，步步生莲。她目光笔直，不带个人情绪，亦不曾偏倚。她未曾注意他的相貌体态，视线便直接落到了他清湛的眸中。
　　  一眼何以万年，不过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