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琴弦]夏雪冬花》兔儿玥捣年糕

1、[001]

　　爱野纪子看着伞尖上滴落的雨水出神，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花香，初夏雨中的傍晚，看着路灯一点点亮起来的感觉，这时就会有一种“我生活的地方真是美丽啊”的感觉。
　　旁边一起等车的是一对高中生，一男一女，看起来就像情侣，手里都拿着小提琴。女生站在男生的右边，挽着他的手臂，笑容甜得快溢出来的感觉。

　　“真是的，明明自己也带着伞，干嘛非要和我挤一把？”话虽如此说，但男生还是用右手打着伞，左手提着琴盒，这样就不会淋湿身边的人了。

　　“因为我喜欢。”

　　“……大街上别拉拉扯扯的，别人看着我们呢。”像是注意到纪子的视线，男生木着脸，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羞赧。

　　“有什么关系嘛，那就让他们看好了。”

　　车子到了，并不是同一路线，两个人收起伞，有说有笑地上了车 ，只留下纪子回味方才的场景。
　　其实她比他们也大不了多少，但却觉得穿着制服在大街上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高中时候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呢？她可能需要参加几次同学聚会来回想起来了。
　　可以确定的是，比起以前的爱野纪子，现在，有哪里不一样了。
　　换言之，出现了很大的偏差。

　　“嗡嗡嗡……”
　　包里的手机响了，打断了她的思绪。来电显示是“薰”。由于一只手拿着伞，纪子只好用颈窝夹着接起了电话。

　　“喂？”

　　“姐姐，你什么时候到家啊？饭已经做好了。”

　　“再等等，”纪子瞥了一眼手表，“我在等公车，还没接到人。”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笑：“哈啊，是志水君吧？”

　　“哎？”从弟弟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还挺不可思议的。

　　“因为小姨说了，姐姐今天要带男朋友回家吃饭，在我印象里，男朋友只有那一位呢——嗯，你那边声音有点吵，是在路上吧？那我这边挂电话了，早点回来，今晚有你爱吃的汉堡肉。”

　　“好，那我买瓶酒回去。”

　　“拜托你了。”薰突然扬起了声调挂断了电话，想也知道一定又是被小姨叫进厨房帮忙了。
　　其实她想反驳，志水桂一并不是男朋友，只是高中的时候关系较好的后辈罢了。不过弟弟记忆一个人并不容易，姑且就让他这么认为吧。
　　毕竟记忆障碍症，不是那么容易治愈的。

　　车上的人并不多，纪子选择了自己最喜欢的后排靠窗的位置。虽然下着雨，但是她还是让窗留出了一点孔隙，因为风吹在脸上的感觉，很舒服。
　　打开随身听，按下随机播放，第一首曲子，竟是肖邦。

　　爱野纪子突然回想起高中的时候，学习要准备肖邦音乐会，特意请了大学教授来给他们指点一二。她作为钢琴专业年级第一，自然是要露一手的。
　　《降E大调夜曲》，肖邦最脍炙人口的作品，对这首曲子她简直是信手拈来。

　　结果教授板着脸训斥道：“我只听见了一大堆毫无意义的装饰音和装饰奏，就像一大块加满了奶油的蜂蜜蛋糕，甜得令人发腻。往这难道就是星奏学院第一名的水平吗？太令我失望了。我想请问爱野小姐，你谈过恋爱吗？”

　　台下坐着一群人，目光炯炯地望着她，纪子老实地回答道：“……没有。”

　　教授一脸鄙夷：“没谈过恋爱你弹什么肖邦，你走吧。”

　　啥？！她当场就懵了，在搞笑么？那日本百分之九十的琴童是不是都不要弹肖邦了。

　　然而，失败就是失败了，名单上没有她的名字，这件事足以成为她人生中第二个挫败。
　　第一个是校内音乐演奏会，她落选了。

　　爱野纪子，音乐科二年A班班长，星奏学院风纪委员长，钢琴专业偏差值第一，年纪总排名始终稳居前三，是传说中的学霸一般的存在。品行端正，成绩优秀，不过就是说话比较不留情面，所以没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学院内有一个传说，那就是不管练习室还是教室的钢琴，从来都不会走音，有看不惯爱野的人曾经嘲讽 “啧，委员长走过的地方，连钢琴的音都是准的”。

　　“班长看上去好像相当低落呢。”
　　“那可不是，C班吊车尾的都入选音乐会了。”
　　“话说不就是个校内音乐会吗？每个月都有的东西，她干嘛那么介意啊？”
　　“啧，优等生的骄傲吧，像我们这种凡人可没有那种东西呢。”

　　……
　　哐——
　　两手一砸，爱野纪子终于爆发了！肖邦是吧？夜曲是吧？没谈恋爱就不能弹肖邦是吧？老娘偏要弹！爱怎么弹就怎么弹！全都见鬼去吧！
　　她闭上眼睛，竭尽全力敲打键盘，把面前这架钢琴给弹个稀巴烂，然后就从这个莫名其妙的学院退学算了。
　　结束最后一个音后，纪子全身瘫软地伏在琴上。

　　……到极限了吗？
　　也许从最初开始，她就不适合弹钢琴。对啊，比起自家的天才弟弟，她弹得并不好，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她学习钢琴不可呢？

　　“因为你是我的女儿，这是理所当然的。”父亲、母亲都这么说。
　　记忆里的母亲，总是举着晾衣架，每当她学习新曲子的时候弹错一个音的时候，母亲就会用晾衣架狠狠地敲琴凳。琴凳被敲烂了，纪子也哭得快断气了。

　　“我不想学了，妈妈……我真的不想学了……”
　　她永远都记得那一刻妈妈眼里的失望。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孩子。你这样还怎么给弟弟做个好榜样。
　　那一夜，她没有练习钢琴。只是跪在原地，等妈妈的答复。
　　第二天，她以为妈妈思索了一夜终于想通了，然而她只是平静地说了句：“纪子你不能放弃，你比其他人都聪明，这首曲子，你弹得比同班的所有人都好。将来薰作曲，你就登台演奏，太好了，我们家要出两个钢琴家了！”
　　妈妈都这样说了，她还能怎么办？
　　你让我学，我就继续学呗。

　　久而久之，她便麻木了，不弹琴好像也没别的事情做了，妈妈成功了，她这辈子只能当钢琴演奏者了。而就在这时，双亲离婚了。她才十四岁。母亲要出国深造，继续追求她的梦想，两个孩子她一个都不要。作为作曲家碌碌无为的父亲不情不愿地办完了手续。可是他再不情愿又能怎样呢？他们的爱已像风里指间的砂，转瞬就随一阵风而四散至远方了。

　　“纪子，一定要努力成为钢琴家，妈妈在美国等你。”
　　办妥离婚手续之后，母亲出乎意料地不再逼纪子弹钢琴了。她带纪子去逛街，买衣服，像是要拼命弥补小时候没能给女儿的一切。纪子还记得和母亲吃的最后一餐饭就是母亲做的汉堡肉，她拼命往嘴里塞着饭菜，不敢多说什么，她怕一开口挽留，眼泪就会簌簌地掉进饭碗里。
　　不管小时候怎样残酷地强迫她练琴，说心狠的话打击她的自信心，那都是她的妈妈啊。

　　“妈妈还会回来吗？”弟弟已经十三岁了，脸庞却还带着些许稚气，却悄然染上了成年的气息。大家总是认为薰年纪还小，但是只有纪子知道，他其实什么都懂，只是把这些话藏在心里，没有让大人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母亲没有回答，只停下脚步，紧紧地抱着他，她抬起头嘱咐着：“纪子，好好照顾弟弟，知道吗？”

　　“不，我已经是大人了，应该是我照顾姐姐。”
　　记忆拼图的最后一块，是弟弟哭泣的脸。拼命用手擦拭着眼泪，郑重地向母亲许下的诺言。

　　……
　　为什么弹钢琴？
　　因为这大概是一无所有的爱野纪子，最后能召唤的些许奇迹吧。至少，它能让人记着那个约定，只要那个约定还在，生活就还有一线温暖。
　　李斯特、舒伯特、贝多芬、拉赫玛尼诺夫……无论是哪一首曲子，无论有多难……只要能让　　大洋彼岸的妈妈听见……
　　她都必须……她都必须……

　　笃笃——
　　是富有韵律的敲窗声，厚实而温柔，就在这时，名叫志水桂一的少年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不过是有过几面之缘，她高二，他高一，有年级之别；她是弹钢琴的，而他是拉大提琴的，有乐器之别。而他却很直率地对她说出了那句话。
　　“今天的学姐，弹得很烂。”

　　一向骄傲的她，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可能吧，幸好肖邦大师已经不在人世了，否则应该会找我算账呢。”纪子自嘲道。

　　志水沉吟片刻，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呀”了一声：“学姐，能跟我来吗？”

　　普通人遇到不太熟的人的请求，通常会婉拒吧。但纪子却答应了下来。或许是因她一直坚信于自身的正确；亦或许那是，一种源自直觉的本能。

　　当时的他是个皮肤白皙、身材不高的少年。特别是背着大提琴的时候，显得更加瘦弱。
　　根本就是个小孩子嘛。跟在他的后面的纪子不由得这么想着。
　　“呐呐，志水君，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面前的少年停下了脚步，想了好久才缓缓转过身：“唔……抱歉，请问体育场旁边的音乐教室该怎么走？”

　　爱野扶额，用手指了指相反方向的教学楼：“那边。”

　　星奏学院的音乐教室数不胜数，但是一说到体育场旁边的音乐教室，那就只有这一间了。

　　——钢琴声！随着靠近教室，这阵声音越来越清晰。纪子屏住了呼吸，这首曲子……
　　正是那天让她出尽洋相的《降E大调夜曲》。不，这人弹的比她好了太多！
　　细腻通透的琴音就像冬季悄然而至的雨，一滴一滴从钢琴里弹跳出来，细腻、精致、富于歌唱性——如此动人心弦。
　　仿佛走入这样一种梦境：明晃晃的阳光打在清冷的走廊上，练习室的门半开着，全世界因过度曝光而只剩一片白色。
　　爱野纪子悄悄踮起脚尖，想要看看把肖邦弹成这样的人才究竟是何方神圣？不过却被志水阻止了。

　　他用唇语轻轻说道：“被那位学长发现的，会很可怕的。”

　　两个人只好坐在窗沿下，靠着墙。
　　“话说回来，志水君是怎么知道我今天状态不好的呢？”

　　“平时，我喜欢在学姐惯用的练习室前面那片草地睡觉。”志水说道，“所以，能听得到。”

　　哦？她还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有这么一个听众呢。爱野纪子用手撑起脑袋：“但是，这也和你没有关系吧。说到底我弹得好弹得烂，也是我自己的事情啊。”

　　“……嗯，”又是一阵沉默，最后男生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好像有道理。”

　　这对话，感觉到了沟通的困难。

　　“不过，我觉得要是能让学姐振作起来重新弹出好听的音乐，不论怎样都没有关系。”纪子转头望去，却正好对上了那一双幽幽的碧眸，少年的笑容暖的像暮光，有着说不出的治愈的感觉，“学院里的钢琴，之所以从来都不走音，是因为有学姐在吧？”

　　“哈啊？你该不会是也相信那帮人讲的……”

　　志水却说起了看似与话题无关的事情：“一台钢琴有8000多个零部件，220多根琴弦，88个琴键。它对湿度、温度和摆放环境都要求严格，在长期使用过程中，要想不出现任何走音，是很困难的。”

　　“所以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除非有人一直注意着它们的音准，定期为它们调律。”志水笑了起来，“在其背后默默守护它们的人，就是爱野学姐吧。”

　　对方嘴巴半开，一时无法动弹。最后，她的嘴唇开始颤抖，脸蛋也彻底通红。
　　“你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