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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二次心动 ...

  •   第二次心动

      迈克罗夫特座位靠窗。火车上的座位对他来说窄了点儿,他只好缩了缩腿,有些别扭的坐下。他调整了好几次坐姿,尽力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一点,然后从背包里取出当日的泰晤士报,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面孔,打算装装样子。抖了抖报纸之后,迈克罗夫特不经意的朝窗外偏了偏头,忽然意识到希尔维娅还没有离开。

      她站在站台上,正透过玻璃窗注视着年轻的福尔摩斯,目光沉静又专注,瞳孔里灌满了光,竟少见的显露出了一点点平日少见的温润与柔和,不再是那副冷而不可接近的样子。她似乎打算目送火车离站,碰上迈克罗夫特询问的目光之后,微微的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迈克罗夫特一晃神。他下意识的伸出一只手,将手掌贴在了冰冷的车窗上,同时也稍稍朝着希尔维娅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被什么附了体,竟然不由自主的侧过脸去,把小半个右脸和额头也一并抵在了玻璃上,以此将目光固定在希尔维娅身上。

      入夏之后希尔维娅终于脱掉了毛衣,穿上了轻薄的衬衫和绸缎长裙。哪怕她把皮肤遮的密不透风,也依旧看上去像是随时都可能漂起来。她戴着那条一成不变的珍珠项链,铂金色的头发编成了一条长辫,安安稳稳的垂在胸前,整个人白得近乎炫目。两年的时间对一个人来讲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足以让迈克罗夫特的腰围再胖一号,但是足够让希尔维娅不紧不慢的长高一英寸,彻底摆脱小女孩的模样。

      十八岁的希尔维娅和二十二岁的迈克罗夫特隔着一层玻璃遥遥相望。

      迈克罗夫特的额头上是冰凉的,胸腔里却是温热的。

      与此同时,火车发出将醒的轰鸣,缓缓驶出站台。车厢正随着火车的移动而轻轻震动,那股震动沿着玻璃传到了迈克罗夫特的额头上,又迅速地蔓延到他胸腔里去,带来一阵奇异的酥麻,像被蚂蚁轻轻咬噬。

      希尔维娅的身影越来越远,她不疾不徐的朝迈克罗夫特挥手道别。她的面目已经开始模糊,浅色的身姿在阳光下看上去仿佛一个发光体。微热的风轻轻地吹起她的裙角,就像吹动天边流动的云朵那样。莫名的,迈克罗夫特竟然移不开视线。

      火车驶过一根没有完全铺平的枕木,猛地颠簸了一下。与此同时,迈克罗夫特毫无防备,被那股震动带动了,额头狠狠地在玻璃上磕了一下。那股纯物理性质的碰撞传达到他身体里之后,似乎瞬间就被转换成了一股拉扯的力,轻轻的、但是不容拒绝的扯了他的心脏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胸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错了位。

      随着车厢恢复平稳,那种莫名其妙的悸动也消失了。当时,迈克罗夫特只把那种感觉的来源归之于火车的颠簸,毕竟……毕竟那时候的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经验尚浅,又自负的将感情划分为人类的缺陷,故而,他尚且不知道‘心动’为何物。

      等到迈克罗夫特回过神来,站台早已消失在视线之外。失去了可以凝视的东西,青年正过身子,也不去理会手边的报纸,径自合上眼睛,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希尔维娅朝他挥手道别的场景。

      他的记忆力很好,就好像希尔维娅正站在他的眼前一样。她的眉目清晰可见,轻轻挥动着的左手上带着一副昂贵的蕾丝手套。

      啊,手套。

      希尔维娅总是戴着手套(蕾丝,小羊皮,丝绸……各种材料,各种款式,应有尽有),不论寒暑。这个举动是为了掩盖她手上严重的烧伤。这没什么让人吃惊的地方,迈克罗夫特早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推测出了这一点;他甚至能够猜出疤痕的大小。但是,随着他与希尔维娅的交集日渐频繁,他对她的双手也愈发的感兴趣起来。

      两年来,他时常会在写报告或者背诵法律条文的空闲里走走神,在脑海里进行无意义的推算:希尔维娅的伤疤到底是什么形状的,有多少年头,摸起来会带来什么样的触感……然后一个人乐在其中。

      迈克罗夫特对这件事情的执着远远超出了理所当然的范围——他对希尔维娅身上的谜团充满兴趣。饶是如此,他对疤痕的兴趣也早该在推测出大小、起源之后逐渐消失,而不是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饶是迈克罗夫特本人,也对自己的这番心思百思而不得其解。

      时间久了,他也就不去想缘由了。

      哪怕迈克罗夫特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他都与夏洛克有着颇为可观的相似之处——随心所欲便是其中之一。

      一个月之前,迈克罗夫特终于如愿以偿,看到了希尔维娅裸///露的双手。

      那天迈克罗夫特邀请希尔维娅到他家中与她共进晚餐——他尝试着做了一点法国菜。吃过甜点之后,迈克罗夫特拉为对方拉了一会儿大提琴,然后他们缩在沙发里,百无聊赖的看美国佬的脱口秀,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到了深夜。

      屏幕上插播汽车广告的时候,希尔维娅若无其事的抬起他们交握的手,笑似非笑的回过头去看着迈克罗夫特:“你似乎对我的手很感兴趣。”

      迈克罗夫特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刻意掩饰过这一点。

      于是,在迈克罗夫特堂而皇之的注视之下,希尔维娅轻轻地脱下了自己的手套(奶白色,鹿皮),将它们搁在茶几上。她稍稍活动了一下关节,然后大大方方的将双手伸到了迈克罗夫特眼前。

      迈克罗夫特用自己的双手分别接住了它们,轻柔地将它们拉到自己眼前。他的动作中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小心翼翼,仿佛骑士捧起圣杯。进行在暧昧的光线下,希尔维娅的手背看上去尚且正常,只有左手的指缝里稍稍能够瞧见她一点端倪。她的指甲圆润晶莹,十指纤细又修长,只是白得有些病态,又温度偏低,如同一块毫无生气的白玉。

      将手掌翻过来之后,却是另一番光景。

      与希尔维娅身上的任何部分——哪怕她那被芭蕾毁坏的双脚——相比,她的手掌都是可怕的。褐色的增生性疤痕遍布在皮肤表面,使得女孩的手掌摸起来凹凸不平,深色的疤痕斑驳了她的整个手掌,有些地方神之际蔓延到了指缝和手腕处,以至于连掌心的纹路都被毁坏,几乎完全看不见了。

      迈克罗夫特专注的观察着那些疤痕,并且用自己的拇指细细的抚摸它们,仔细得如同在描摹远古的壁画。又一个属于希尔维娅的秘密、一个不为旁人所知的细节,在他面前被显露出来,这让他莫名其妙的感觉到愉悦。

      “你手指上的神经竟然没被彻底毁掉,真是令人惊叹。” 迈克罗夫特的指腹轻轻摩擦着希尔维娅左掌上的一道疤痕,真情实意的感叹道。

      “当时全英国最高明的医生先后赶来了四个,要是这样都没法治好我的手,岂不是非常对不起他们被迫中断的圣诞假期吗?”希尔维娅往迈克罗夫特那儿靠了靠,语气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也是。”迈克罗夫特险些忘了女孩的家世,摇了摇头,被脑海里的那副场景逗笑了,偏过头去看着对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你满五岁了吗?还是六岁?”

      “差三个月满五岁。”希尔维娅回答道:“当时还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异常……我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火。”

      “同样的,那是我印象中一次与父亲一起过圣诞,第一次看到母亲那么高兴的样子。”希尔维娅微微的笑了一下,露出那种精心排练过的、美丽但是毫无意义的笑;她正专注于叙述,大概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做出了这个动作:“她讨厌蜡烛,但是她依旧命令女佣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点上蜡烛——仅仅因为父亲喜欢它们。她还亲自挑选了圣诞树顶的装饰物,让人给我穿上和她配套的小礼裙。没错,傻里傻气的亲子装,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从来都无人问津的客厅里第一次铺上了羊绒毯子和圣诞挂饰,圣诞树下堆满了礼盒与毛绒玩具,企图堆砌出那种温情脉脉的感觉;积满灰尘的壁炉里第一次升起了火。”

      说到这儿,她微微蜷起指尖,像猫一样眯起眼睛,似乎陷入了一阵恍惚。迈克罗夫特分不清她到底是在回忆事件发生的时刻,还是单纯享受两个人指尖相触的感觉。他轻轻握住了女孩的手,发觉对方的指尖冰冷入骨,手掌上的疤痕却一阵阵发烫。

      “我的父母上楼之前,允许我提前拆一件礼物,还给了我一杯泡着棉花糖的热可可。我就坐在壁炉边上,扯那个裹着银色锡纸的礼物。礼盒上的蝴蝶结绑得太紧,我花了不少时间都还没能完全把它扯下来……房间里点着炉火,所以暖气没有开足,我有点冷。

      “然后我终于注意到了壁炉里橘红的,跳动着的火焰。对一个感受不到疼痛的孩子来说,它可真美啊。既璀璨又明亮,而且还很温暖……完美的像个梦。”希尔维娅抬眸望向迈克罗夫特,语调轻缓平静,似乎依旧为那副景象着迷:“然后你也知道了——我越靠越近,越靠越近,最终把手伸进了壁炉里。”

      “而且还不愿意取出来?”迈克罗夫特轻声问道。自然而然的,他伸手将希尔维娅单薄的肩膀揽入怀中。女孩顺从的在他的怀里躺了下来。她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清清冷冷的,大概是梨花,与她正在讲述的这个灼热的故事很不搭调,不知道是哪个香水的尾调。

      “这倒没有。”希尔维娅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我沉迷于自己的新发现,惊奇的呼喊起来,很快就引来了在隔壁房间里打扫的安娜——她是家里最年轻的女佣,应该不比现在的我大多少,平日里最喜欢逗我玩。她走进来的时候,我正把血肉模糊、还染着火苗的左手举在面前,前后晃着。我满心欢喜的看着自己燃烧着的手,同时把另一只右手也伸进炉火里。”

      “安娜当时发出的那声尖叫,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希尔维娅亲密的平躺迈克罗夫特的怀中,举起自己的手掌,不带感情的审视着它:“……就这样,我毁了母亲的圣诞节。”

      迈克罗夫特没有答话。

      希尔维娅看够了,突然朝迈克罗夫特笑了笑。然后她伸出胳膊,用那双足以令普通人胆寒的双手贴上迈克罗夫特的面颊,轻轻地抚摸青年光滑的皮肤,暧昧如同情人之间的爱抚。迈克罗夫特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默默地与她对视。

      “我的病症教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但凡温暖的东西,大多都有致命的威力。要我说,这个世界可真冷酷——”希尔维娅半真半假的叹了一口气:“——就像我们一样。”

      她微微的笑着,金棕的眼瞳在灯光的映照下明明暗暗的闪烁着,仿佛有熊熊火光在其中闪动。但是,只要你多加注意,伸手拨开那层火光,就能看到露出隐藏在那之后的,冰冷的岩石。

      迈克罗夫特并不比希尔维娅高明多少。他就像是一块拒绝顽固的坚冰,拒绝一切缓慢的、无趣的琐事,包括温情与爱。与希尔维娅对视的时候,他同时也在透过对方的眼睛凝视自己。

      疏远,冷漠,从未被任何事情触动——归根究底,这才是希尔维娅·罗切斯特与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这两个异类的本质。

      ……至少,当时还很天真的两个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你爱我吗,迈克罗夫特?你知道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希尔维娅移了移左掌,将之覆盖在了迈克罗夫特的左眼上。同时,她挪开右手,将之放置在自己的左胸上,像是在感受什么。

      “哎呀,有个男友的感觉真奇怪。”她也不等待回答,轻轻地、有点儿孩子气的笑了起来,似乎为终于能够用到‘男友’这个词感到得意:“如果我知道什么是爱的话,我大概会爱上你吧,福尔摩斯先生。”

      迈克罗夫特的心脏‘砰砰’的跳了两下,胸腔想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挠了一下。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但是却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

      “英雄所见略同。”他说道,用自己的手握住了覆着自己左眼的希尔维娅的手。

      “英雄所见略同。”希尔维娅微笑着重复了一遍,似乎很喜欢这个形容。

      公寓里的暖气很足,室内温暖又干燥,就连希尔维娅一向冰凉的手指都暖和了不少,至少握在手里像个活人了。

      “也许,罗切斯特小姐,也许……”迈克罗夫俯下身子,压低的声音里隐隐带着笑意:“……也许我们可以试试。”

      “唔。”希尔维娅应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含糊不清的鼻音:“……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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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照现在的迈克罗夫特看来,那时候的他可真是傻到家了。

      如果他多问几句,他就会知道,自从那次事件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会主动去逗希尔维娅笑过。她再也没有在家里度过任何一个假日。她的母亲会把她送到各种地方——夏令营,冬令营,剑桥培训,青少年科研会,寄宿学校——任何地方,并且越送越远。

      如果他多问几句,他就会知道,希尔维娅对福尔摩斯夫人和夏洛克颇具好感。如果他多问几句,他们就能早几年一起坐在福尔摩斯家的餐桌上,共享不怎么好吃的火鸡以及珍贵的时光。

      他们能够相伴的时间原本就不多,可是无论是希尔维娅还是迈克罗夫特,在感情上都又傻又笨,一错再错。

      他们错就错在双双以为自己坚不可摧,以为自己到死都会是孤独而完整、无法被感情侵蚀的个体。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们从出生起就被不可名状的疏离感包裹着,从未真正亲近过谁,从未真正了解过爱与信任。他们仅仅是为了活得像个正常人就得费心费力,又如怎么能学会如何建立一段亲密关系呢。

      好在最后的结果不坏。

      好在如此。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二次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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