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卧长安（GL）》多吃快长

37、第 32 章

　　张月鹿微惊，叉手行礼：“正是，见过夫人。”

　　妇人搁下笔走到张月鹿面前，屈膝回礼：“纪国公府小娘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张月鹿见她谈吐举止绝不似市井泼妇，心中颇是好奇：“冒昧登门，叨扰了。府中有事牵扯王狗子，故而寻他问话。”

　　妇人并不接话，反而感慨：“小娘子比我想的还要年少。”

　　张月鹿：“夫人知道我？”

　　妇人道：“当不起夫人二字。妾蒋氏怀莲，家父曾任太常寺捉钱令使。”

　　捉钱令使？张月鹿不曾听过这个官职，她一心追问王狗子：“蒋夫人，王狗子常住你屋外，你可知他平日与何人来往？”

　　蒋怀莲沉吟片刻：“不瞒小娘子，我平日素不与他说话。昨日他从医馆回来，我因好奇听他说了几句，已经将从前一年的话都讲完。”

　　张月鹿见蒋怀莲神色不似做伪，顿感失望。

　　蒋怀莲观察她神色，又道：“我知他旧事，或许对小娘子有益。可是事关妾身隐事，从未对人谈及。如今妾身生计艰难，想去纪国公府谋一二差使。小娘子如愿相助，妾定坦然相告。”

　　张月鹿未曾料到她竟峰回路转做起生意，但见屋里陈设也知话不假。张月鹿坦言：“家中事情，都是大人们做主。”

　　蒋怀莲：“无妨，只需小娘子为我引荐纪国郡君，成与不成，妾无怨言。家父任太常寺捉钱令使，每年评级都是优上。其中妾亦有几分功劳。”

　　事急从权，张月鹿当即答应：“好。”

　　蒋怀莲从桌后搬出唯一一张凳子请张月鹿入座，又请她让阎冬、菀奴走远，这才徐徐讲述——

　　所谓捉钱令使。

　　朝廷会给各衙部一些职田、职钱，用于衙门里公费开支。职田出租，职钱放贷。田地租给佃农，每年收取十分之一的谷米。职钱放贷，却常常难以收回。于是朝廷特聘一批人专门放贷，称之为“捉钱令使”。

　　张月鹿恍然大悟，政府单位小金库的贷款专员。

　　蒋怀莲及笄，在乐游原相中了城门卫校尉王家大郎，两家一拍即合结为亲家。

　　王家大郎原本有个房内丫鬟，早就珠胎暗结。蒋怀莲进门三个月，王狗子出生。年复一年，蒋怀莲始终没有身孕，王狗子母子俩越发张狂。

　　“终于有一日，狗东西又来惹我，我抓住他，要打他，那两个贱人一个哭一个劝。我一气之下便与王家和离。”

　　彼时蒋父已死，王家大郎见妻家没有助力，也未做多纠缠，分走蒋怀莲一半嫁妆，签了和离书。

　　“我本以为从此再不相见，哪料到世事多变。”

　　神宗沉迷左道，久居洛阳十年不止，达官显贵们也多在洛阳。但长安是国都所在，故而派了大皇子与三皇子留守长安。

　　皇帝日渐年迈，人心难免浮动。

　　王家大郎在城门卫一直不能升迁，想投到三皇子门下，便找了位道人算命。道人说他家中有污物，妨碍了他大好前程。又有同僚指点，三皇子迟迟未被神宗立为太子，皆因上面有个宫女所生的大皇子。

　　王家家业自蒋怀莲走后只出不进，此时已经举步维艰，王家大郎将王狗子娘卖了二十贯钱。

　　王狗子那时已有七八岁，稍微懂得人事，常跑出去寻他娘亲，不知怎么摸到蒋怀莲住处，时不时过来偷看。

　　“每次都被我打跑。”

　　王家大郎自从卖了丫鬟，入了三皇子府果然得到重用，过了段时间就子承父业做了城门卫校尉。这一年，靺鞨人围城。

　　“他大概是全长安最先死的那批人。”

　　靺鞨铁骑围城，神宗暴毙洛阳，三皇子死于流矢，大皇子突围被杀，整个长安都乱了套，王狗子娘被主人卖给乐户换了三斗米。

　　死了爹的王狗子无处可去，不是跑去看他娘，就是跑来找蒋怀莲。暗娼可不是什么好去处，王狗子娘没两年就死了。

　　“狗东西就赖上我了，撵都撵不走。”

　　王狗子整日在外游荡，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年前突然说自己找到一份正经差使。蒋怀莲也未过问，架不住王狗子絮絮叨叨，知是去珍宝阁做学徒伙计，纪国公府的产业，学成后每月一贯钱少不了。

　　“自那之后，他便少在我眼前烦。恰逢我在太常寺有位姓容的旧友得知我近况，将太常寺抄写乐谱事情交给我。我当时还想，该时来运转了。”

　　平平常常的日子直到耿掌柜死，王狗子被京兆府抓进去关了好些天才回来。蒋怀莲也未搭理他，哪知道他突然闯进来，说被窝里多了一堆宝物。

　　张月鹿听到此处一惊：“宝物？”

　　蒋怀莲示意：“我看了，三四件珠宝首饰，也不知现在价格几何，七八年前价值五十贯有余。就在门外破烂棉絮里面。”

　　张月鹿踱步：“王狗子也不知珠宝首饰从何而来？”

　　蒋怀莲：“应当不知。”

　　她又说：“狗东西问我怎么办，我说扔了。至于扔了没，妾不敢担保。”

　　张月鹿想了想：“王狗子相熟的人中可有一个虬髯大汉？”

　　蒋怀莲：“不知道，也未听说。他敢带狐朋狗友到我家门口，我一定打死他。”

　　张月鹿：“他从前在何处游手好闲？”

　　“贱人落难的腌臜处，就在隔壁平康坊。”蒋怀莲顿了顿，蹙眉回忆，“狗东西说过终要一把火烧了那两只红眼珠子，难不成是胡人经营？”

　　张月鹿又问了几个问题，蒋怀莲多不清楚。她只得起身告辞，蒋怀莲郑重一礼：“妾身的事托付小娘子。”

　　张月鹿回礼：“必不会忘。”

　　出了门，张月鹿就皱起眉头。

　　耿掌柜的死牵扯出寒石散，这事还未弄清楚。王狗子又牵扯出一包珠宝首饰。难道是珍宝馆失窃的赃物？如此看来不是王狗子偷的？又是何人偷的？又为何放进王狗子被褥？红眼珠难道是胡人？哪国人是红眼珠？红眼病倒是可能。

　　原以为就要拨云见日，岂料迷雾重重不见路。

　　张月鹿：“走，去寻王狗子和虬髯大汉见面处。”

　　阎冬带路，先领众人回到平康坊。

　　当时四名护卫都在，阎冬远远坠在后面。他又不熟悉此地，只昨日跟着王狗子走过一趟，此刻难免走走停停：“……应当右边，我记得墙角有个拴马孔。”

　　张月鹿用手绢捂着口鼻，左右打量：“此地小巷乱如迷宫，王狗子轻车熟路，想来他与虬髯大汉极为熟悉，经常来此。”

　　小巷子如蜘蛛网，阎冬越走越慢，左看也迷糊，右看也陌生。

　　张月鹿闷声：“这地方，我有点眼熟。”

　　定睛一看，前面不就是耿掌柜死的废弃庙宇，那截断墙太明显了。难道？

　　“王狗子昨天在此处与人碰头？”

　　阎冬皱眉：“不是，虬髯大汉耍蹴鞠的地方宽敞，不是这里。”

　　原来是迷路了。

　　张月鹿眺望耿掌柜死的屋顶：“这地方真让人不舒服。”

　　话音未落，脏巷的小苍蝇们已经无声无息聚拢。

　　阎冬挡在前面，身形魁梧的男人足以震慑群童。张月鹿目光巡视，没看到那个背负婴儿的女童。她攥紧手里的丝帕包，里面是特意带来的糕点。

　　脏如小乞丐的孩童们盯着张月鹿，发出无声的嗡嗡嗡。

　　蜘蛛网一样的窄巷、无处不在的酸臭、和两次不愉快的经历、眼前不怀好意的目光……张月鹿将手绢塞入袖中：“走吧。”

　　阎冬护着她们往后退，张月鹿脚下一个踉跄，人虽然没有摔倒，丝帕包却失手，糕点散乱一地。

　　铜钱糕滚的最远，荷花乳酥摔成一地碎屑，糯米菓沾了黄土，什么也挡不住小童们扑食。张月鹿惊得后仰，倏然脖子一紧，双脚离地。

　　她悚然惊恐，扭头往后却瞧见一张不算陌生的脸：“女侠？”

　　“怎还敢来？”姓名不知的女侠将张月鹿放回地上，“且站稳。”

　　张月鹿惊喜过望：“又得女侠相救，实有缘分，我……”

　　井字格窗“啪嗒”落下，张月鹿趴在棂边连唤两声“女侠”，里面全无回应。

　　“还敢咬！”

　　身后一串咒骂声，张月鹿转身就见阎冬一手捏了一个，脚下还踩下了一个，脸色气得不轻：“臭细狗！放开你阿爷！别吃了！”

　　“呜，打杀人耶！”

　　“吃你个饼子而已，刻薄挨雷！”

　　糕点原本就要带给她们，只是未成想这么个给法。张月鹿忙阻止：“别打别打，别打他们。”

　　阎冬松开脚，留了一个男童提在手上：“仔细说来，附近可有一个虬髯大汉？”

　　张月鹿比划了示意：“大胡子。”

　　男童僵了会，耐不住阎冬嵌着他胳膊暗暗使劲，嘟囔：“有，怎么拉？”

　　阎冬：“带我们去，给你一文钱。”

　　男童眼珠乱转：“五百文。”

　　张月鹿在旁听得哭笑不得，见阎冬手上又要使力气，忙从中撮合：“五文。”

　　男童：“十文。”

　　张月鹿：“好。”

　　男童：“先给钱。”

　　阎冬见他终于识趣，松手从腰间摸出一文钱扔。男童扑上前抓住，放入嘴里咬了咬，伸手一指：“我带你们去，就在那边。”

　　几人目光看去，男童扭身朝反方向撒腿就跑，拐进巷子不见踪影。

　　阎冬气得破口大骂：“贼奴！无赖乞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