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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清晨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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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梁路面无表情,于春迟同志的话如苏联一颗炮弹轰然炸响在伟大中国的山谷。中国人民接受不能,只好面无表情威严以对。
于春迟不给梁路留反应的时间。他说:“吃惊吗?我也很吃惊。你应该只是一个普通人,只会周六来咖啡馆偷看我几眼,连告白都不敢。”于春迟脸上现出很淡的笑意,声音却依然不带感情,“你叫什么名字?”
梁路脑子没能跟上于春迟的节奏,他双眼放空,“啊?”了一声。
于春迟:“你叫什么名字?”
梁路:“我喜欢你!”
这两个声音毫无防备地同时响起。它们激烈的碰撞,一时火星四溅。
梁路脸红得快要滴血,牙齿紧张得要打颤,却抬起头直视于春迟,斩钉截铁道:“我叫梁路,我喜欢你!”
豪迈的告白响在孤窄的巷子里,被黑暗吸去。瞬息之间,小巷又是一片死寂。但梁路耳边仍“嗡嗡”响着,像丘比特在疯狂地挥动翅膀。
梁路机械地想:“终于达成了目标,可喜可贺。”
于春迟面上没什么反应。梁路却感觉他按在自己腿上的力道蓦然增大,又随即如潮退去。
这是梁路在于春迟身上感受到的最激烈的情绪表达。
于春迟看了他一眼,忽然站起来。他朝小巷深处的巨剑比了一个手势,巨剑立即浑身黯淡,齿轮转动声“咔咔”传来,巨剑扭动着坚硬的金属关节,张开血盆大口衔住尾。蛇衔尾,这是象征循环无穷的符号。
于春迟摊开手掌,那枚戒指流星一样窜到他手中。他又单膝跪地,抬起梁路的左手,把戒指套上了梁路的无名指。
于春迟说:“感谢抬爱。”
他注视着梁路,“介意帮我一个忙吗?”
梁路结结巴巴地问:“帮忙跟你结个婚吗?”
不能怪他这么想!男神、告白、金光闪闪的巨剑、戒指和单膝下跪,梁路觉得这一定不能是他想的太多了,也不能是于春迟想的太少!
但他下一秒看见于春迟神情庄重,目光凝肃而锋利。
于春迟:“没能追上我,但也没跟丢,这不是普通人能达到并承受的速度。你本来应该肺泡爆裂、皮肤出血、双腿从此残废,但都没有。”
他下了结论:“你不是普通人。”
梁路心跳的快要冲破胸膛直奔远方。它如文艺小歌手一样唱:远方是诗是圣火,它要飞快跳动着去追寻……梁路咬牙克制住颤抖。他心想:“我当然不是普通人,普通人没有我这么容易脑抽啊!”
于春迟深深地凝望进梁路的眼睛,就在那一瞬间,梁路听见什么搁置已久的东西发出了陈旧、古老的摩擦声,像久未润滑的机械开始轰鸣。他心里忽然一阵没由来的恐惧。
他强迫自己与于春迟对视,可下一秒,他愣在那里。
——于春迟手握成拳置于胸口,肃雅无伦地低头、俯身:“艾伯尼欧将从极海之巅苏醒。先知,我们需要你。”
——他看见雄风冲散弥天大雾,利剑一般刺破烟云。他听见群山回响,山岚尖啸,美与孽在群山之巅长久徘徊,仰望明星闪耀。而世间万物都在呼唤他的名字。
心脏无法承受这样广袤的情绪,一串眼泪从梁路眼里流下。他轻轻眨了眨眼。
梁路说:“可是我一无所知。”
于春迟静静地看着他。这一瞬间,他眼里映着梁路的眼泪,那倒映而来的水光竟令他的目光有了粼粼的温柔。梁路在这样的目光下溃不成军。他狼狈地抬手挡住自己的视线,可无名指上的红宝石刺入眼域。戒指在他手指上灼热得发烫,梁路眼里成串的眼泪掉了出来。
他慌乱地抹去眼泪。
算起来,这还是梁路自懂事以来第一次流泪。
梁路想:“先是喜欢男人,再是哭,上天真是想一次性让我把没做的事都做了。第一次哭就哭成这幅狗样,还是在于春迟面前,真是难堪啊。”
先知是什么?能预言未来,看到更遥远的风和日落的人?可他前后百年皆茫茫,百年前他犹是孤魂野鬼,百年后他飘成坟头一缕青烟。他一无所知。
于春迟看着梁路哭得涕泗横流,僵硬又笨拙地把眼泪鼻涕抹到右手袖子上,他仍是跪着,像一位冰冷又忠诚的骑士跪于君主座前。他等着梁路流完眼泪。
梁路哭完了,理智终于开始有序工作。他凶狠地抹去最后的眼泪,严阵以待。
梁路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从小也没展现过什么预言能力,否则我早去抽彩票了,有一次有奖竞猜我也能赢一等奖去抱抱那位金发大胸姐姐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跑到两百多公里去的,但可能是因为我踏入了这个异次元受了影响。你看,我怂得只敢暗恋,怎么会是那什么先知?”
于春迟没有对他这一大段话做出反应,他目光如银质,说:“帮我一个忙。”
梁路又炸了眨眼,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低喝声——
——“接受,还是拒绝!”
“接受!”
梁路下意识地挺胸回答。等反应过来,梁路不由地绷紧了脸。他忍不住在脑海里飞奔回过去,把说过的话咽下。他拉开长跑的架势,离弦之箭般奔跑在清晨里。五十公里、一百公里、一百五十公里……两百四十公里!他紧追着话语的尾巴,蓦然停在熹微的晨光里。
黎明倾向天西,银白天光从透蓝天际升起。朝阳将要澎湃,带着照亮一半地球的荣光。
梁路心想:“算了,别追了。”
他淌过泪水的面部皮肤紧绷着。
“接受就接受。”梁路对自己说,他握紧左手,深深仰面朝天吸气。纹水市不像北京,没什么雾霾,他还能自由地深呼吸。
但梁路顿了一下,耳尖忽然红了。
“呃……”他慢吞吞地把话题拉回遥远的过去,“让我帮忙跟你结个婚吗?”
于春迟像是噎了一下,但随即他笑起来:“为什么这么想?”
“喂大哥,”梁路有点崩溃,“你不是真的不知道戒指带在左手无名指上是什么意思吧?”
于春迟说:“这不是戒指,这是蛇衔尾。它象征着循环与无穷。”
梁路的表情十分复杂,他抖着手指:“现在不是科普大课堂的时间啊!它就算听起来很厉害也是一枚戒指,你平时难道不是当戒指戴的?”
于春迟迟疑了一下,梁路立即察觉到了。他又开始紧张,就听见于春迟说:“我现在还是单身。”
梁路的大脑卡壳了,心跳试探性地加快了一点。于春迟这个人真是太不按常理出牌,梁路已经给吓的心跳都不敢乱跳。
于春迟:“所以你要是愿意帮我这个忙,也许我们哪一天能结婚。”
……
梁路头晕目眩,千万小星星在他眼前欢乐地转悠。耳边的丘比特像蜂巢的蜜蜂一样嗡嗡扇动翅膀。梁路一时被声音淹没,心跳疯狂地唱起赞歌。
好不容易从这意想不到的喜悦中挣扎出来,梁路艰难又激动地回答:“帮!肯定帮!”
于春迟站起来。黑暗不知何时散去了,地面有金光如星点飘荡而起,烂漫光辉连成茫茫一片,照亮小巷无尽的深处。
这份神奇的景象和着梁路内心的惊喜,竟一时压过了梁路对超自然现象的震惊。
于春迟忽然问:“现在不怕我了?”
梁路回过神,挠了挠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在你面前哭都哭过了,你又不杀我什么的,也没啥好怕的。”
“在我面前哭一场比生命安全更重要?”于春迟向巷子深处望去,“也不害羞了?”
“咳咳咳……”梁路被口水给呛住,他面红耳赤地咳了半天,偷瞄于春迟一眼,“我……说起来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喜欢你的?”
于春迟说:“你来的第一天就发现了。”
梁路很想又被口水呛一下。他默默向后缩了缩,感觉往自己脸上浇一瓢水就能做桑拿。
原来他紧张又忐忑地去咖啡馆,小心翼翼地暗恋着对方,结果第一天就被发现了!想想他还真有点沮丧!
梁路满头乱毛不知道该蔫还是该立,只能跟主人一起僵在空中。
于春迟朝梁路伸出手:“起来,跟我走。”
梁路手指颤了颤,伸向那只修长有力的手。于春迟一把抓住他,将这坨烂泥稳稳地拉了起来。
不是错觉,好像被注入一记肾上腺激素,全身的疲惫一扫而空。僵硬的双腿变得矫健,喉间腥味散去,梁路踩在地上,身体状态从未这么好过。
“我们去哪里?”梁路问。
于春迟拉着他的手朝深处走去。原本被巨剑插入的地面此时光滑如瓷。巷子尽头的墙像被盘古劈开,金色光点雪花一般飞扬起来,纷纷散乱。
于春迟:“带你去见几个朋友。”
梁路“哦”了一声闭上嘴,乖乖地同手同脚向前走。此时于春迟的手是微凉的,五指轻轻扣在梁路手上。梁路手心汗水一层层渗出,沾湿两人相触的皮肤。
在他最遥远最美好的幻想里也没有这样的一幕,他无法想象于春迟皮肤的触感,而今他混乱的脑子再一次印证了他想象力的贫瘠。
全身的血液都涌到手心,手心相蹭的摩擦带来战栗。于春迟冬雪般凌冽的气息环绕着梁路。
梁路忍不住想:“这是美男计吗?说带去见朋友,感觉还真像要把男朋友介绍给自己的朋友圈。不过看起来于春迟是真的不大懂爱情这方面啊。也是,传说中的高人对人类世界的习俗都不太了解。”
但跟着他往前走,自己也会变成非普通人的一员吗?就像中学二年级的少年幻想的一样挥舞火与剑,有朝一日君临天下。
梁路忍不住笑自己胡思乱想。
手牵手走了一会,梁路忽然问:“艾伯尼欧是什么?”
于春迟:“艾伯尼欧,他有一个更广为流传的名字,欧罗巴。”
一道惊雷劈来,梁路傻在原地。于春迟手臂微微一用力,把梁路拉到面前。
他淡淡问:“很惊讶?”
当然很惊讶!肯定惊讶!怎么可能不惊讶!欧罗巴?于春迟说的是“更广为流传的名字”,那就是欧洲!或者是哪个神话里面的欧罗巴?哦是哦,是有个叫欧罗巴的妹子,还被宙斯那老淫棍给诱拐了……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
梁路崩溃地问:“欧罗巴到底是什么?”
于春迟低头凝视他:“你上学的时候成绩很差?”
梁路:“还……还行?”
“那怎么连这么基础的知识都不知道。”于春迟放开他,“欧罗巴就是欧洲。”
还真是欧洲啊!梁路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被打了个稀巴烂。欧洲要苏醒,还是从那什么极海之巅,一片大陆要怎么苏醒?!变身成大地巨人从海里面湿淋淋地爬出来?
梁路用力咽了一下口水,颤巍巍地问:“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你们到底是干嘛的?”
于春迟干脆地拒绝他:“等你成为我们之中的一员,会有人为你解答迷惑。”
梁路哭丧着脸:“拉人上贼船,也得告诉一下到底是什么贼吧?”
生硬的中文发音响起:“既然知道自己上的是贼船,还担心是什么贼吗?”
梁路向前看去,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前方一片广袤的原野,碧绿草浪阵阵涌来,一轮孤迥澄亮地悬于远天。狂风袭来,千万白絮自草丛飞扬而起,像是一场逆了天地的茫茫大雪。而之前咖啡店门口那位一米九正站在中间。
梁路吃惊地要跳起来,他瞪着一米九看了半天,从嘴里挤出一句:“咖啡店里面的那些早餐是人吃的吗?”
那么早,就一米九一个人从咖啡店里面出来,那一堆早饭估计是他放的。
一米九哈哈大笑起来:“当然是给人吃的,你以为我们是什么物种啊?”
梁路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好的,好的。”
“老大。”旁边忽然也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叫唤。梁路一看,一位长长瘦瘦的青年顶着满头乱发,金鸡独立地站在草丛里。为什么要用长来形容人?因为梁路觉得他真的很像一块长长的腊肉。
腊肉像是感觉到梁路的打量。他一偏头,头发垂落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与他邋遢外表全然不符的眼睛,它们是鹰的锋利。
腊肉冷不丁道:“哪儿来的傻逼?”
于春迟看他一眼,腊肉立即往嘴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举起双手向后退了一步以示抱歉。
梁路:……